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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章 第二十一節

  在易寧的記憶中,容姿絕世的肖劭朗英眉朗目、膚賽新雪,遙遙一見,燁然若璧人爾。

  但病榻中的人——形銷骨立、膚黃若蠟,周身僵直,若不是偶有微息,簡直與死人無異。

  肖劭朗的第二次病入膏肓讓易寧不斷想起從前事,他扶著浩天肩膀,努力平復心緒。

  「他怎麼……怎麼會成這樣。」易寧狠狠蹙眉,閉目不敢再看。

  屋外雨聲滂沱,屋內卻寂靜一片。

  重瞳正欲回答,卻被面向窗外站定的重明抬手阻攔。他似乎也聽到了些許動靜,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外屋的門便被「咿呀」一聲推開。

  眾人隨聲望去,電閃雷鳴之際,來者揮手卸下黑色防雨斗篷,濃重的葯氣使他蹙緊眉頭,大步走來。

  易寧無奈一嘆:是啊,他都想到的事,兄長又豈會渾然不覺呢?

  眾仆拱手讓路,齊聲曰:「公子。」

  易宏摘下面罩,抬眼望向榻上,驚詫之意更甚易寧。他上前撩開肖劭朗的被角衣袖,即刻為其把脈探視。

  晃晃燭火下,蠟黃瘦臂與紅酥玉指對比鮮明。那纖指漸變顫抖,仿若不肯相信眼前事實,把了寸脈,測關脈,似被電擊般瞬間撤手,赤紅狐眸霎時盈滿晶瑩淚水。

  「怎麼會這樣?」易宏深深凝視榻上,似被鬼怪奪去生魄只留殘存屍身的肖劭朗。

  「怎麼會?呵!」重瞳輕笑一聲,像是故意激怒易宏般,面目一派不屑,刻意挑釁道,「自詡醫術僅在掌門之下的易公子,難道不知情人蠱使用之後的結果嗎?若非肖劭朗這個傻小子以命換命,你以為你還能坐在這裡,事不關己般輕描淡問嗎!」

  「重瞳!」重明拉扯重瞳的衣袖,眼神示意他謹慎言辭。

  「我……」易宏垂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緘默。當初他太過恐懼用蠱捨命,一直沒有看關於情人蠱的那篇醫論。他只知肖劭朗以血做藥引,激發二人體內蠱蟲,卻從來不知這割血的後果。

  「他犯傻,常常為你徘徊於鬼門關。你呢?次次裝傻,縱他如此執著!」重瞳拂開重明的手,大步上前詰責,「你該猜到的!若非以血換血,你怎麼能復原得這樣快!」

  以血換血?以命換命!

  易宏倒吸一口涼氣,聽得頭皮發麻,想要問些什麼,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一張口只接住滿溢淚滴,混著噎嗓的疼痛往心裡咽。

  「重瞳,」易寧走上前拉過咄咄逼人的重瞳,搖首細細解釋,「哥哥不是這樣的人!最初用蠱時,他根本不知道懿卿交換了蠱蟲,我們誰也沒有對他講過懿卿是如何相救的,他並非你口中所說……」

  「不知道?是啊,你什麼都不知道!」重瞳僵笑著點頭,徐徐道,「你不知道當年,你與他大吵一架瀟洒離去之後,他獨自坐在山巔望亭,看著山間大路出入的所有人馬,整整七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以為你會回來,他一直以為你不會舍下他!若非我將他強制拖走,他的屍骨已經埋土六年了!

  你不知道他為了一解相思,為你作了多少畫像!每每相思入骨,他就只能對著畫像說話。這些年你收到他寄出的信,甚至不足他寫的十中之一。很多信,他剛剛寫完就燒毀了,他說情絲過重,會影響你的心緒,若他幫不上你,至少不要做阻礙你的絆腳石!」

  「重瞳,你說這些做什麼!」重明呵道,「你這樣,難道公子就能好起來嗎?」

  「公子當然不會立刻好起來,但他至少不會再像過去六年,人不人鬼不鬼地在傷病中苟活了!」重瞳蹲下身,怒目直盯易宏通紅淚流的雙眼,越說越激動,「運籌帷幄的易公子,不知道他次次都用血肉做葯為你治傷吧?高高在上的易公子啊!也不知曉他年年割血煉藥,就是怕有一日自己溘然長逝,你若再病,無人似他一般肯為你割捨吧!」

  易宏猛地站起,妄圖躲避重瞳凌厲眼神審視。奔涌的血液從炙痛的心一下直衝額頂,讓他險些站立不穩。

  「你曾經對我說,他的血是治哥哥的藥引,怎麼會變成……」易寧緊拉著重明的衣袖,看到兄長溢於言表的痛苦模樣,也不忍再問。

  「公子向您索要凌煙羅,就是為了遮住與日俱增因放血而留的瘡疤。你卻還來信譏諷他是閨閣女子脾性,只為追求與愛人穿戴一樣的衣物。」重瞳湊上前低聲切齒質問,「您戚戚於掌門斷言——活不過四十,而公子這些年過得就像您的葯人!這樣下去,他能活多久,您知道嗎?」

  「重瞳——」重明厲聲吼道,「這不是易宏的錯!」

  「不是他?呵呵……還能是誰!」重瞳環顧屋內眾人,痴癲冷笑道,「你們年紀小,經事少,看不清這裡面門道,我講給你們聽。易公子,您經商十三載,坐擁大周過半財富,卻從未沉溺美色,更不會如旁人說的那樣,只因肖公子無雙容姿才委身下嫁。

  少林全門被滅之時,你不過是個五歲的垂髫小兒,於當初亂世,若想活下去談何容易。而肖公子就是那個能讓你活下去的護身符,能讓你拜掌門為師學藝復仇的通關符節,我說的對嗎?

  多年來,你毫無感恩之心,竹馬之情,一次又一次利用肖公子,直到他舍己救你。你表面上演得心有愧疚,情願以身相許來安慰感激。其實只是因為你還用得著他,所以才肯付更高的本金,要他傻傻地如大樹般被你這根菟絲子一直盤纏吸血……」

  重瞳的「慷慨陳詞」還未說完,忽被易寧以全力怒而擊倒。

  一拳一拳如雨點密集,易寧重重砸在重瞳身上,好似泄憤一般吼道:「我哥哥不是這樣的人!不許你侮辱他!」

  「公子,公子!」浩天上前拉拽,環抱著易寧的腰際不讓他再衝動上前。

  「你遠在漢中安享早年,哪知哥哥艱辛!他受過多少次傷,涉過多少回險,付出了多少才保得你們在鏢局安康榮華!」易寧怒紅了臉,奮力掙扎擺脫束縛,指著重瞳嘶吼,「你的那些破蟲子!每一隻少則幾百兩,多則數萬兩,若不是哥哥宵衣旰食掙錢拼搏,你哪得如今!就連你的主子凌霄也不敢這般欺辱哥哥,你竟然……」

  「夠了——」易宏捂著突突直跳、陣陣作痛的前額,大吼一聲扼住在場眾人。他閉目昂首深深吸了口氣,語調格外冷靜,仿若所有人、事、情都與他毫無關係,淡淡問道:「他失血至此,你是用血滴子廣泛采血為他補充吧?」

  重瞳站起身捂著痛處,撇眼不言。

  重明見狀,點頭輕問:「公子可有良策?」

  易宏自嘲一般,鼻間冷嗤一聲,重重嘆道:「重瞳才是用毒使蠱的高手,我哪裡還有什麼良策呢?」

  說罷,他拖著仿若灌鉛的沉重雙腿,一步一步向屋外走去,僅淡淡留下一句吩咐:「令青鴻回府。」

  易寧被他出乎意料的沉靜驚愣當場,蹙眉不語,唯浩天拱手應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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