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借錢
初三這天晚上,洪衍武和陳力泉也沒閑著,他們又去菜市口拜訪了「老鬼」和「小雷子」一趟。
有四瓶子茅台做禮物,既有面子又顯誠摯,對方承情,非常熱情地款待了他們一頓。
在席間他們得知,「老鬼」真的聽了洪衍武的勸告,或用錢買,或毀滅證據,或散播謠言,基本上已把舊日恩怨留下的尾巴處理乾淨了。
老傢伙現在幾乎成了「潛水艇」,只是在幕後出謀劃策,全力撐著「小雷子」在前面施展。
至於「小雷子」呢,也沒給「老鬼」丟人,他已經把原先佔著菜市口菜市場的「特務」給「剿」了,勢力初步已成。也就是說,如今的菜市口只剩下了「老鬼」這一桿大旗了。
洪衍武眼見「小雷子」一副意氣風發、摩拳擦掌的樣子,再聯想到前世進入新世紀時,香港《大公報》在頭版曾為「小雷子」做過一篇專訪《一代梟雄統治京城****二十年》,也不免心生感慨。
他情知這位京城南北城「大腕兒」的崛起歷程,多半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忽地心思一動,他便藉機說了「紅葉」考上大學,已經萌生退意的事兒。想問問「小雷子」有沒有接手「紅葉」的地盤和手下的意思。
不用說,他的目的是想再賣個人情,順便也能解決一部分實際問題,畢竟「紅葉」兄弟們也不是都想洗手,算給這些人多提供一個選擇。
當然,警察那邊得著的信兒也擺在了明面上,讓「小雷子」自己定奪。
但這件事不是馬上就能決定的。「老鬼」和「小雷子」便說合計合計,過幾天再給准信兒。但明顯的,能看出「小雷子」大為意動。
只是這件事說完,讓洪衍武沒想到的是,「小雷子」隨後竟告訴了他一個不算好的消息,那就是「小媳婦兒」迷上了賭博,怎麼拉著也不聽,現在已經主動離開,不跟著「小雷子」幹了。
「小雷子」還說,分手的時候,他給了「小媳婦兒」三百塊錢做散夥費。聽說這小子現在欠了一屁股的債,逮誰跟誰借錢,似乎混得糟透了,弄不好很快就找到洪衍武的頭上。
洪衍武很清楚,「小雷子」這件事辦得沒什麼問題,人家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而且這也是好心提醒自己別沾包兒,免得他白白拿錢填糊無底洞。
可「小媳婦」明的暗的畢竟曾幫過自己太多的忙,且無怨無悔,一直死心塌地。要真是不聞不問,這心裡也有點過不去……
還別說,「小雷子」確有先見之明,這個提醒很快應驗。
春節剛過第二天,2月11日一大早,洪衍武手裡的眾多事項還沒來得及捋出個大致脈絡,「小媳婦兒」就主動登門,找他借錢來了。
多半年不見,「小媳婦兒」的樣子已經慘透了。衣服寒酸,精神萎靡,滿是一副落魄樣兒。禮物就帶來了兩條「香山」,這點東西連十塊錢都沒有,已經很能說明他的經濟處境了。
等他進了西院的陳家剛一坐好,洪衍武就明知故問,「你怎麼混成這樣啦?『小雷子』就眼瞅著?他也忒對不起咱們哥們了!」
「小媳婦兒」一下就臉紅了,趕緊含含糊糊地說是他自己不爭氣,主動不想幹了。現在是遇到了急事,想求洪衍武看著手裡方便,幫襯他幾個應應急,等回頭有了錢一準兒送來。
洪衍武看他打馬虎眼的樣子,自然又可氣又可笑,就故意噁心他,掏出十塊錢放在桌上。還說不用著急,可以慢慢還。
這一下就把「小媳婦兒」臊得坐不住了,他站起來愣了會,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嘆了口氣,默默拿起了錢轉身就走。
可等到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洪衍武卻把他叫住了。
「滾回來!還不說實話是不是!你憑這十塊錢就想翻本兒去?」
得,這下「小媳婦兒」總算明白過來了。他也就老老實實重新迴轉,滿面慚愧地把自己落到這個地步是怎麼回事,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
敢情自從「運動」結束以後,社會各行各業逐漸走向有序。有一些單位率先恢復了獎金制度,國家還在去年十月份普調了一次工資。那麼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自然「玩主」、「佛爺」的收入也就跟著增多了。
不過這個圈子裡的人,可沒有什麼安份的主兒。既然臭吃臭和之外有了節餘,好多人因為兜里的銀子咣當,也就閑不住了。於是社會上賭博風蔓延,京城各處開始興起了賭局。
這個時期,「撲克」遊戲尚少,多數人玩牌也就是「敲三家兒」、「爭上游」、「升級」、「拱豬」之類,遊戲記分規則簡單,作為正規賭博遊戲輸贏有限,大家都覺著不夠刺激也不怎麼解渴。於是漸漸的,「拉耗子」逐漸開始流行,成了賭局上的常規遊戲。
可只此一種還是太過單調,也不知道誰打的頭,從去年年底,消失了幾十年的「麻將牌」重現江湖,很快也成了大家熱衷的耍錢手段。
而作為「小媳婦兒」來說呢,無論「拉耗子」、「打麻將」,他一開始並沒什麼癮頭,也就是趕上熟人的局就隨便玩玩,輸贏相當有限。
可沒想到,他的傍家兒「小乳酪」年春艷在「麻將」上卻頗有天份。初次接觸之後上手挺快,逐漸學會了算牌、留張,自此贏得多輸得少。
於是倆人一合計,覺著這樣來錢挺快,比外面「抓分兒」安全還來得快,乾脆靠賭興家吧。就這樣,他們開始主動四處找麻將局參與,玩得也越來越大。
還真別說,有一段時間他們連戰連捷,沒多久就有了兩千多塊的戰果。
這時他們都充滿了對未來美好的嚮往,還樹立起了一個最終目標。那就是贏夠了五千塊就結婚,到時候不但不賭了,也讓「小媳婦兒」金盆洗手,今後好好居家過日子。
可沒想到從這時候起,他們的運氣竟然斗轉直下,整個掉了個個兒。
年春艷開始輸得多贏得少,而且因為這時參賭的金額也大了,很快,不但先頭贏得錢都吐了出去,「小媳婦兒」多年攢下的一千多積蓄也搭進去了。
人就是這樣,贏得時候還好抽手,一輸上了反倒是難以抽身了。
越輸越紅眼,誰勸也聽不進去,「小媳婦兒」和「小乳酪」四處借錢妄圖翻本兒。結果飢荒越拉越大,人也混成了讓熟人避之不及的「鬼見愁」。
說到這兒,「小媳婦兒」已經徹底低下了頭,有點像懺悔似的向洪衍武致歉。
「洪爺,是我對不起您,枉費您給我安排了那麼好的去處,人家『罈子』現在都管二十個人了,我卻……」
哪知洪衍武不容他再說下去,一句話就給攔了。
「你幹什麼跟我對不起啊?我又不疼不癢的。你沒對不起我。我就是問啊,你頂著雷掙的倆錢就這麼打水漂兒了!你問問你自己,能對的起自己嗎?真他媽吃飽了撐的!」
這種擠兌,讓「小媳婦兒」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這小子仍有點執迷不悟。
「誰說不是呢,我現在也後悔。唉,沒轍!這人一走背字兒,喝涼水都塞牙,放屁砸腳後跟!可我也不能總倒霉吧?您要是能借我個千兒八百的,我翻身就有望了。不瞞您說,今兒下午我家裡就有牌局,都是長在一起玩兒的朋友,怎麼也該我們贏了。您放心,只要我們運氣一轉過來,先把您的錢送回來……」
洪衍武則更為惱怒和不屑,簡直是破口大罵了!
「你他媽傻不傻!還惦記著靠你們自己贏回來呢!做你的白日夢吧!你就沒想過你們怎麼老輸?跟你們一塊經常打牌的主兒有沒有總贏的?你光看見別人大把地贏錢了,算沒算計過常贏錢的有幾個,常輸錢的又有多少……」
「我告訴你,賭博里有個永遠不破的真理。生手怕熟手,熟手怕高手,高手怕千手,千手怕失手,所謂十賭九騙,唯一不騙你的那次是為了引你上鉤!你要再賭下去,就和普通人跟『佛爺』湊在一起數錢似的,怎麼也沒戲。錢最後都得到人家兜里……」
「真出息了!你還把牌局引到自己家去了!你知不知的組織賭博的罪過比參與賭博還大!要讓鄰居舉報,讓警察逮著了!你小子得比別人多判好幾年的!你爺爺只給你留下個小院兒,你就這麼糟踐!」
一通不間斷的痛斥,眼瞅著「小媳婦兒」被自己罵得畏畏縮縮、啞口無言,洪衍武可一點沒有解氣的感覺,他對這小子的無知實在是憐憫極了。
沒轍,國人好賭是舉世公認的。可對於賭,國人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相較而言,大多數西方人尚能在賭博上研究概率和科學性,還算比較理性地把賭博定義為一種帶有娛樂性的投機行為。
可更多的國人卻總是被賭博的刺激性和暴富可能迷惑了雙眼,在好逸惡勞的劣性驅使下,完全是沉溺在這種行為的表象中,無知且迷信般地把賭博當成了一種單純的賭運氣行為。
這也就難以避免他們成為一群宰割的羔羊了。
當然,這不是說洪衍武他自己就有多聰明。上輩子九十年代,他也有被人「設局」,一夜之間輸掉了一百五十萬的切膚之痛。
為了這件事,他差點被「大人物」給放棄掉。但也因禍得福,由於不想丟了金飯碗就此戒了賭。
而多年後,當他在境外度假通過熟人認識了一個國內的「老千」,才真正知道賭博里的泥潭有多深。可以說從鄉村到城市,哪怕就是朋友間普通的娛樂性牌局,都沒有一個是完全乾凈的。多少都沾「腥」。
這自然讓他汗顏不止,更為自己當年的懸崖勒馬慶幸不已。
那麼自然了,這種經驗也就正好用來教育「小媳婦兒」了。跟著洪衍武就像那個「老千」點醒他似的,一點點詳細詢問著,掰扯著,好好給「小媳婦兒」上了一課。
剛開始的時候,「小媳婦兒」因為懼怕洪衍武,雖不敢還嘴,可心裡並不怎麼相信。但是慢慢的,洪衍武把道理講得明白,話說的又都在點兒上,和他自己的感受越來越契合。到最後,他也不得不承認,牌局多半有問題。
而主要的疑點就集中在牌局上的常客,西單的「鍋爐」和西四的「大窩頭」身上。
因為在他的印象里,這倆北城的「玩主」剛開始的時候牌打得極面,輸了不少錢。可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下就翻身了,幾乎每次打牌再沒輸過,年春艷也差不多是從那時候開始輸的,而且基本上錢都送到他們兜里了。
一旦醒悟,這是一種什麼滋味?。
「小媳婦兒」揮手就給了自己倆耳貼子!
對他來說,不甘,後悔,憤怒,自怨自艾……或許全都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