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犯罪現場
“卡——”
??晚上八點半, 在寧南小學的舊校區附近拍攝完今日的場景後，整個劇組轉場來到了一個臨時搭建的廢棄工廠。
??廢棄工廠裏麵的景物都盡可能地還原了當年的犯罪現場。虞瑾佳在劇組彩排的時候, 就認認真真地打量著環境。
??此刻, 在“狂風驟雨”的洗禮下整個氛圍陰森森的，時不時地傳來著冷風呼嘯的聲音。
??鏡頭從一步一步跟蹤小女孩的一雙跑鞋開始，再到小女孩因為看到了什麽, 非常受驚地摔倒在了地上……
??“卡——”
??連環殺人案殺人的鏡頭是在電影的最後才正式揭曉, 但此刻，劇情是接著往下拍攝的……
??有些醉醺醺的宋嘉德一把攔住了在黑漆漆的廢棄工廠裏摸索著回家路的趙星星。
??兩人因為宋玉的事情起了一番爭執, 宋嘉德認為是趙星星亂嚼舌根導致宋玉討厭自己, 於是惱羞成怒地掏出麻繩綁住了趙星星的雙手和雙腳, 試圖要綁架趙星星！
??虞瑾佳皺起眉。在拿到完整劇本前, 虞瑾佳一直覺得第一個作案現場有一個非常不和諧的點——為什麽程若琪的屍骨在被發現時周圍還有著綠色膠布和麻繩？
??如果是不小心與程若琪起爭執後意外害死了程若琪, 那宋嘉德又為什麽要在埋屍體時捆綁住已經死去的程若琪並且用膠帶貼住她的嘴呢？
??用膠帶封貼住嘴巴並且捆綁住程若琪明顯是不讓程若琪逃跑和發出呼救的聲音, 那肯定是在程若琪活著的情況下。那……正巧帶著作案工具的宋嘉德真的是衝動作案嗎？
??後來網上搜了一些新聞報道後，虞瑾佳了解到，宋嘉德在出獄後有幹一些電工方麵的零工活, 所以隨身攜帶著電工膠帶和麻繩。
??市場上大部分的膠帶是以黃色和透明為主, 但是電工膠帶裏有紅、黃、藍、白、綠、黑、透明等顏色, 其中綠色膠帶是捆綁零線用的。
??麻繩則用來捆綁、 拉索、 提吊物體的, 常用的麻繩有亞麻繩和棕麻繩兩種。
??而綠色膠帶和麻繩也是讓警方意識到這是一場連環殺人案的標誌性的作案工具！
??雖然解惑了宋嘉德隨身備著作案工具的原因, 但綁手綁腳和貼膠帶的原因還是讓虞瑾佳覺得有些違和感。
??而收到劇本後, 虞瑾佳還特意詢問了編劇。
??刑事案件的卷宗材料是國家秘密級別的保密文件, 正卷內有著不宜公開的材料，如證人情況、未經質證的證據材料等，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他人翻閱的。
??但由於山華連環殺人案改編成電影, 所以當年的調查資料與采訪記錄都提供給了導演和編劇查閱和抄錄。而劇本裏, 宋嘉德連環作案的過程原原本本地是依照著他供述的筆錄如實地再現和還原的。
??那天，雖說殺死程若琪是衝動作案，但他當天原本是有目的的。
??兒子與自己斷絕關係不認自己，所以那天去學校是想要把不願意回去的宋齊瑜綁回家，為此特地帶上了作案工具並且騎著三輪車前往了學校。
??但是沒有成功地蹲點到自己兒子，在向兒子同桌詢問兒子情況時，兩人起了爭執，宋嘉德惱羞成怒，又因為酒壯人膽起了壞心，於是想綁架兒子的同學回去威脅兒子就範……而程若琪一直在掙紮，大喊大叫，於是宋嘉德瞬間喪失理智，一時失手殺了人……
??虞瑾佳隱約記得，上次查宋嘉德新聞時，宋嘉德的口供是說，自己是因為被兒子拒絕後火冒三丈，在看見兒子的同桌孤身一人時，一時衝動把兒子的同桌弄死了。
??而這個世界線裏，由於宋齊瑜為了風信子全速奔跑提早回福利院，宋嘉德去學校找宋齊瑜時，並沒有成功碰到他……照例說沒有被宋齊瑜拒絕的前提下，宋嘉德應該不會惱羞成怒，但在一番爭執下，宋嘉德還是失手殺死了程若琪！
??並且同樣因為害怕被發現，偷偷地將程若琪的屍體埋在了學校後的廢棄工地裏……
??無論改變了多少次世界線，無論有沒有遇到宋齊瑜，宋齊瑜殺人的理由都是喝酒後一時衝動殺死了程若琪，是激情犯罪。
??但是兩個世界線一對比，虞瑾佳就覺得最初的那種不對勁和違和感越來越強烈。
??中間的某個世界線裏，宋嘉德既然是要綁架宋齊瑜，那麽在遇到宋齊瑜被拒絕後直接把宋齊瑜綁回去就行，為什麽要放過宋齊瑜而去繞遠路綁架程若琪呢？
??如果宋嘉德的確是要綁架宋齊瑜，但是沒有綁架成功才動歪腦筋去綁架程若琪。那麽在程若琪失蹤後，宋齊瑜為什麽沒有把宋嘉德想要綁架他的事情告訴警察？為什麽從來沒有懷疑過是爸爸綁架走了程若琪呢？
??宋齊瑜那麽聰明，不可能猜不到。而他那麽討厭宋嘉德，也不可能包庇他。肯定會在警察和程若琪父母詢問他的時候，就早早地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
??那麽隻有一種可能性，宋齊瑜不知道宋嘉德正策劃綁架自己這件事……宋嘉德為什麽在遇到宋齊瑜後不去綁架宋齊瑜，而是選擇了程若琪，就成為了一個奇怪的謎團。
??是當時什麽事情讓他改變了主意呢？
??而最初的世界線裏，宋嘉德在被捕前一直是和宋齊瑜住在一起。
??宋嘉德一向不管宋齊瑜，在傾盆暴雨的時候，根本沒理由到宋齊瑜所在的學校周邊轉悠，也根本不會為了綁架宋齊瑜而帶上作案工具。
??而宋齊瑜和程若琪壓根不熟，程若琪根本不會為了宋齊瑜跟一個喝醉酒、性情暴躁的大叔起爭執，他根本沒有惱羞成怒到要綁架程若琪的理由。
??那麽，最初的世界線裏，程若琪被綁手綁腳和貼膠帶的原因又是什麽？
??用手掐或者用刀等工具突然行凶更符合激情犯罪……
??難道宋嘉德有捆綁癖？還是宋嘉德自始自終都是企圖對程若琪行不軌？
??看見一個小女孩孤零零走小路，於是精蟲上腦？
??虞瑾佳腦海裏的想法亂亂的，就見劇組已經緊鑼密鼓地在拍攝下一個場景。
??暴雨裏傳來一聲聲救命的呼聲，被捆綁住雙手的趙星星激烈地掙紮著。
??害怕引來路人，宋嘉德慌張地用膠帶貼住了趙星星的口鼻，趙星星依舊劇烈地掙紮著。
??膠帶根本沒辦法好好地貼上，擔心趙星星再度發出求救聲，他頭腦發熱，一時喪失理智地用手用力地捂住膠帶。
??雨越下越大，暴雨嘩啦啦地砸在宋嘉德的身上。等他回過神時，就見被自己捂住口鼻的趙星星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
??他心中一慌，顫抖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趙星星已經沒有了呼吸……
??程若琪的死因是因為宋嘉德貼膠帶的時候誤把口鼻都貼上，所以喪失理智用力捂住膠帶時活活地把程若琪悶死了……
??而虞瑾佳原本非常擔心這麽小的小孩子表演這種被變態殺人魔殺害的角色，會不會因為入戲太深而留下心理陰影，劇組的拍攝氛圍會不會因為電影劇情而非常壓抑……
??所以在看見趙星星被宋嘉德捂住口鼻時，驚慌害怕地哭喊，真的非常揪心，真的恨不得分分鍾鍾地衝上去痛揍宋嘉德一頓。
??而拍戲的過程中，幾乎所有工作人員都以為小女孩是真的嚇哭了，所以第一次拍攝這一幕戲時鄭導急急地喊卡停止。
??但不同於虞瑾佳一開始所擔心的，飾演趙星星的小女孩在喊卡後，立刻及時地收住了眼淚。
??被成功騙到的鄭導見狀都忍不住誇一句：“這孩子是個演戲的好苗子！”
??失手殺了人，本是醉酒狀態的宋嘉德猛然清醒了過來。
??趙星星被他殺死了！他不想坐牢！
??已經死去的趙星星該怎麽處理！
??為了處理掉趙星星的屍體，宋嘉德驚慌地環顧四周。
??這裏是早已荒廢多年的廢棄工地……於是，他立刻拿了一把鏟子，將已經死掉的趙星星和她的書包埋進了土裏。
??拍電影時自然不可能真的讓孩子埋進土裏，所以拍攝完孩子躺在土裏並往她的腦袋上鏟了一些土的近景後，就換作一個人偶埋在土裏，然後再拍攝屍體漸漸地被一鏟一鏟的土覆蓋住全身的遠景。
??最後是宋嘉德慌張地逃離案發現場的背影……
??劇組在一個場景一個場景的拍攝細節，虞瑾佳卻越想越奇怪。
??程若琪是在六點到七點半之間被害，哪怕是下著再大的暴雨，哪怕是再黑的場景，這個時間點也是有可能有人抄近路出現在廢棄工廠，萬一埋程若琪的這個過程被抄近路的路人看見了呢？
??其次，宋嘉德既然騎了三輪車，為什麽不幹脆把程若琪的屍體搬到深山裏，然後在深夜裏埋呢？或者直接綁著石頭沉屍河裏。
??在廢棄工廠就地埋屍體，總有被發現的可能性……而深山和河裏反而更隱蔽一些。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擔心移動的過程中會被發現，所以才就地掩埋？
??最重要的一點是，既然害怕被發現，那離開的時候為什麽不帶走作案工具，用火直接燒掉，也比把膠帶和麻繩一同埋進現場裏靠譜吧。
??當然這一切也有可能是因為這是一場沒有縝密規劃的激情殺人，所以才這樣漏洞百出。但後麵連環殺人案裏，宋嘉德同樣地把標誌性的膠帶和麻繩留在了案發現場，就仿佛在告訴別人，這些人都是我殺的……
??“好，卡！收工！”一直拍攝到十點，拍攝計劃表上的戲份一場場順利地拍攝完成，甚至還提早了半小時收工。
??在虞瑾佳離開前，就見飾演趙星星的小女孩詹佳在聽到自己成功殺青後，瞬間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她臉上還濕漉漉地黏著泥土，全身裹著工作人員遞來的浴巾，一蹦一跳地跑到飾演宋嘉德的陳高澹身邊，開開心心地和他一起合了照。
??這個跳脫外向的性格，倒是和程若琪挺像的。
??虞瑾佳忍不住跟著露出笑容，就見拍攝片場外麵有一個中年婦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追凶者》劇組今日開機的消息，在當地引發了不小的轟動。在劇組在寧南小學的舊校區裏拍攝時，就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圍觀的百姓。
??但因為沒啥高人氣的主演，拍到轉場時留下來圍觀的百姓就不多了……本質就是圖個新鮮，看個熱鬧。
??而轉場後，廢棄工廠所在的拍攝場地是用黑布圍住不讓進去的。
??當地的老百姓們想要圍觀也圍觀不了，所以拍到晚上十點時，剩下圍觀的百姓已經寥寥無幾。
??而在看見那個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中年婦女時，哪怕對方已經頭發花白，虞瑾佳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程若琪的媽媽……
??見程若琪媽媽的狀態非常不對勁，虞瑾佳立刻擔心地走近詢問。
??程若琪媽媽顯然是看見了新聞，所以也一眼就認出了虞瑾佳。她哽咽地流著淚道：“你就是虞警官的女兒啊……我是程若琪的媽媽……虞警官當年一直很努力地幫忙找我的女兒，後來也一直努力地找凶手……”
??意識到程若琪媽媽是觸景傷情，虞瑾佳擔心地拍了拍她的背，就聽到她繼續哽咽道：“那天放學下了大暴雨，我本來打算去接她的，但是路上出了車禍還鬧到了派出所……因為不知道幾點能處理完，怕她在學校裏等的時間太長，就讓琪琪自己回家了……”
??“阿姨，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因為虞瑾佳的一句話，程若琪媽媽徹底失聲痛哭道，“琪琪會抄近路回家，全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出車禍，我不應該和別人鬧到派出所，我不應該讓她獨自回家的……就算再晚，我也應該接她回家的……”
??雖然拍攝現場被黑幕圍住，但小演員淒慘的哭喊聲還是斷斷續續地傳到了外麵。程若琪媽媽泣不成聲道：“她身前受盡了各種苦，甚至還那麽可憐地被埋在土裏那麽長時間……”
??“怎麽能對一個孩子這麽殘忍……死刑真的是太便宜他了，真的希望有地獄……”
??“……”
??“我善良的女兒一定能上天堂吧……”
??“……能的。”程若琪媽媽的話壓抑著痛苦、絕望和自責，虞瑾佳的心跟著疼痛了起來。
??封景曜和宋齊瑜都非常自責自己在那一個晚上沒有和程若琪一起回去，而程若琪媽媽也同樣自責著自己在那一個晚上沒有接程若琪一起回家。
??對於失去一切的被害者家屬來說，死刑是他們唯一能追求的東西。但是哪怕已經十幾年過去，被害者家屬所遭遇的傷痛也根本無法用加害者一命換命的死刑簡單地一筆勾銷。
??他們生活在地獄裏，苦痛和思念就像是一把火反複地煎熬著他們剩餘的人生。
??直到死亡——
??她目光含淚，伸手輕輕地抱住了程若琪媽媽。
??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哽咽道：“我會從天堂裏把她帶回來的。”
??在虞瑾佳抱著程若琪媽媽輕聲安慰的時候，有一個人站在陰影裏望著她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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