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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惦記

  允泰家的廚房裡,洪衍文的插隊經驗派上了用場。


  他拉著風箱幫忙升起灶火,其熟練程度一點不亞於真正的農民。


  洪衍茹也幫著舅媽安大妮兒剝蔥剝蒜、洗菜切菜,忙和上了午飯。


  自然,這兄妹倆都得到了安大妮兒的由衷稱讚,她說「沒想到京城孩子也有幹活這麼爽利的。比村裡的幾個京城知青強多了。」


  至於其他的人,除了洪鈞在院兒里和那條大黃狗一起撲蝴蝶、撲蜻蜓,玩得不亦樂乎以外,都坐在堂屋裡喝「大葉兒茶」。


  這種茶,茶色深橙,味甘微酸,口感甜綿,夏季無論是喝涼的或是喝熱的,都有消暑、解渴、生津之功效。


  而它又不象紅茶、綠茶那樣含胺茶鹼、******什麼的,沒有飲后讓人亢奮難以入眠的副作用。


  喝茶的方式也頗具鄉土氣息。要以大肚小口短頸的大茶壺來泡,拿大口茶碗來喝。


  洪衍武和陳力泉還是第一次喝這玩意,可謂正投脾性,都喝得極為暢快,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直呼過癮。


  允泰看了就笑,說這東西城裡難得一見,但並不是什麼稀罕之物,其實是生長在山崗上的野花果樹、野山楂樹上的樹葉兒。


  每年小秋收一開始,他會在山上採摘野花果、野山楂果子,往往順便就採擷一兩袋這些樹葉兒。然後拿回家裡經晒乾后保存起來,來年夏季就可以泡茶了。


  沏泡時,只要往壺裡丟上十幾片葉兒,衝上一壺開水就成。


  而且這一壺茶喝完了可以再沖,沖了再喝。從早到晚衝上幾個來回,茶色依然釅茶味依然濃重,既使在盛夏三天三夜茶水也不會變餿。


  倆侄子要是喜歡,走時候就帶上一袋子。足夠他們一家子喝到秋天的。


  洪衍武聽了就說好,不過他還有點別的要求,最好舅舅把這套茶壺茶碗相贈,這樣喝起來才夠味兒。


  洪祿承聽了就罵兒子不像話。說哪兒有小輩兒主動開口找長輩要東西的?

  哪知允泰卻說,他愛洪衍武這直脾氣,這才叫不見外。這東西他還給的起,反正也是自己燒的,家裡有好幾套呢,侄子喜歡也是捧場。


  洪衍武這一聽倒是驚了。


  「舅舅不瞞你說,我本是開個玩笑,我見您這物件還以為是明代的瓷器呢。沒想到是您自己燒的。您這手段高啊!這釉色,這器形,還有這質地,堪稱天衣無縫……」


  可他一禿嚕嘴,允泰反是更驚異。


  「你也喜歡這個?年輕人里真是少見。這還真是我仿著明末的家什燒的,花紋樣式湊合著七八分像吧,你怎麼就……」


  「嗨,我是自己愛瞎琢磨,不是說亂世黃金盛世古董么?我就覺著這些老東西現在雖然賤,卻總有重現價值的一天。這就多關注了些。舅舅,您村裡要有好東西,煩您幫我留意留意。我願意花錢買……」


  允泰眼裡一亮,跟著就一轉頭,去問洪祿承。「妹夫,這是你教給他的?」


  得,看著父親同樣迷惑的眼神,洪衍武也顧不得去琢磨古董這上頭的事兒了。當務之急,還是先想詞兒,怎麼把事兒給圓過去吧。


  而就在這個當口,王蘊琳推開茶碗不喝了,她心裡有更重要的事,只把兆慶單獨叫到了一間屋裡。


  這自然是想要勸說這個大侄子回心轉意了。


  只是以王蘊琳的性子,她也是說不出什麼有分量的重話的,而且她善於體貼,自要顧忌侄子的臉面。


  於是她便只能從親情角度著手,先說說兆慶的父親一生壯志未酬,對親生兒子寄予厚望其實是人之常情。


  接著,她就說自己也怕兆慶年輕,考慮不周,如果輕易下決定,今後會後悔。


  就這樣,她為兆慶詳細分析了他要留下結婚這一舉措的失誤,從他和小芹文化上的差異到共同語言的欠缺,從將來的前途到旁人的輿論都說到了。


  總之就一個意思,勸兆慶還是當以親情為重,回京城成就學業,先圓了允泰的心愿再說。因為一個男人只要有成就,成家就是輕而易舉之事,到時候什麼樣的好姑娘沒有啊?」


  而王蘊琳說的時候,兆慶一直低垂著眼睛,態度很恭敬,卻不知想些什麼。基本一直都是由著王蘊琳自說自話。


  這種消極抵抗讓王蘊琳很沒意思,末了她也只能是說,「兆慶,你要是真在這裡結婚成家。就永遠別想著出去了,你就只能當一輩子農民啦。你不能不想想自己以後啊……」


  到此,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見她沒了話,兆慶過了會兒這才吧唧吧唧嘴說,「姑爸爸,我知道您是當欽差來的。也知道您為我好半點不摻假。但我真是樂意當一輩子農民,跟小芹在一塊我就知足了。」


  「您可別認為我沒出息,別認為我迷糊。我想得很清楚了。如果去上學,是會像您說的那樣,前程和娶媳婦不成問題。可有一樣,我娶得就不會是娶小芹了。我們的感情是從小積累的,能是其他人可比的么?」


  「我也不是不孝,只是覺著父親期待的遠景,根本不是我喜歡的生活。就為這個有些絕對的想法,放棄我一生的幸福太不值當。其實,在這一點上您才應該是最理解我的,不是嗎?」


  王蘊琳不由愕然。「我?」


  兆慶卻很是遲疑了一下,才說,「……有句話或許我不該說,我只是想問問,如果您當初聽了我祖母的話,嫁給那個北平警察局長的兒子,沒嫁給姑父,您會比現在幸福嗎?」


  「啊!」王蘊琳一聽這話就是驟然一驚,這下她心裡明白了。


  「你……你知道這事?是……你父親說的?」


  兆慶見王蘊琳面現尷尬,趕緊搖頭。


  「不,其實我不太清楚,也就一次,我起夜偶然聽見父親和母親在屋裡念叨了兩句。但我知道,姑爸爸,您和姑父能在一起也不容易。您千萬別怪我提這個……」


  說完,兆慶又給王蘊琳鞠了一躬,以示請罪。


  王蘊琳倒不知道該如何措辭了,但無論如何,她知談話繼續下去已沒必要。因為她自己的婚姻,就使她不具有這個資格了。


  可哥哥哪兒,又怎麼……


  無奈,皆是無奈。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


  最後,她只有輕嘆一聲,然後很失望地走了出來。


  碰巧又迎上了允泰期待的眼神,她更是難堪地搖了搖頭。隨後走過去湊到哥哥耳邊,小聲把剛才的事兒說了。


  這一切可都被洪衍武目不轉睛地瞧在了眼裡。


  允泰也是無法,再一次的失望下,便只有先把此事擱置。站起來,先請壽敬方父子進去診病了。


  這會兒洪衍武也主動跟了進去瞧熱鬧。


  要說壽敬方和壽諍這爺兒倆辦事到不含糊。壽敬方先看了看外傷,讓壽諍給兆慶上了點外用藥。跟著他就觀色、號脈、問兆慶嗜睡癥狀和一些生活細節。


  然後壽諍又小聲跟壽敬方說了一陣,壽敬方點點頭就開始寫方子。嘴裡則跟允泰父子說醫囑。


  至於什麼「陰津虧損,燥熱偏盛,而以陰虛為本,燥熱為標。陰愈虛而燥熱愈甚,燥熱愈盛而陰愈虛,陰虛與燥熱之間常互為因果」洪衍武是聽不懂的,而壽敬方開的方劑「清宮六榮滋脾湯」他也聽得暈得乎。


  但他越琢磨剛才兆慶自述貪睡、乏力、尿頻、饑渴的癥狀,就越覺得像現代社會裡流行的一種慢性病。


  而那種病是根本無法痊癒的。何況壽敬方再飲食上又囑咐兆慶晚上盡量喝粥,這與現代大夫診治宗旨基本相悖。


  所以最後他再一聽壽敬方說有七成把握能徹底根治后,忍不住就插了嘴。「表叔,我怎麼覺著這是『糖尿病』啊,這病好像只能維持呀,您……真能治好?」


  這樣一來,壽家爺倆兒就愣了。允泰父子剛剛露出的欣喜也僵住了。


  片刻,倒是壽諍笑了,代替父親用白話回答了他的疑惑。


  「小武,看不出啊,你還懂點西醫。是,我去醫大蹭課聽,西醫有這種說法,叫『糖尿病』,主張『控糖』,『禁糖』,還要用動物胰島素輔助治療。但這是只治標不治本,這種病因說白了是糖吸收不良,而不是病人體內糖過多。如果用西醫辦法,只能緩解,而且在長期缺糖下,病人的滋味並不好受,還會繼續慢性消瘦、體弱。我父親的法子是調養脾胰,以養為主,促使五臟六腑的功能恢復。如果最後達到正常吸收糖份的程度,自然就是痊癒了……」


  洪衍武的理解力在這個年代是超常的,這道理又明了通透,一琢磨即可明白,頓時由衷拜服。


  心裡更不由想到一點:我去!這病要是能治,那日後辦個藥廠或辦個醫院,得掙多少錢啊!那還有「拜耳」什麼事兒啊?洋鬼子也只配喝碗片湯兒的了……


  可就在他剛琢磨上,是不是要辦個世界五百強的醫藥公司時,安家那幾個怒氣勃勃來「討債」的人,登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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