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終人散
康玥衫再一次出現是在十日後,“到時洞房花燭,你事先藏匿於房間內,待我將他灌醉之後,一劍斃命。”
林椴衣看了看麵前的小公子哥兒,“這就是公主的全盤計劃麽?你這麽相信我一定能夠將他殺死?“
“因為你是‘飄遙’公子林椴衣!”康玥衫看著他定定說道。
“護國神相死於洞房,公主您逃得了幹係麽?”
“我自然也不能活著!”康玥衫決然說道,隨即朗然一笑,“但我一定會保證公子抱得美人歸後,方才殞命的。”
“這就是你全部的計劃?”林椴衣又一次不確定地問了問。
“自然不是,但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如果你也失敗了,就沒有人能夠殺得了他了”小哥兒睫毛顫了顫,俏皮一笑,“所以林公子隻準成功不能失敗哦!至於玥衫死不足惜,人總是要死的。隻要皇兄的皇位能夠穩固,不受權臣威脅,康頌八百年的江山基業不毀在我們這一代手裏,我便死而無憾了。”
“為何一切要一個女子來承擔!這千千萬萬的黎明百姓居然要一個女子來拯救,以這般慘烈的方式,林某甚感慚愧!”林椴衣突然覺得莫名的憤怒,胸中似有團團烈火衝擊肺腑,整個人好似要炸開了一般。
“不!林公子才是拯救蒼生的大英雄,如果到時沒有你的飄渺劍,單憑玥衫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何能割下薛賊的頭顱?”
“也罷!也罷!”林椴衣仰頭將一壇美酒傾倒一空,跌跌撞撞走出酒館,“落拓江湖載酒行,雲淡風輕自不經”眾人隻見一個跌跌撞撞的酒鬼,嘴裏念念有詞。
十月初十,厚重的紅色,從宮門一路鋪到神相府。
秋碧曳窩在自己的碧玉館,心裏一片淒冷。
“妾本無情人,一朝得郎心,郎心硬如鐵,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斷斷續續唱完一段沒曲沒調的歌謠,深秋林葉蕭索的梧桐枝頭,微微一陣顫栗。秋碧曳盯著那樹端詳了良久,冷漠的聲音響起:“‘飄遙’公子何時變成梁上君子了?”
心裏一陣淒苦,林椴衣飄然掠下枝頭,魂牽夢縈無數遍,那些早已在心裏說爛了的話,此刻卻一句也出不了口,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後,隻餘一句簡短的問候:“你還好麽?”
“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林公子沒聽到妾身的哀吟麽?還要我再一次將自己的傷疤揭開,給你觀摩一遍麽?”秋碧曳看著眼前的人,胸中憤怒的情緒陡然而生。愧疚!你這麽赤裸裸地將愧疚展示在我眼前過往的一切便可以一筆勾銷了麽?同情?我要的又怎會是同情?
他看不見她的心怎樣地一點點冷卻,漸漸結成冬日的寒冰,生硬冷酷。
“曳兒,你可願意隨我走,天涯海角,我們可以逃地遠遠的。”
“以什麽身份?護國神相的逃妾麽?”秋碧曳仰頭倔強地看著這個十幾年如一日未變,依然那麽單純的男子。“林哥哥,三年了,有時候,我覺得,你到底是愚蠢呢,還是自欺欺人?”
“如果我將他殺了,你可願意跟我走?”仿佛鼓足極大的勇氣,他緩緩吐出這句話,心裏不是沒有後悔的,可是他愛這個女子,而愛情總是會讓人盲目的。
“殺了他?”秋碧曳慘笑到,“林哥哥,你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你願意為了我殺掉他?在我已經有了他的骨肉以後,你要殺了的可是我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
仿佛一個晴天霹靂,震得林椴衣怔在當地,動彈不得,果然是報應麽?現在他該如何抉擇。
鞭炮劈劈啪啪在前院轟鳴著,嗩呐聲震懾天際,近了,公主的嫁鸞很快就要到達神相府了,林椴衣踉蹌著避開擁擠的人群,心事重重地藏進新房。
兩根嬌豔欲滴的紅燭擺在桌幾上,隻等兩位新人進入洞房,就會點燃了。大紅的喜字貼得滿牆都是,裝飾奢華的房間,耀眼刺目的紅,林椴衣將自己藏在衣櫥裏,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心,仿佛也處於無盡的黑夜之中,究竟該何去何從?
康玥衫冷笑著行完禮,被侍女牽著,送入了洞房。
“公主先行休息一下,待籽鑫招待完客人,便速速回來。”薛籽鑫顯然有些欣喜若狂,不僅親自將她扶到床沿坐好,還囑咐奴仆一定要好好服侍公主,方才出門應酬賓客。
“你們都下去吧。”康玥衫待眾人走後,冷靜地挑開蓋頭,“林椴衣,你在哪兒?”
“公主。”林椴衣猶豫良久, 終於還是推開櫥櫃,走了出來,“椴衣沒有辦法幫你殺了他。”
“是沒有辦法還是不能?”康玥衫並沒有想象中的驚慌,她自極其鎮靜,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他看了良久,仿佛用盡一生的力氣,隨即淡淡說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你不怪我麽?”林椴衣自知失信在先,還是忍不住問出這樣一句。
“要怪也隻能怪我自己。”康玥衫慘淡一笑。
“飄遙公子,後會無期。”說完,她重新蓋好蓋頭,鎮靜坐在床頭。
林椴衣飄然掠出洞房,心事重重來到碧玉居,秋碧曳正在悠閑地喝著燕窩粥。
“你為什麽不傷心?”
“你希望我傷心麽?”似是意料到他的到來,周圍的侍女早已被遣散幹淨,布置地典雅素淨的房間裏,此時隻剩下兩人,“衣哥哥,你白天說的話可是當真?”
林椴衣一愣,“曳兒懷疑我的真心麽?”
“那我願意跟你走,天涯海角,隻要你不再丟下我。”秋碧曳突然笑著,天真爛漫宛如一個孩子。
“你不是懷有薛籽鑫的骨肉麽?”
“這樣你就介意了,對不對?”秋碧曳突然變了臉色,可憐了一碗燕窩粥,沒有站穩,潑在了桌子上。
“不!曳兒,我願意帶你走!”林椴衣斬釘截鐵地說道。這個神相府於他已經和地獄無二了,他隻想早些離開,如若能帶著曳兒,今生也算少了一樁遺憾。
“嗬嗬!”女子低眉撲哧一笑,“曳兒相信林哥哥待曳兒真心未變,其實我是騙你的,我怎麽會懷有不喜歡人的孩子。”秋碧曳一副孩子般的天真無辜表情深情凝望著林椴衣,男子卻石化當地。
“你沒有懷他的孩子?”林椴衣喃喃說道,突然發瘋似地,呼啦躍上枝頭,“曳兒等著我,我一定會接你出去。”
洞房裏擠滿了喝多了的青年男子們,雖然護國神相一人之下,但今日娶親這般重大的日子裏,那些借著酒瘋,想要一睹公主芳容的人還是很多的。
康玥衫輕飄飄地依靠在薛籽鑫身上,聲音嬌嫩甜美,“玥衫不習慣如此多人,相公還是叫大夥兒都散了吧。”
周圍早已哄笑一片,薛籽鑫還真聽了她的話,拱手作揖說幾句抱歉的話,便將眾人打發走了。
“公主的天顏之姿,自隻有籽鑫一人才可欣賞。”薛籽鑫笑著就要去挑蓋頭,蓋頭底下,十六歲的新娘略施粉黛,姿容俏麗 ,如出水芙蓉。
“公主,你知道麽?我第一次見到五歲的你時就在想,天下怎麽會有生的如此粉嫩的一個女娃呢,一顰一笑都牽動人心。”薛籽鑫對著她忘情地回憶著。
康玥衫卻並沒有順著他的回憶,而是似嗔非嗔地說道:“天下誰人不知,‘秋水伊人’天香國色,早已把神相迷得神魂顛倒了吧?”
薛籽鑫含笑搖搖頭,“十七歲時見你,我便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做一個配得上你的男人,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將你娶回家。”
“所以,你便自我十三歲起,一年又一年,鍥而不舍地向皇兄請求賜婚?”康玥衫依然嬉笑問道。
“不,是自你十歲的時候,那時還是先皇在。”薛籽鑫認真地糾正到。
“原來你對我用情如此之深。”康玥衫垂下眼瞼,籽鑫以為她是被自己感動,可不是麽,這麽多年,就連他自己也被自己感動了呢。
薛籽鑫起身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她,“娘子,現在我們可以喝交杯酒了麽?”
“當然。”康玥衫含笑望著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相公,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才喝完就,她挪了挪身子,將自己塞進他懷裏。
“什麽事?”
“我要你休了秋碧曳,生生世世隻愛我一個。”
林椴衣在黑暗的櫥櫃裏聽著這嬌香軟語也忍不住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心裏泛起淡淡的漣漪,如此天真無邪的少女情懷,究竟,她對他是真是假?
兩人一杯又一杯接連啜飲著,直到壺中酒盡,薛籽鑫的雙眼逐漸蒙上一層霧氣,望著美麗的新娘,“咱們可歇著吧。”說著搖搖晃晃地脫去鮮紅的外袍。
康玥衫依舊含笑望著他,一件一件脫掉身上衣服,安順妥帖地躺在他的身下。
“你可知道我有多愛你。”二人身體交融的那一刻,薛籽鑫伏在她耳邊低喃。
“我知道。”康玥衫極其肯定地捧著他的臉,輕輕將唇觸上他的吻。
林椴衣呆在暗處,矛盾地聽著,猶豫著該不該下手,直到一聲低沉的呻吟傳來,床上再無其他動靜。
半響,一聲冷靜的聲音傳來,“看了這麽長時間的戲,也該散場回家了吧。”
林椴衣艱難地從櫥櫃裏走出,隻見女子穿著雪白長衫,宛如初見時單薄瘦弱,隻是一頭濃密的黑發淩亂地披在身後,提醒著他剛才發生過什麽事情。
“他已經死了,你可以帶著秋碧曳離開了。”康玥衫淡淡說道,似是累極,扶著桌子坐了下來。
林椴衣瞥了一眼床上趴著的男子,身上沒有任何一處明顯的傷痕,心裏驚異,“公主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這些多不重要了,你快些帶著秋碧曳走吧,至少,你們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康玥衫盯著眼前一片虛無,喃喃說道。
林椴衣隻覺得眼裏酸澀一片,“你為何不喚我,我會在他碰你之前就動手的。”
“嗬嗬!”女子一聲低笑,“有區別麽。再見了,林椴衣。”
“你從不曾記起過我。”她在心裏哀戚地想,不免有些酸澀,一些情緒,點染了眼眶。
康華三年,長公主康玥衫與護國神相薛籽鑫於洞房花燭夜雙雙離奇死亡,關於他們的死因,皇室排除了他殺的可能,卻對真正的死因三緘其口,諱莫如深。民間各種流言蜚語,豔若桃花,傳得沸沸揚揚,皇帝屢壓不止,也隻得依靠時間讓人們忘卻這段空前綺麗哀絕的死案。
一年後,康頌王朝某個山野小渡,林椴衣一手抱著一個粉嘟嘟的嬰兒,一手挽著妻子走上一葉小舟。
“衣哥哥,下一段路程我們去哪兒?秋碧曳溫柔如水問道。
“曳兒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瀟瀾江上幾隻潔白的水鳥撲棱棱飛過,嬰兒受驚,哇哇大哭起來,椴衣連忙輕輕搖著她,細心撫慰道:“衫兒乖,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