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第四十五節
浩鵠目送她們離去,又看了看丫鬟手中的錦盒,若有所思道:「公子,這鎮紙如何處置?照舊例……扔了嗎?」
「剛剛看她真摯眼神,我到真沒有察覺出什麼詭秘之處。但……」易寧回頭看著錦盒沉思片刻,揮袖道,「帶上這個,隨我去見姐姐。」
「是。」丫鬟行禮跟在浩鵠身後,一行人剛行至百花苑前的巽渢塘便遇見前去準備點心的懿卿。易寧見懿卿看到自己面上一怔,正想調笑兩句,懿卿卻蹙眉快步走上前,一把拉過易寧手腕將他推進旁邊的長廊。
「喲呵,這是怎麼了,我還沒進苑子呢!」易寧扯回袖子笑道,「這凌煙羅貴著呢,仔細扯壞了。」
懿卿並沒有理會易寧,為把其脈的同時側身看了看浩鵠身後那個丫鬟,轉頭用眼神一凜,重瞳立刻受意。重瞳從窄袖中拿出一個紫瓶,走到旁邊不遠處的亭子里,從瓶中倒出些棕色粉末在亭中畫一小圈。
易寧看懿卿格外嚴肅狠絕的眼神緊盯抱錦盒的丫鬟也隱隱覺出不對,看重瞳請丫鬟獨自走入小亭中,不由得輕輕拍了拍懿卿的肩膀,低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話音剛落,懿卿突然拉著易寧轉過身,而身後突然傳出「呃」的一聲悶響和東西掉落的聲響。易寧轉頭定睛一瞧,那丫鬟脖頸一道長口刀傷正汩汩冒著鮮血,她倒在重瞳提前畫好的棕色粉末圈中。錦盒半開倒在一旁,裡面白玉色的鎮紙卻隱隱透出銀白寒光。而在她血流至錦盒邊時,一群群無以計數的白色小蟲突然從鎮紙中湧出來,沿著血跡直向屍身撲去,剛觸到屍身便迅速鑽入皮下。
「你!」易寧甩開懿卿的手,嗔怒道,「為何殺她?她才十四啊。」
「這東西是誰送的?」懿卿拉住本想衝上前查探的易寧,淡然的口吻略帶埋怨,徐徐道,「屍螢專門寄長在少女屍骨內,喜食鮮活少女血肉。這種苗疆也少見的蠱蟲到底是誰弄來易宅的?」
浩鵠抱拳回稟道:「是宋濂的幼女佳麗剛送來的,說是給少主致歉贈的漢白玉鎮紙……」
「漢白玉?」懿卿聽聞少主二字音調霎時升騰,「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那是一對少女脛骨!不過打磨又裝飾些許,你們竟把這東西拿進內院!」
浩鵠快步走向小亭,只見那不足尺長的鎮紙陰陰骨寒光,不遠處還有一小塊因掉落而磕碎的骨屑。那些食足血肉的屍螢一個個變成了半透光的血紅色,從屍身七竅鑽出,正奮力向四周爬行,若不是重瞳提前撒好藥粉,恐怕它們現已入地消失無蹤。
「她來時指尖泛紅,面色慘白,雙目充血,屍螢早已鑽入她體內。就算我不殺她,她三日內也會被這些蟲子啃食乾淨,倒不如一刀死了痛快。」重瞳又從懷中拿出一袋白色粉末撒在女屍血痕上,粉末逢血霎時生出一陣焦嗆白煙。他向後退了一步,拿出火摺子扔在女屍上,火焰瞬間騰起迅速籠罩了整個棕色圈,火燒的噼啪聲伴著重瞳嘆息。他緩緩說道:「剛才公子一眼看出那女子有中蠱之象,醫術高超令人驚嘆,可堪與掌門相匹。只可惜這姑娘無辜搭上一條性命……」
「易宅與宋府本無大仇,他們為何如此苦苦相逼!」易寧緊閉雙眸長嘆一聲,問道,「姐姐何在?」
「你在院子外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攪了卿卿安眠,她已帶羽衛入密室談話去了。」懿卿清了清嗓,重明應聲從樑上一躍而下,倒嚇了浩鵠一跳。重明快步行至懿卿身旁,附耳聽其吩咐,隨即抱拳領命如來時一般躍上房梁便不見了蹤影。
「公子的護衛輕功之高令人稱奇,這樣靜的長廊,他從在下身旁走過,在下竟聽不見他的腳步聲。」浩鵠拱手抱拳道,「今日之事是小的疏漏,多虧有公子。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望海涵。」
「卿卿體弱,這樣的小事不要攪擾她了。」懿卿餘光一瞥易寧,淡淡道,「這兒……就交給你了,傍晚時分我會回來給卿卿料理膳食。她胃寒愈發重了,叮囑她莫食生冷之物。」
「你去哪?姐姐不是特別交代你不要輕易走動嗎?」易寧急忙拉住他,「你這面容……容易惹事端。」
「我,自有我的去處。」懿卿闊步走向長廊深處,微風揚起他雪白長袖,面寒身消,逸仙孤冷。
「失蹤?你們五個人,竟一個也沒跟上?」易寯羽放下手中杯盞,狐眼微瞪,冷笑道,「沈浩然難道還有遁地術?」
「我等五人隨其至碼頭,沈浩然和隨從進了間小屋,天色盡暗后竟有五個衣著一模一樣的沈浩然一齊出門,分別向五個不同的方向坐轎離開。」黑衣羽衛半跪拱手稟,「小的們自然分開跟上,哪知那五人下轎時竟都揭下了面具,皆非沈浩然。」
「呵,蠢!」易寯羽蹙眉狠嘆道,「這樣明顯的調虎離山之計你們也分辨不出?竟還要分開追蹤!虧得他準備了五個替身,若是十個,你們還要分身不成?」
「小的們自知辦砸了差,其餘四人都在碼頭和回程路上蹲守,若有消息必第一時間稟明少主。」羽衛想了想,又道,「少主的飛鷹並未與我們一處,或許它能通過氣味追蹤上真沈浩然。」
「罷了,」易寯羽搖了搖頭嘆息道,「越是遮掩,越是有蹊蹺,你們都撤了去沈宅盯著吧。若是他怎麼回,何時回你們再弄不清楚,便不必再來見我。」
「是,小的們必不負少主所託。」黑羽衛抱拳行禮由錢蓉帶出密室,在密室外等候的羽衛悄然進門,行禮上前,半跪拱手稟道:「天機堂魈,啟稟少主,我等奉石堂主之命監控韃靼已久,發現一樁離奇事。」
「本少主沒有心情與你打啞謎,」易寯羽揉了揉太陽穴,半是嘆氣地說道,「爾等一向無令不得回大周,前些日子急發三道紅羽信鴿,我才准回,有事快說。」
「韃靼的小皇子博爾只斤,在十二年前,剛娶王妃不足三月就在圍獵時失足掉下懸崖,此事人盡皆知。王妃八個月後還產下一名遺腹子,便是如今三皇孫,您還記得嗎?」魈從袖中拿出幾封信,起身走近附耳說道,「近來伺候王妃的婢女稟報,王妃頻繁發信鴿與人通信。現已證實信鴿是飛往大周的,小的截下了幾隻信鴿將信抄了下來,少主請看。」
易寯羽接過信箋快速瀏覽,挑眉微怒道:「全是韃靼文字穿插著莫名符號,你讓本少主能看出什麼?」
「少主看不明白,與少主相識的一位公子定能看的明白。」魈抬首淺笑道,「少主前些日子可收到一瓶血?那是韃靼三皇孫在跌落馬背後用於治療膝蓋瘀傷時放出的淤血。少主可以用滴血認親之法,看看那位公子的真實身份。」
「你口中的公子難道就是失蹤多年的博爾只斤?難道……」易寯羽沉思片刻,道,「讓皇幼子失蹤只為安插入大周?他若沒有大作用或重權位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十二年前,就在王子跌落懸崖的同月,沈家老爺突然在府上無端暴斃,其獨子也一病不起。可半年後,沈家公子身體逐漸康復,一改以往頹靡常態,竟開始勵精圖治,力挽沈宅傾倒之狂瀾。」魈頓了頓,又道,「與其說沈公子是因其父之死而性情大改,倒不如說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沈浩然就是當年在獵場失蹤的韃靼八王子?」易寯羽閉目反思往日沈浩然種種情狀,又問道,「僅是時間契合不足為信,你們可有憑據?這相隔千里又長相完全不同之人……我難以想象。」
「沈家公子生而失母,被其父寵溺長大,自小跋扈又懶怠,稍長成便沉醉於賭博和酒色,其父管用盡方法管教多次其也無絲毫改變。可就在沈父去世僅半年,他就完全改了心性,勤敏好學,溫恭賢寬。」魈湊近說,「且就在沈公子大病不起的半年間,沈宅內低微至馬夫高位至管家,無一不陸續替換。替換者過半是身長體碩的男子,他們的身材與韃靼人極為相似。最重要的是韃靼今年南部草場大荒,那每逢半夜運往韃靼的金銀和米糧又是何人所供?」
易寯羽突然想起不久前沈浩然來易宅詰問她大批買進封存米糧的用意,沈浩然難道當真是韃靼王子,來大周就是為了給韃靼提供物資,或是為了戰時以做內應嗎?易宅也在日夜往江北開船,儲存鹽糧鐵木等物資,或許正是因為沈家的船夾雜在眾多易家船中,他們運貨至韃靼之事才沒有被漕幫眾兄弟和漕運官兵發現?
「呵,」易寯羽一記冷笑,搖頭嘆道,「這東風,借得妙。」
「東風?少主何意?」魈還以為說錯了什麼,趕緊抱拳問道,「小的可是說錯做錯了什麼?」
「我剛安排好漕幫協助南北貨物調運,打通所有漕運阻礙,這姦細便利用我的渠道給韃靼供給。若是不小心漏了馬腳,大可推脫說是易家私船,這裡通外國的罪名不就順理成章落在我這兒。」易寯羽蹙眉狠嘆一口氣,「也是我最近事多疏忽了,竟沒有一船一船細細搜過,倒讓他鑽了空子。」
「少主可知文心雕龍蠱?此蠱最喜食食腐蠱。若兩蟲連用,食腐蠱食其血肉,文心雕龍蠱食其筋骨……不管是何人都可改變自身容貌,不僅是容貌,身形也不在話下。這沈浩然長得雖與韃靼八王子的畫像完全不相同,可若是用蠱改變容貌做到不被任何人察覺,那也不是什麼起死人肉白骨的難事。」魈仰首輕聲道,「少主若想要憑證,只要有一匙沈浩然之血,用作滴血認親便可,也可以……用蟠龍紋羅的花粉。」
蟠龍紋羅克蠱,凡是用過蠱之人,服食其花粉,輕則胸悶氣短,重則全身起紅疹,奇癢難耐,蠱蟲入體痕迹盡顯,但一個時辰后便又回復常態。易寯羽淺淺一笑:蟠龍紋羅花粉入水無色無味,這倒是個比取血簡易些的法子。
「就憑几艘偷渡船和幾張不可名狀的紙你就要讓本少主相信沈浩然是十幾年前失蹤的韃靼皇子?」易寯羽收起信放入袖中,挑眉笑問,「你一向被石亮重用信任,必還掌握了別的證據,不會信口開河的。是什麼壓箱底的秘密?非要我重賞你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