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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三十九節

  黑甲兵奉令襲近易宅門外,街旁群眾紛紛退避,鋪肆齊齊合上門板。臨街屋中眾人皆通過縫隙觀察局勢走向,手中牢牢握持兵刃,側耳細聽號令,隨時準備一擁而上,誓死護主。

  黑甲兵從四方圍堵易宅,卻無一人敢輕易上前,只因易宅外不僅沒有一人守衛,甚至四戶打開,門前唯一女子,懷抱龍紋琵琶而坐,纖纖玉指似有節奏的輕輕撥弦轉軸,面色從容淡然,盈盈淺笑地望向眾官兵。

  黑甲兵眾雖只是守衛京都的左哨營,未經歷真正的沙場血腥,也都是軍紀嚴明的錚錚鐵漢,但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場景,一時間竟全都愕在當場。

  「空城計?」為首的統領嘟囔一聲,蹙眉思索片刻,高舉左手握拳,命眾兵止步,傳令弓弩手試以箭雨擊退守門者,以探易宅虛實。

  「倉啷……」守門女子素手忽揚,鏗鏘弦音恰似鳳鳴,令一眾弓弩手都停下了動作,只因他們抬首繳弓之時,竟都望見隱約有金色霧氣凝聚於易宅上方。

  女子輕輕攏,慢慢捻,時而勾挑,時而切斷。琵琶聲如花間婉轉輕盈之鳥啼,又如高山斷裂崩陷,巨浪翻湧擊岸。突然間,一聲嘶唳若錦帛斷裂,又像鐵甲騎兵於戰場上往來廝殺之刀槍齊鳴。

  易宅四向大門之守門女子面上淡笑未改,琴聲時疾時徐,可一眾黑甲兵卻都昂首望天,表情驚異,步步後退。他們目中所示:易宅門前石獸已被琴聲召喚,盡皆眨眼蘇醒,扭動身軀脫離石身桎梏,化為七彩獅驄,乘風躍至彩金浮雲之上,在漸沉的暮色中熠熠生輝。

  若有一卒妄動,神獸即刻撲躍上前,利爪壓制此子,怒吼警示。眾兵被嚇得無一膽敢上前,紛紛躬身後退。

  神獸見狀歸位,不消片刻,八隻神獸上方忽然現出數丈之碩的龍鳳交替逡巡高飛,如衛守護易氏宅院。

  高居摘星樓頂的浩鵠髮現黑甲兵頻頻後撤,不解地問:「少主,他們如此聲勢浩大的來怎麼現而又退避不前呢?」

  突然想起浩鵠沒有見過催眠術的易寯羽合上手中扇,以扇端指,俯視詳解:「阿狸早在他們來易宅的必經之路中所有商鋪門前掛上了繪有龍鳳、神獸的燈籠,又在臨街門戶前貼有紅紙剪刻的相應紋飾,預先在他們腦海中留下了龍獸之印象。這會形成一種心理暗示。待阿狸攜弟子同以樂曲為引導,從不同方位擾亂士兵視聽能力,在對方精神緊繃之時,就能觸發他們心中已有的心理暗示,並形成其目睹神獸降臨的效應。這個時代,人人皆謂鬼神,突見異景心中自然是驚懼不平。只要他們以為易宅有神靈護佑,擔心輕易進犯會折損自身福祉,當然就只能退了。」

  「哦……」浩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沉思片刻又道,「僅以鬼神之說迷惑……不能進退有度吧?」

  「當然不能僅靠鬼神虛張聲勢,否則若遇到心志堅定者,豈不意味著滿盤皆輸?」易寯羽搖扇笑道,「我早已通知宮中暗樁:若見孔雀高飛,即令內閣言官挾制李惟庸上述舉奏三皇子聯合沈宅更替進貢良玉、令太子深重玉毒而亡等等事宜。屆時,若趙璋再收到沈家貨船運糧供韃靼部隊作戰、設立鹽幫操控物價等證據……呵,趙璋就算是三頭六臂也不會再有心思管這虛妄的狐鬼之事了。」

  「可是……」浩鵠望向院外與易宅對峙的黑甲兵又道,「自從易宅崛起,趙璋就在有意無意的暗中縱容扶持沈宅,否則何以解釋鹽幫眾人賊首林輝逃跑那麼久都沒能抓獲。如今您用沈宅做了擋箭牌,不知狗皇帝會不會借力使力挑起我們兩宅相爭他坐收漁翁之利啊。」

  易寯羽挑眉淺笑,望向浩鵠的眼神也十分肯定,微微頷首道:「果然棋計進步不少,對於全局的思控能力也有進益。我就是要給趙璋一個他可以掌控全局的錯覺,沈宅不會傾向他的。我易宅,更不會!」

  二人正說著,忽然一群流民扶老攜幼匆匆趕到易宅院外,為首的老婦聲淚俱下地高聲呼喊著:「大家快來看吶,軍糧不足,他們真的就到易宅強搶!咱們每日喝的救濟粥都是易宅施贈,若糧食都被他們當兵的搶完了,咱們可就真的沒活路了!」

  老婦方才言罷,又有一批手持器具、勞工模樣的漢子們趕來,他們中有的拿著木棒,有的拿著鐵楸,有的甚至拿著掃把,烏泱泱一眾人堵得整街都車馬不行、摩肩接踵。

  「又是你們這些當兵的!」一持鉞大漢闊步向前,沖著黑甲兵大聲啐道,「城西大火時,你們忙著搜尋太子妃,對我等白衣無一救援,硬是縱容大火燒了半條街!是易宅出人出錢,助我等重修鋪屋!全城水患時,你們忙著驅趕逃難的災民,令他們多數感染疫症不治身亡!是易宅公子親帶家僕疏通河道,日日施粥救濟災民!在北境,你們打不過韃靼賊寇,讓檣櫓一夜奪五城,輸地連糧草也沒了。如今倒好,竟有臉面調轉槍頭開始搶易宅的存糧!大傢伙兒!咱們雖是平頭百姓,卻也是知恩圖報的良心人。怎容這幫悍兵強奪恩人財物!大家說,對不對!」

  圍觀眾眾一起高聲相應,片刻間便與在場甲兵推搡起來。

  「原來少主以官府缺糧派兵強行征繳為由……」浩鵠一語未盡,見易寯羽豎指噓聲,收聲朗笑,頓了頓又道,「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百姓們只能憑自身所見所聽判斷當局是否作為。一次次災難來臨,大周官兵一次次無所作為,一個已經失去百姓信任的朝廷,又怎會有人擁護呢。」

  突然,易寯羽面上笑容凝滯,起身矜眉遙望。

  眼見民眾與甲兵相爭已現劍撥弩張之勢,應天府府尹羅敏芝聞詢迅速騎馬而至,命手下衙役快速拉開爭執雙方,妄圖平息事態。

  「羅敏芝?他怎麼來了?」浩鵠順著易寯羽的目光望去,拱手請道,「可要奴將他趕開?」

  易寯羽狐眸微眯,搖了搖頭,緩緩起身淡淡道:「羅敏芝原是太子門生,從詞科選拔開始,就因太子一手提拔而官運亨通,直至府尹之職。太子薨斃,失去靠山的他必然倉皇。況且,當初城西大火發生時,是他下令命左哨營不顧百姓只尋太子妃的。如今啊,他定是生怕因此事定了罪,丟了官……這些人,真是看了都臟眼睛!」說罷,易寯羽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扶梁一躍進屋,慢慢走下階梯。

  「少主既嫌惡,」浩鵠緊跟而上,問道,「為何不除了那個貪利好色的羅敏……」

  「何必髒了我的手?」易寯羽輕笑道,「你覺得瘋狂培植人手的趙棣會放過這個剪除已故太子殘翼的機會,不扶持自己人上位嗎?羅敏芝……當初還想拍下青顏陪酒,殊不知自己早已保不住了。走吧,喚阿狸回府休息,這入夜啊,恐怕還不得安生呢!」

  「是。」浩鵠雖不盡解她言下之意,但謹以其命是從。

  果不出易寯羽所料,黑甲兵與越聚越多的民眾糾葛在一起,直至天黑,燕王趙棣手持皇諭,親率禁軍前來鎮壓,局面才稍稍穩定,但圍觀百姓卻遲遲不願散去。

  趙棣心知肚明是何人製造輿論、煽動民情積怨。但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事易宅若不出面,這些圍兵群眾是不會罷休的。他命令部隊原地等候,自己獨身進入易宅。

  待一臉焦急的趙棣在浩鵠的帶領下匆忙趕至摘星樓時,易寯羽正半倚在鏤雕蓮紋的紅木榻上搖扇假寐。聽到趙棣的腳步聲,她以扇半撩珠簾,薄笑懶懶道:「早聞王爺帶兵勤勉,日夜披甲持戈,只是王爺這焚膏繼晷的精神怎麼如今也傳到我小小易宅摘星樓來了。小女子真是惶恐啊——」說完還佯裝打了個哈欠。

  看她輕薄淡然、無所畏憚的挑釁模樣,趙棣按劍拍桌,沉冷的聲音充滿了壓制的怒氣:「左哨營是呂達以誅除妖孽為由請旨前來拿你的!以爾之聰慧,如何猜不到?為何一定要鼓動災民為你持器擋刃?你難道不知這樣只會激父皇對你更加忌憚憂恨?你……」

  「哈哈哈……」易寯羽放肆朗笑打斷趙棣絮絮指摘,翻身仰面搖扇笑回,「已近婚期的燕王竟還會如此幼稚?難道我不出手,你的父皇就不會忌憚憂恨我嗎?他對我的防備,恐怕從聽說我們兄妹三人出自少林開始,便已根深蒂固了吧?」

  趙棣聞言揮簾而坐,微涼的甲胄緊挨著易寯羽華貴非常的凌煙羅,不苟言笑的面上更顯陰沉深冷。

  「如今,江南江北糧葯供給由我掌控,百姓生計憑我安排,商旅九成依附我而活。」易寯羽揚頜斜睨,唇邊儘是得意傲笑,「若說造反、重建政權對我來說也不是難事。所以,不管呂府出不出事,你父皇遲早都會派兵拿我、查封店鋪等等等等……」

  易寯羽偏頭側卧,任由如緞長發散在趙棣臂彎,她狐眼微眯,別有深意道:「又或許,你們趙氏族人……都不準備放過我?」

  「你我是盟友,你不會不記得了吧?」趙棣俯身靠近她如玉潔白的額頭,故作憐惜地輕輕撫摸數下,冷笑一聲,帶著些許警告意味,「北境防衛,若非我早有安排佯裝不敵,韃靼怎能一夜之間攻破五城?你又如何憑提前調運船隻掌握江北鹽糧?」

  「所以……」易寯羽以扇挑開他的手,坐立起身,略后視笑問,「殿下即便捉我前去御前對峙,也會力保我的安全,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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