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送誰上路(六)
天已黑了。
客棧外亮起了小燈籠來照明,大燈籠那是要等節日的時候才能夠掛上去的,比如過年。
而這小白燈籠,一點也不喜慶,白慘慘的怪嚇人的。
吳離烽也沒想到,自己一頓飯,竟然吃了這麽久,等他吃幹抹淨了,才發現孫政與謝溫良都灌了七壇子酒,謝溫良一杯一杯的喝,就著半碟子鹹菜,竟然喝了三壇子,一點也不比西涼殺手孫政喝的慢。
宮小憶本想上房休息,但顧慮到吳離烽還在客棧內坐著,她也就哪兒都不去了,但若是要吳離烽睡覺的時候也陪著他,那根本不可能,在那一事上,宮小憶還是個新手,新的不能再新的新手,同房這種事情她心中也無法想象,今天下午那漢子的糙行為,不能算做同房。
宮小憶曾經想過心中的如意郎君會是個什麽樣子,但男人她見過的太多了,無一不是負心漢,無一不是髒胚子壞胚子。
那名壯漢,那漢子的護院,正坐在客棧門口的第一張桌子上,他一句話也沒說,就在一刻鍾之前,他手刃了自己的東家,還親手殺了九個同夥,那些曾與他出生入死的半個“兄弟”,橫七豎八的躺在他的身邊。
他木訥的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不禁想起曾經在一處客棧中聽到的說書這麽一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先前不明白,如今知道了。
他可知道,江湖殘酷,亦然知道,天下殘忍,但他未曾想過去殺同夥,不過今天不一樣,他麵臨著一個絕對不容選錯的抉擇,宮小憶最後說話的一刹那,直接崩潰了他的內心,他遇到了生來麵對的最為可怕的一個對手,他與那名女子,一點切磋的機會都沒有。
因為不在同一個層次。
這寨子不是沒來過高手,但都往往匆匆而過,也不像他們一樣,一點兒架子也不擺,那些個高手往往都不是一人出現,都會結伴出行,往往還要比試一番,打個驚天動地才肯罷休,讓寨子裏的人都拍手稱快。
但很顯然,這女子不是,這女子的眼神,就是為了殺人而殺人,沒有一點兒含糊,也不講價,價碼就是人頭。
宮小憶的劍收到了腰帶中,那柄軟軟的劍,吳離烽不止吐槽過一次,多次問過她會不會刺到自己。
那受了欺淩的女子,屍體在地上橫放著,客棧的地麵上擺了十來具屍體,那暈倒了的小二醒過來一看,又暈倒了。
掌櫃的過來問道:“這位爺,用不用清一下?”隨即還把手掌給伸了出來,掂量了一下。
那麵對著大街而坐的教頭雖然沒有回過頭來,但他也知道這掌櫃的是什麽尿性,要錢不要命的騷味兒濃烈的很,對這幾人的性格教頭算是摸了個半透,真說起不把人命當人命的,這幾個人算是他生平遇見過最狠的,然而這掌櫃的仍然不要命的去討錢討銀子。
“又不是小爺弄髒的,找小爺幹嘛?找她去!”吳離烽指了指隔了一張桌子的宮小憶,讓掌櫃的找她要銀子去,但他講的確實在理,又不是他殺的人,又不是讓宮小憶去殺的人,這期間他可一句話沒跟宮小憶說過。
掌櫃的聽了,頓了一下,讓他來找吳離烽要錢,他敢,但是去找那個剛砍完人的姑娘,他倒是有點犯怵了。
不過掌櫃的隻是稍微喘息一下,便慢吞吞的挪步到了宮小憶的身後,剛要說話,宮小憶卻生硬說道:“滾開。”
不過,掌櫃的決定了,沒說完話之前,絕對不後退半步,這個殺人魔頭,別人怕他,我掌櫃的可不怕!開門做生意的,講究的是啥?信用?良心?本事?
不,是錢!掌櫃的仍然很堅決的伸手說道:“姑娘!你把這兒弄髒了!你得賠錢!”
不知道誰給他的底氣如此說話,他身後雖然有靠山,也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個漢子老爺,但此刻他已經死了,掌櫃的還有許多靠山,但都沒有地上躺著的那個硬多少,比對一下就能知道,掌櫃的現在的唯一靠山便是錢了。
有錢做他的護盾,他自然一步都不會後退了!
他如此堅決的伸出手來,倒是讓吳離烽覺得這掌櫃的真是應了一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但宮小憶仍然沒有理會他,掌櫃的就一直舔著臉在她旁邊站著,宮小憶慢慢的說道:“自打我混江湖以來,還沒見過有找本姑娘要錢的,要麽已經死了,要麽已經又出娘胎了。”
宮小憶本以為這麽說,掌櫃的就明白了,宮小憶的本意就是讓掌櫃的滾開,不要來吵自己,因為吳離烽的話已經惹惱她了,把這掌櫃的像踢石頭一樣踢到了自己腳下。
結果呢,那掌櫃的仍然站在原地,他大腹便便的身子很是礙眼,宮小憶沒有絲毫殺心,隻是說道:“去給我端壺茶來,隨後就給你銀子。”掌櫃的一聽,大喜!
這掌櫃的也算個人精,他是在用命賭姑娘會不會給他錢,賭輸了是一條命,賭贏了就是錢,很顯而易見的是,他賭贏了。掌櫃的立馬去後院,親自打了熱水衝到了壺裏,取了最好的茶葉倒進去,然後他順勢從袖子中取出一包粉末,心中思考了一會兒,就將粉末紙包打開,灑在了地上,並且用腳踩了好幾下。
在客棧裏,宮小憶喊道:“你,過來。”
那教頭立馬轉過身來,朝著宮小憶走來,但僅僅走了半步,就停下了,他真摸不清宮小憶的心中所想,也好奇宮小憶怎麽就放過了那個掌櫃的,也許是真的口渴了?
宮小憶問他說:“你叫什麽?”
“小的叫謝金鵬。”教頭連名帶姓的回答了宮小憶,雙手抱拳,不敢有一絲的怠慢,他也發現了,這宮小憶講半分道理,你但凡與她好好說話,她都不會有半點殺心,甚至於更符合她現在的年齡層次。
“你去他們身上,搜點銀子出來,免得等會兒浪費了,給那胖子收去了,我身上沒銀子,你就拿這銀子給他好了。”
“餓了不?來吃點豆子。”宮小憶推了推桌上的半碟子豆子,謝金鵬俯下身子去,從那些個往日的兄弟身上一個個的翻兜解囊,宮小憶又說道:“那內兜跟水褌兒都搜搜,還有褲腳褲腿都搜搜,別漏了。”
謝金鵬不敢說話,一切照她的吩咐去做。
吳離烽幾人心中不禁感歎,這女人有點能耐,竟然還知道讓謝金鵬搜他們的內褲,不禁對她佩服,不過吳離烽也漸漸的對宮小憶產生了一點好感,顯然他並不知道宮小憶之前的身份如何。
咚咚咚的聲音,謝金鵬把從那些屍體上搜出來的銀子文錢全部輕輕放在宮小憶桌角,謹慎而又小心。
宮小憶說道:“坐吧,吃豆子。”謝金鵬也淡然坐在她對麵的桌子,吃起了豆子。
宮小憶這樣的女人,沒多少人會直接誇她漂亮,倒不是因為漂亮與她不沾邊,而是她更有別的優點,能夠讓人不是誇她漂亮。
她有一種魅力,光看臉就能讓人看出來的魅力,那是一種從臉型散發出來的美,劍眉星目仿佛就能夠用來形容她,明明是一個女子的臉,卻顯得有些冷峻,英氣也恰到好處,吳離烽時常能夠看著她的臉發呆,但再如何,騎行在吳離烽身側的宮小憶即使用側麵麵對他,也從來不會露給吳離烽看到背後——後頸。
掌櫃的來了,他沏了一壺自認為最好喝的茶,他在後院還忍不住喝了一口,雖然燙了一嘴,但他也覺得值了,這壺茶,值他的一條命。
掌櫃的招牌式的喊道:“茶來嘞!”
隨即給客棧內所有人都倒上了一壺茶,其實也就五個人,吳離烽、孫政、謝溫良、宮小憶與謝金鵬。
店小二仍然在客棧櫃台後麵趴著不敢動一下,那殺人的女人沒走之前,他發誓自己一下都不會動,這就說明了,掌櫃的是掌櫃的,店小二仍然是店小二。
宮小憶用手指扣扣桌麵,說道:“喏,銀子在那兒,去拿吧。”
掌櫃的一聽開心,看那銀子上帶血,卻一點兒不怕,他可知道這些銀子是從哪兒來的,但他剛伸出一半的手忽然收了回來,他擺擺手說道:“不不不,姑娘,等你們休息好了,我再一並收了你們的銀子,不打緊,一點兒不打緊。”
掌櫃的是不怕死,為了銀子他自然不怕死,但他怕殘廢,他怕手一伸出去,就被女姑娘給砍了下來,姑娘的劍無比的快,他是看到了的。
謝金鵬看了掌櫃的舉動,絲毫不覺得好笑,反而心中不禁高看了掌櫃的一眼,這掌櫃的不僅有眼色,心眼還高,比地上的那些死人聰明了太多了,他不活著,誰活著?
天暗了下來,掌櫃的親自給幾人找了上房,讓他們休息好,而謝金鵬,則是坐在客棧內的那張桌子上,一宿都不曾動過。
但那銀子,掌櫃的早在宮小憶進了房間就收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