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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三十一節

  「哥,」易寧在浩鵠的陪伴下,至瀚海軒東首寢房外,他知易宏聽力絕佳只輕輕叩門道,「歐陽倫來了,死活要見你,我勸都勸不住。」

  話音剛落,裡屋的燈便亮了,浩鵠為其掀簾,易寧推門而入,在正廳的火爐前蹲坐搓手,三月子夜的倒春寒讓他覺得反而比正月里更冷些。

  易寧侯了片刻,見裡屋沒有動靜,起身湊近門口低聲道:「哥,我知道你下過令不見他。但是他說,若是見不到你,就賴在易宅不走了,還命重瞳上報戶部說是我們劫了人。哥……」

  易寧還未抱怨完,裡屋的門便打開,憂愁滿面的阿狸扶著面色慘白、捂胸不語的易宏緩緩走出。

  易寧望其額間儘是豆大汗珠,緊皺雙眉似在忍耐極大的痛楚,也忙上前扶住他,聽其促喘不已易寧捲袖俯身為其擦汗切問:「哥,怎麼還在心口疼啊?我寫信讓凌霄來看看吧?」

  易宏閉目微微擺手,咬牙忍耐心尖股股刺痛,只顧喘息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公子!」阿狸雙目赤紅,眼淚倏地滑落,泣聲勸道,「還見什麼呀!您這樣能與他說什麼!」

  「兄長前日不都好些了嗎?怎麼今日又這樣了?」易寧握住易宏汗津津的掌心,蹙眉道,「我去回了他?」

  「好些了?」阿狸抽泣道,「我就沒見公子好過!」

  「阿狸去吧,」易宏氣聲應道,「她有分寸的。」

  「是!」阿狸擦去眼淚,行禮道,「有勞小公子照應。公子,奴去了。」

  易寧、易宏皆頷首相應,同往裡屋去,阿狸轉身即往雲嶺閣。

  久侯至茶涼的歐陽倫聽聞輕輕腳步聲漸近,起身抬首相望,卻見阿狸淺笑盈盈匆匆趕來,雲手飄飄下拜行禮。

  「你家長公子和大小姐呢?」歐陽倫嘆然落座,滿目失望神色。

  「請公子勿惱,」阿狸頷首笑回,「我家公子身體不適,不能前來恭迎貴客,命奴前來回話:少主自馬場受驚,白日里尚且發愣囈語,夜間夢魘不斷,身子至今未愈。所以,暫時不慮婚嫁之事。」

  「公子身體不適?」歐陽倫蹙眉道,「他怎麼了?是寒疾複發,還是……」

  「前兒個應天城內水澇,青顏隨公子治水時感染風寒,公子心疼不已,日夜隨侍左右。如今,青顏已然痊癒,可是公子卻疲憊至極,一日病倒,實在起不來床……」阿狸低眉淺笑,「故而命奴前來抱歉,請公子多多海涵。」

  歐陽倫怒而推翻手邊茶杯,不忍再聞,起身欲走,卻被躬身行禮的阿狸攔住去路。

  「公子好容易來一趟,何必著急走呢?」阿狸繼而又道,「公子如今位至員外郎,炙手可熱的朝堂新貴,若是再立一件大功,三品侍郎之職豈不如熱湯渥雪一般容易?」

  歐陽倫後撤一步,撇眼看著這個還未他胸膛一般高的小女子,猜想下面的話一定不是不舍的他奪人眼球的瓊華所授。他倒要看看這個丫頭未得主子授意,敢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天色漸亮,歐陽倫乘小轎早早前去戶部報道,可剛剛走進戶部大門即見眾人神色匆匆,似有大事發生。他將準備好的一應文卷帶到尚書門前等候,卻發現屋內空無一人。倏爾一個紅衣同僚匆忙跑過撞到他的肩臂,那人忙揖手賠禮,轉身欲去。

  「大人,」歐陽倫快叫住他,拱手還禮道,「下官是新就任員外郎的歐陽倫,請問府內是何大事發生?為何這個時辰尚書大人還未至?」

  「大人有禮,」那廝回道,「下官是戶部課稅主司,東宮出大事了,尚書大人與侍郎們都提前上朝去了,您也趕緊去吧,別誤了時辰。」

  「好好好,有勞了。」歐陽倫拱手相應,轉身快步離去,無人見其唇邊似有似無的淡淡一笑。

  倉促趕去與眾吏一同上朝的歐陽倫方至大殿之外,趙璋還未至,身旁便又掠過一灰黑身影。歐陽倫定睛一看,那廝肩頭佩有一角紅旗,此為八百里加急軍情。

  果然不出歐陽倫所料,趙璋沉著臉方至,內侍監便宣布太子殿下已病薨的消息。眾人還來不及悲慟,傳令兵便呈上更沉痛的軍情:順天府守將私逃,滿是甲兵布防的偌大城池,一夜之間便淪為韃靼囊中之物。

  早朝之後,歐陽倫沉默著與戶部眾官同歸司衙,卻在交接完一應文卷之後碰到了一位衣著鮮亮的宮女。宮女見他並未多言,只說主人想見新晉狀元郎。歐陽倫沉思片刻,沒有推拒,攜重明坐著馬車一同去了宮苑之外一處僻靜民居中。

  民居雖小,僅二進院落,但乾淨整潔,處處裝點格外簡約雅緻。歐陽倫隨宮女進到內室正廳,一素凈布衣女子抬首相望,淺笑盈盈。

  「才絕四科的歐陽大人居然如此放鬆警惕,隨便什麼人請都敢前來?不怕是嫉妒者刻意設下的圈套嗎?」說話者正是趙栩,皇后名義上的獨女,趙璋的掌上明珠。

  「微臣歐陽倫,拜見公主殿下,願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歐陽倫躬行跪拜大禮。

  正如趙栩所言,鎖廳考試四科之首的歐陽倫絕不可能輕易就相信一個女子的話。他第一眼見到那名宮女便細細觀察過:女子舉止優雅,衣著整齊,鞋邊無泥,發間齊整,身上散出的香氣正是夢妝軒前些日子進貢內廷的香粉——星如雨。此香造價昂貴,非妃位以上不得使用。若者宮女可用,必是不愛香的主子所賞,否則她絕不敢這樣堂而皇之地抹在身上。而宮中不愛香的貴人,便只有被陛下捧在手心上的懷慶公主趙栩了。

  「朱雀書院舉辦馬球賽之首日,她曾隨公主一同前來,微臣有些印象。」歐陽倫揖手回道,「但面相實在容易被效仿,直到微臣聞到她身上所用的星如雨香氣,才得肯定相信,隨其一同前來。」

  「你如此細心,不愧我當初看中。起來,賜坐。」趙栩命人將歐陽倫扶起,又道,「你可知東宮之事?」

  「回公主,」歐陽倫端坐一旁據實以告,「微臣今日才至府衙就職,不敢無端打聽引旁人猜忌,且朝中同僚也對此諱莫如深。陛下今日上朝時僅言太子乃是為照料太子妃而染疾,重症不治。但……聽公主此言,殿下薨逝似乎另有隱情。」

  趙栩點點頭,眼神示意眾奴退下,而後低聲徐徐道:「內侍監傳來太子暴斃的消息時,我恰好與父皇於先後祠廟中為她守候七日歸靈。待我們趕至東宮之時,太子已經躺在榻上,屍骨未涼。雲玟哭得很是傷心,跪求父皇查明他父君死因。」

  「死因?」歐陽倫明知故問道,「難道殿下逝世……不是天意?」

  「雲玟曾說:太子身體羸弱,常常頭暈目眩,氣促無力,為延年益壽,早服丹藥以求長生。他一直吃一位來自山東蓬萊的道人所進仙丹,名曰『八寶如意紫金丹』,但聽說那道人前日便死於內澇水患之中,連屍身也無處尋。」趙栩回憶道,「自從道人失蹤,仙丹也就沒了來源,原好脾性的太子殿下漸漸開始變得焦躁易怒,逝世前七八日甚至開始時常抽搐冷戰,浮現幻覺,認不清人,也記不起事。太醫院前赴東宮就診的太醫換了一個又一個,可太子的病非但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更加重了——嘔吐、低熱、口吐鮮血、徹夜如雨大汗……」

  「太子殿下身上是否有多處浮斑癰瘡?」看到趙栩點頭相應,歐陽倫心中已有肯切答案,「殿下……確為人所害。」

  「怎麼說?」趙栩蹙眉問道。

  「公主可知那八寶如意紫金丹乃是罕見藥物所煉,其中最為名貴的,便是『紫金』一劑。」歐陽倫詳解道,「紫金源自於暹羅,是一種盛開時呈紫紅色的花朵。此花,花、葉、莖、根、果皆可入葯,有止血鎮痛、麻痹精神之效,且以花與果藥效更佳。此物原是許多行伍之人戰場受傷急用的麻痹良藥,但後來便被暹羅禁除。因為……此物一旦服食過量,便會不可自拔的上癮,終身難以戒除,且停葯后便會出現嗜渴、暈厥、嘔吐、身體不正常消瘦等等現象。」

  「原來如此……」趙栩嘆道,「父皇痛失愛妻愛子,暴怒地斥責東宮諸官皆是無用廢物,已密令刑部七日之內查清真相。但聽你這般說起來,王兄倒是自作自受了。可是……東宮天天都有伺候平安脈的常侍太醫,怎麼會沒有一人發覺此葯,並為太子言明利害呢?」

  「這很容易想通的,公主。」歐陽倫也嘆道,「製藥送葯之人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心思為太子進貢此葯,太醫院卻都選擇隱瞞不發……只可能為人驅使,且,最有可能的便是不希望太子殿下成為未來陛下,手中掌握權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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