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遠客
告示發出去的當天下午,程劍派迎來了兩位曠世稀有之客,程老夫人和程老爺聽到二人的名字的第一反應是天下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居然敢冒充這兩個人的大名,明知不可能又忍不住相互攙扶著心急火燎趕到大院門兒,見到那兩個人,隔著幾近二十多年的時光,那兩個風神俊逸的人立在那兒,似乎時光隻是增添了些他們離塵出世的氣質,愈看愈不想俗世之人了。
“程大哥,程嫂子!”那女子隻是含笑與他們問好,卻給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玥衫妹妹,你真的沒死!”程掌門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印象中的那個小女孩兒是再也找不回來了,但他其實很願意看見她現在的樣子,笑容明朗,幸福地仿佛在天上一樣。
“程掌門!程夫人!”她身旁的男子客氣向兩人抱拳問好。
“林椴衣!真的是你!”程掌門激動地握住了那個劍客的手,“銷聲匿跡了將近十八年啊!你小子終於沉不住氣,露麵兒了吧!”
程掌門用力地拍著他的肩,其實兩人都不年輕了,兩鬢染上了些風霜,歲月將每個人雕刻地更成熟,更完美,也不經意間露出些許滄桑。但現在他們是真心趕到高興的,隔著將近二十年的時光,在沒有比故人重逢更激動人心了!
四人長話短說敘完舊,康玥衫說明來意,程掌門和夫人忙將兩人領到了懷衫休養的屋子,林椴衣站在玥衫身後,查視著她腿上的傷口,已經蔓延到了膝蓋。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轉向了那一張沉水的臉龐,隻一瞥就再也挪不開,整個人佝僂著腰凝結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玥衫仔細看了一番,合上被子發現到了他的異常,“椴哥哥怎麽了?”
林椴衣這才回過神來,他淡淡地笑了笑,“傷勢怎麽樣?”
“不容樂觀,我盡力一試!”她朝著他溫婉地笑了笑。過去的幾個月有她相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她第一次可以丟下康頌的安危,義無反顧地陪著他浪跡那個早已離她很遠的江湖,去尋找那個女孩兒的下落。
但她覺沒有想到的是,此刻他們苦苦尋覓了那麽久的女孩兒就躺在自己的麵前,身中劇毒且昏迷不醒。
林椴衣很難說出那種感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絕沒有這麽簡單。他回想起她這些年的經曆,從江湖入深宮,幾經沉浮最終流落西南,中間的艱苦曲折,他人又怎能體會地清?他突然覺得這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不論她選擇了一條怎樣的道路,這條路是對還是錯,她都走得極其艱難。
林椴衣默默地凝視著病床上的她,安靜地閉著眼睛,眉頭卻不由自主地蹙著,似是在夢裏也被什麽煩心事困擾著般。
“公主可否有把握救活她的命!”
康玥衫溫婉地低下了頭,每次聽到他改變稱呼她的心就一陣歡喜一陣哀愁,“我盡力而為吧,隻有五成的把握。”
“老夫記得公主八歲那年不知救活過一隻錯吃了砒霜的老鼠,常人看見老鼠都是拿起掃帚用力打的,你卻嚐試各種辦法,將她救活。”
玥衫聽完,臉上複帶著一層淺笑,“人可比老鼠複雜多了。”
次日她和大夫討論了半響,兩人合力寫下藥房及確定治療方法。兩人調動了程府十幾個丫鬟熬藥,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摻和了幾十種草藥熬成半鍋,玥衫親自舀了三碗給懷衫服下。
第二日晌午,她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黑紅到了膝蓋也不再往上蔓延了。
到了第四日太子、程皓一行回來時,懷衫的腿已經被白布包紮好,每日用湯藥調理,她也可以躺著和人說說話了。
從黑暗走向光明給人帶了希望也帶來更多的未知。懷衫怎麽也沒想到醒來第一刻見到的人居然是她!
那是第三日的夜晚,房間裏隻有康玥衫和林椴衣照料著。玥衫在給她服今晚的最後一副藥,這之後撕開白布,換上另一條敷好了藥的,這一日的治療就算結束了。
她卻沒有料到懷衫比預期中要早這麽多醒來,她隻是看見了一雙清亮的 眸子,正欲回頭呼喚林椴衣,卻隻看見被子裏抽出一隻手摸到了床上腿邊的那把匕首,那一刻懷衫已經掙紮著坐起,手裏拿著匕首,用力朝床沿的女人刺去!
她的手腕被一隻寬大有力的手緊緊握住,心有不甘地抬起頭,碰到了那雙充滿驚訝、愧疚、矛盾和隱忍的眼神。
“林椴衣,你放開我!”她用力掙紮著,終於掙脫了他的手腕,手裏的匕首也被沒收。
“這匕首是為你拆繃帶用的,我們沒有敵意。”康玥衫以為她誤會了,急忙解釋道。
“如果那日沒有你,我不會和他失散,不會遇到宗域更不會和他去到秋褚宮,記憶恢複的那一刻目睹哥哥被炸地血肉橫飛!如果我沒有遇到宗域,他就不會遇到程皓,就沒有霹靂彈,哥哥也不會死!這一切都是你,康玥衫的錯!”
她脆弱地靠在床榻神情激動地控訴著,這一刻忘掉了所有的偽裝,忘記了這是程家大宅,她是程皓名義上的二夫人,還有一個繈褓中的嬰孩。
“這一切都是命啊!”林椴衣看著她,沉重地說道。
“不!是你!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懷衫說著,突然將頭埋進被窩裏痛哭起來!“都是你!林椴衣,你當時為什麽要撇下我?”
“衫兒,我不是故意的!”
康玥衫徹徹底底明白過來了,病榻上的少女居然是!他們之間原來牽扯了這麽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緣分,或者說孽緣。
“對不起!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即使她救了她的命,還是虧欠的太多,薛籽鑫是上一代的恩怨,他必須死,而且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是這一切不應該牽扯到下一代,他們應該學著忘記和放下,放下了過去,才能走向將來。
可就是她自己,也是花了十六年的時間,如不是城牆上的奮身一躍被他穩穩接入懷裏,現在的自己一定還是那個瘋傻癲狂的自己吧。
“孩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放棄仇恨。”她呢喃道,神情哀傷。
“哼!那你當初為什麽要殺我的父親!”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康玥衫知道自己都放不下的事情,她又怎能要求一個年級輕輕的女孩子做到,是她自己太異想天開罷了。
“衫兒,你剛剛醒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切等明天你睡好了起來,我們再來解決,好嗎?”
林椴衣目光褪去所有的情緒,雙目如水深情溫柔地凝望著痛苦地女子。
懷衫隻是和著被子躺下了,側著身子就不再裏他們,即使到了明天,一切就可以徹徹底底煙消雲散了嗎?
明天隻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它讓人徹夜難眠,備受折磨之後,在初晨的太陽露出紅彤彤的麵龐時,不得不心思沉重地思考這一筆罪孽該如何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