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白雪
“大夫,我媽怎麽樣?”兄妹幾人圍著大夫,王建國聲音顫抖,問道。
大夫搖搖頭,說道:“哎,你們出院的時候,我再三再四囑咐你們,一定不要讓她幹活兒。這次比上次要嚴重多了,大麵積心梗,能不能救過來,看她的造化了。”
“現在轉院,行嗎?”王建春急切地問。
“轉院?恐怕已經來不及了。你們哥幾個姐幾個要有個心理準備,提前準備後事吧。”
“什麽!”
兄妹幾個一時怔在了那裏,雖然母親這些年來身體一直不好,可他們卻從來沒有做好母親離開的準備啊。王大蘭抹著眼淚,對道:“哥,怎麽辦,怎麽辦?”
走進母親的病房,母親仍然在昏迷中,恐怕這一覺睡下來,再也睡不過來了。
王建春貪婪地看著母親的麵龐,蒼老的、失去光華的睡顏。她被各種儀器包圍著。
“一個活生生的人,真的要離開了嗎?”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開,誰都想逃開,都希望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夜,深了,醫院裏安靜下來,王建春蹲在外麵牆角,默默地垂淚,等待親人死亡的滋味真的很難受,這一夜,堪比一個世紀那麽長!
昏黃的燈光下,飄起了雪花,輕輕地,王建春伸出手,幾片小雪花輕輕地落到他的手上,涼涼的,那是母親的淚吧。她不想離開,不想離開老伴兒,不想離開她的孩子們,不想離開越來越好的家。
“媽,等你好了,我說帶你開車去外麵看看,你啊,怎麽這麽快就要走呢,連機會都不想給我!媽,你這輩子在咱村裏,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你都沒有去看過,照顧爹,養育我們,眼看著日子好起來,你怎麽舍得撒手離開我們呢……”
“建春,快來,快來!”王建國急切的聲音傳過來。
王建春“噌”地一下子跳起來,逃命似的奔到病房前。醫生又在急救了,電擊、胸部按摩、注射……兄妹幾個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長出了最後一口氣。
“媽!媽!……”哭聲劃破夜空。
一個苦了一輩子的農村老人,就這樣去了。
後來的日子裏,王建春一直在恨自己,為什麽要答應母親出院的要求呢。她的病情根本沒有起色,讓她出院,就等於把她向死亡推進了一步。
家裏的父親聽說老伴兒故去了,當時一口氣沒上來,兄妹幾個又是撫胸又是拍背,好不容易出來了這口氣。
父親也病倒了。
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走了,誰來陪他說話,誰來陪他解悶?是啊,兒子們都在眼前,可兒子們再好,也終究代替不了老伴兒。老人一直認為自己身體更差,會先行一步。哪料到老伴兒調皮先去了?將這痛苦留給自己。
“老婆子,你真狡猾。”
看著老淚縱橫的父親,王建春跪倒在炕沿前。
“爹,你罵我吧,媽堅持出院,是我沒撐住,是我沒撐住,爹!你打我,罵我,怎麽都行,別憋著。”
父親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王建春拉過父親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裏。父親不想讓他握著,想把手抽出來,努力了幾次,無奈王建春握得太緊。
“你起來吧!”老人嘴唇哆嗦著,嗓音嘶啞地說道,“你媽就這個命,她沒好命啊!沒過好日子的命啊!你媽在醫院住不下去,怪我,怪我這個老不死的,拖累了她呀!”
王建春看著父親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像個孩子一樣,使勁捶著沒有知覺的大腿。
“爹!你別這樣,怪我,怪我沒照顧好媽。”
“建國,你過來,讓建春起來吧,你媽走了,後事還得辦,你們都得打起精神來,日子還得過!”父親擦著眼淚,抽泣著說。
冬天的風冷嗖嗖的,吹在人的臉上,如刀割一般。風卷著雪,迷了人的眼睛,下葬這天,格外冷。所有參加送葬的人都說,那天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眼淚流出來,恨不得馬上就凍成冰。
王建春身披孝袍,走在人群中,看著一張張悲戚的麵孔,把自己的手心掐成了紫色。
下了一場雪,母親的後事辦起來有些艱難,村裏人都來幫忙,不消兩天的時間,母親下葬了。看著棺材放入墓穴的時候,王建春心裏一陣抽痛。母親離開了,世界上最親的人走了!
徐子怡把軒軒托付給了香菊,自己一個人打車過來,沒有感情地幹嚎了幾嗓子。王建春沒有過多地責怪,她對這個婆婆沒有感情,自己總不能逼迫著慟哭吧!
再說,他壓根也功夫搭理。
父親病倒還得輸液;大哥王建國受了寒,咳嗽得很厲害,動不動就上氣不接下氣,後事王建春必須一人挑起來。哪樣不比責怪徐子怡重要?
兩個姐姐是哭得最凶的,也難怪,母親疼她們兩個,母女連心,女人表達愛的方式,與男人的自然不同,男人的淚是往心裏流的,而女人的淚就要流出來。
老太太辦喪事的時候,鄉裏的幹部們也有來幫忙的,班子成員們都來過了,也都隨了份子。胡天佑和任誌永一起來的,安慰了幾句王建春,囑咐向琪多幫忙。
頭七回到家,王建春再次來到母親的墳上,雪還沒有化。
今年的雪很奇怪,積在地上老是不化,四下裏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成了冰,山上的成了景,地裏的成了寶。
“媽,走好吧,我們兄妹幾個,讓您操心了一輩子,這下可以輕鬆了。我知道你放不下爹,我們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可要給爹托個夢,讓他好好活著,別讓我們錯過孝敬他的機會。”
王建春在心裏默默地念叨著。母親去世後,他總心緒不寧,一方麵因為沒有堅持讓母親住院而自責,另一方麵看著父親的狀況心裏擔憂。
如果他是女人,大可以伏在墳頭大哭一場,讓全天下知曉傷悲。但他不是,隻能悲哀地把話、把情埋在心裏。
望著山頂上的皚皚白雪,王建春呆愣了一陣:這化不開的雪,真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