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困境
燃燒了一天的太陽開始變得筋疲力盡,被鋪天而來的雲朵徹底遮住了,陰沉的東南風也隨著雲朵蓋了過來。
「蛤蠣灣」開始微微晃動,眼前的海像突然得了某種號令,排成了一道延綿幾里的浪隊,齊刷刷,且有節奏地向岸邊壓了過來。
這情景不禁讓「蛤蠣灣」正忙得熱火朝天的人們,從鐵皮漁船上幫忙卸貨的人們,給漁船添加柴油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停了手。他們一個個抬頭看天,低頭看海,臉上呈現出憂鬱的神色。
海邊的人們是沒有不懂得看天色的,這裡每個人對觀察大海極有研究。
所以無人不知,這種長浪其實就像在一盆靜水中投進一塊石頭,自然會引起一道道漣漪的現象一樣,這是個狂風巨浪即將來臨的訊號,表示深海老洋兒里正聚集著雷霆之怒。
而這種惡劣天氣的來臨往往時間不定,不來是不來,但只要來了,幾乎只是一剎時,到就是一個倒海翻江、驚天動地的世界。誰在海上,誰遭殃。
「恐怕是來不及了!」
就聽「水順爺」吧嗒著煙袋說了一句。站在他身邊的「老刀魚」、「大將」、「小百子」,乃至漁業大隊書記,都不禁為之齊齊變色。
「不,不,還來得及!」
「大將」情急地咋呼起來,然後迅速跑了幾步,迎著漁船上眾多歇手觀望的人們大喊。「大伙兒加把勁兒,快乾啊,多多幫忙!我們還要趕在風來前走船呢!」
楞住的人們被他這麼一喊,又不少人又開始低頭忙和起來,但還有更多的人卻顯得猶豫不定。
這讓「大將」不得不又跑了回來,求上了大隊書記。
「你是領導,幫忙催一下吧,只要能及時把島上的人接回來,我們願意給村裡每戶都送兩隻雞。」
「老刀魚」也說,「人命大如天,還是催一下吧,風暴來得時間不定,或許還沒那麼嚴重……」
「小百子」更是一個勁地「叔叔」,「大爺」地央告。
可就在大隊書記似乎要被說動的一刻,民兵隊長又急急走了過來彙報。十分激動地告知,說剛才氣象台廣播,有強颱風正向遼東半島迅速移動。
這下大隊書記沒辦法了,只能黯然地沖身邊的幾個人搖了搖頭。隨後就用最大的聲音,向周邊漁村所有人下達了準備避風的命令。
「小百子」急得哇地一下就哭了。
「大將」更是急切地握起了拳頭,一個勁喊著「不能停,不能停!我們要走船!」同時又開出了更高的價碼,許諾再送每戶人家一頭豬崽。
可大隊書記卻說,「這不是錢的事兒,我那大侄子的命也是命啊,我不能明知危險,就讓他去海上送死啊。別人沒救回來,再搭進他的命去……」
「我去!船讓我來開!行不行?」
「老刀魚」硬撐著逼了書記一句,可他大病尚未痊癒的身子卻不堪支撐似的,猛烈一搖,被「小百子」扶著才勉強站住。
「老爺子!」
這下子,不光「小百子」,就連「大將」的眼角也沁出了淚花花。
「你真是不要命了!島上的倆小子是你什麼人呀?」「水順爺」同樣很是感動,但卻不能不竭力相勸。
「唉,老弟,你這是何苦呢!咱們不是說見死不救,可你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你以為還是你年輕的時候呢?你這把老骨頭現在上得了海嗎?顛也給你顛巴散了……」
「老哥哥啊,你不知道,他們都是好小子,不該把他們扔在風暴里呀!何況他們的家人還等著他們回去,小武父親的病還……」
性之所至,情乃自然,連「老刀魚」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了。這讓在場的人無不感到一種別樣的慘然。
可惜大隊書記翻來覆去地考慮也不能下這個決斷,他再次搖了搖頭,異常堅定地斷然反對。
「不行!真的不行!就算你們自己願意冒險,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船畢竟是國家財產,一條鐵皮漁船造價二十萬呢!要是拿你們的性命和這麼一大筆的國家財產,只為了兩個人就去冒船毀人亡的風險,這個責任太大了!我這個書記可萬萬承擔不了……」
完!這個借口確實夠冠冕堂皇的。
這就跟打算盤一樣,明顯一頭沉一頭輕,帳目清白,讓誰都挑不出個不是來。
「老刀魚」十分清楚書記的性子,他心知無望了,也只能沮喪無比哀嘆一聲。
可沒想到,有的人卻不能接受如此功利的借口,「大將」依舊不肯放棄,他瘋了一樣地衝動喊叫起來。
「船,我們買了!我們買下這船還不行嘛!回頭就給大隊送來!」
他確實不再乎錢了,也確實真買得起!只不過他的話在眾人聽來太過匪夷所思,沒有一個人相信。大家都默默無語頗為憐憫地看著他,不是把他當成情急失言,就是以為他犯了癔病。
甚至連不清楚「公帳」現狀的「老刀魚」也來勸。
「『大將』,我知道你怪自己。其實我更怪自己,是我讓小武一直瞞著你。這都是命啊!陰差陽錯,機不逢時,就差這麼一點!咱們要早一些……唉,也不至於弄成今天這樣……也許,他們在島上仔細避避,還有一線生機……」
「老爺子,你是知道的……那島上可全是毒蛇呀!」
而就在「大將」為之惱火,急得差點爆炸之際,突然之間,幾聲響亮的汽車喇叭聲改變了眼前無法可解的局面。
大家同時尋聲一看,只見一輛軍用吉普車停在了不遠處,一個身穿海軍白制服的軍官瀟洒地從吉普車跳了下來,揮手就向他們所有人招呼上了。
「邵大爺、『大將』、『百子』,你們都在呢!算你們有口福,我這次可弄了不少好罐頭!」
「我說書記,小武和泉子回來了沒有?快叫他們幫忙來卸貨!別讓這倆小子閑著!」
「唉,對了!你們今天都看見海豚趕魚了沒有,那場面叫一個牛(逼)!」
面對意外出現的救兵,「大將」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的詫異立刻轉為了一絲猶存的希望,馬上急不可耐地迎著楊衛帆高聲大叫起來。
「楊子,快想辦法救救小武和泉子吧!風暴就要來了!大隊書記不讓走船!可他們還困在『蛇島』上呢!」……
在烈烈而起的寒風中,「蛇島」附近的海水簡直就像一鍋燒滾的開水,猛烈地沸動個不停。並且幾乎成了一片烏黑色,也不知是海水染黑了頭頂上的天,還是烏雲映黑了這廣大的海。
很明顯,大海已經露出了猙獰的嘴臉,預示著一場劇烈的風暴就在頃刻間。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清楚,現在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應該儘快游到「蛇島」上躲避。
可洪衍武呢,他竟然仍舊還泡在海水裡,隨波逐浪地被浪頭沖得離岸邊越漂越遠。
他是在遭受「挫虎龍」的攻擊嗎?已經徹底無力反抗了嗎?
不!「挫虎龍」的屍體正被他單手抱在懷裡。那具魚屍不但三角頭顱爛掉了一大半,身體也被一根魚槍徹底貫穿,死得透極了。
奇妙的是,這魚屍不但甚有浮力,而且它身上的那些原本豎立,刀片一樣鋒銳的鱗片也都收斂起來,把附著的貝類都掉落個乾淨。
它再也難以傷人了,反倒承載了洪衍武身軀多一半的體重,成了一塊通體油黑,平直圓潤的小舢舨。
唯獨可惜就是太滑了,要不是還有個槍刺能握在手裡,一個不留神,就能脫臂而去。
那洪衍武為什麼還不上岸?他是受傷了嗎?
不!儘管連纏鐵漁網都被「挫虎龍」輕易地劃了個稀爛,根本就難以困守住這個海中稱霸的怪物。
可在與「挫虎龍」的生死搏殺中,洪衍武還是奇迹一般的絲毫無損。而且最後是他親手發射出了最關鍵的一隻魚槍刺,徹底結果了「挫虎龍」的性命。
同時,他也由此證明了一點,「挫虎龍」這東西其實並不是真的堅硬似鐵,有天生的金鐘罩和鐵布衫。
它極大的防護能力主要還是來自於身體上那些貝類附著物的遮擋,再加上游速迅猛無倫,被它帶動的海水具有非常大的排斥性,才會讓人產生難以傷及的錯覺罷了。
實際上,它依舊抗不住陳力泉的「分筋挫骨手」,更難以抵禦現代魚槍遠超傳統魚叉的射速和鋒銳!終究還是難逃一死!
當然了,話說回來,無論怎麼樣,海里畢竟是「挫虎龍」的天下!
雖然確實是成功地獵殺了它,但所須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其巨大的——陳力泉就被它給重創了!
事實上,剛才最大的驚險,正是在「挫虎龍」破網而出的一瞬。
當時,那東西一往無前,迅猛地向洪衍武直撲而來。似乎認準了罪魁禍首,想用能碎鐵斷金的身軀直接把他絞碎。
就在這關鍵時刻,還是陳力泉又救了洪衍武一命!
雖然他的魚槍因為「挫虎龍」游速太快,沒有射中。可他那「分筋挫骨手」凌厲無倫的一抓,卻一把捏掉了「挫虎龍」大半個頭顱,使其再難保持身體平衡和游速!
同時,也是他用自己的身體,替洪衍武在水中擋住了「挫虎龍」受傷狂擺尾鰭的奮力一擊!
唯獨他自己,卻因此被開胸破肚了!
他的血染紅了海,隨著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腹腔,人也迅速陷入了昏迷之中。
所以,洪衍武目前面臨的真正處境,是他毫無半點大功告成的自豪。
而是不得不一手挎著陳力泉已經失去知覺的身體,另一隻手抱著滑不留手的魚屍,然後還得靠兩隻腳拚命的踩水才勉強附在海面上。
並且同時,他無論怎樣用力地游,也只能保持原地不動,甚至只要稍微鬆懈一點兒就會感到變成了倒退。
這種情形下,別說游向岸邊了,他不跟著陳力泉一起沉入大海就算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