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閉門謝夫君
就著月華娑婆映照之下的溶溶景深,又穿過這一條黑燈瞎火不見光影的花園小道,循月這麽一路急急然然的追著前邊兒的兮月。
一小會子後他已然能夠看到公主娘子那道纖纖秀秀的身影了,又礙於夜色昏惑不好追得太急、又擔心她一個腳下不穩打了滑的於當地裏栽個跟頭,隻得一個勁兒的在她身後揚起嗓子闊闊的喊:“公主您小心著點兒,你等等我……聽我解釋!”
令循月甚為懊惱的是兮月平素裏也不見她跑的這麽快,可現下裏也不知怎的了,她那足下的步子恍若生了風般的無論循月怎麽追、怎麽趕都委實是差了那麽一段距離。
而府內一眾丫頭婢子們見著公主和駙馬爺如此,一時也都不能解過個所以然來,自然是沒誰敢去勸阻一二,便任由著這麽對小夫妻一跑一追出了府去。
直追到上官府朱紅的大門廊柱前,循月終於是與兮月有了一個可以及近的距離,他下意識做了個冗長的吐納平了平這氣息,再拔腿就往府外一通跟近。
而兮月一如方才那一路上一樣,依舊是不願搭理循月,也任由他就這麽在身後追著自個,爾後徑自上了轎子,也不等循月,自顧自對那轎夫做了個起轎的命令。
循月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沒能在兮月上轎前將她攔住。
那轎夫不敢違背公主的命令,堪堪掃了這追的儼然氣喘籲籲的駙馬爺一眼,隻得依命抬起轎子便徑自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縱然是齊眉舉案的枕畔之人,但畢竟兮月那公主的身份擺在那裏。這無形之中的君臣之別就限製了循月好些個動作,致使他並不能如同尋常人家的夫妻吵過架之後做些主動迎合、亦或霸氣相攔的行事出來。
他一頭腦發熱中兀地就滋生出一種要攔住轎子、把兮月強行從轎子裏揪下來擺正著肩膀讓她跟自己麵對著麵、眼睛對著眼睛聽自己說話的衝動。但到底還是給克製下去了,那一抹冷睿的自持拿捏著他、不斷的告訴著他何為公主,他與兮月之間那一道看不見的鴻溝其實還是存在的。兮月是公主,是帝女,是君;而他上官循月雖是駙馬,但說到了底還是臣。君臣不可逾越,公主不可侵犯。
這委實令循月甚為懊惱!這是自打他們二人成婚之後、亦或者說是自打循月認識兮月之後頭遭生就出的懊惱情緒,懊惱到如此強烈的地步!這感覺拿捏的他都快叫他幾近於無奈的地步了!
而那轎夫授了公主的命令,自然是不敢怠慢、不敢放水的加快了腳下的步子,這抬轎子的速度是越發變得快了起來。
可憐這上官駙馬就這麽說不得什麽也做不得什麽,隻得是如此隱忍拿捏了一路,就這麽一路追著轎子連奔帶跑的就此回了公主府去!
而兮月直到下轎都沒回頭去顧循月一眼。
循月原還不甘心的想著都回到自家來了還不好截住妻子做個解釋?但他錯了,固執起來的兮月那是一條路摸黑走到盡頭的一根筋,又哪裏會給循月半點兒解釋的機會?
這麽追追捉捉的又是一通繞過回廊行上小道,其實循月是可以將兮月強行攔住強行拽住的,但他也識得兮月這脾氣,知道自己若是這個時候把她禁錮住她一定會愈發的生氣,到那時豈不是更加不會聽自己的解釋!
其實這一遭,兮月委實是獨斷了!但怪就怪她太在乎循月也太愛循月;加之又因了她是公主、她的駙馬按著大楚的律令而不能有官職也不能經商等等條件的束縛,這本就致使兮月一直都有一種後怕,怕循月指不定哪天就厭倦了竟日無所事事隻能在家抱老婆的生活,從而厭倦了她、嫌棄了她。有著這兩點至為重要的因素,她本就怕循月會如風箏一般有朝一日在她不經意間就從她手裏飛走,如此,在甫一見到循月與那美嬌娘對坐一處,自然是不聞不問就認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些後怕,認定循月是背著她出去找女人了!
循月自然也明白公主娘子是將自己給誤會了,但誤會就是誤會,橫豎他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倒是聽我的解釋啊?他心裏也不由就憋著了這一口氣,偏生兮月自打在上官府一直到回了公主府這一路上都不容他插進隻言片語去,久而久之他這股子身為男人的強勢感眼見就要占據理性的高峰了!惱不得在廂房之中的內室門口把嗓子往高裏一揚:“冷兮月,你給我站住!”這麽刺刺利利的一嗓子。
兮月心下裏認定著循月與那女人關係不正當,心裏頭這口氣還這麽悶悶的憋著呢,便又冷不丁聽得循月這麽一嗓子揚了起來!那通火氣更是衝著頭頂天靈骨就豁然一下一湧而上!
她性子驟起,聞了這茬便更加不肯受循月的控製,足下那步子移的愈發的迅速起來。照直就進了內室的小門,緊接著雙手向後一拉門板,“嘩啦”一聲把門重重的關了住,緊接著落了鎖去。
循月這當口剛好眼見就要追進內室裏去了,卻誰知道妻子竟日好巧不巧的就把門扇給磕住!那力道震得循月向前一俯身子,半張臉“碰”地就撞到了門扇上。
沉仄的響聲震得兮月心頭一抽,卻還是狠了狠心不言不語。
隻覺一股心氣“騰”地就衝了頭!經了這猝猝然的猛烈撞擊,循月這會子真可謂是那股子氣焰不打一處來了!
他頗為狼狽的把身子重又於當地裏立好,抬手握著門棱一通劇烈的晃曳:“你開門,開門聽見沒!”這第一句話吐口就吐的頗為慍惱昭著了。
這兮月公主原本就正生著那位駙馬的氣,現下又聽了循月不僅不好言好語反倒還這般的氣焰熏熏,那股子氣便生的更為濃墨重彩了!
她心道著分明就是你有錯在先,你卻倒好,不僅不對我好言勸慰,反倒還對著我大吼大叫以為自個多了不起是不是?
越這麽想著便越是生氣,兮月幹脆更為決絕的折了步子就往那軟榻上過去,就這麽把身子往榻上合衣而寢,當然在這之前兀地吹滅了燃著的紅燭。
眼見著內室裏的宮燭錚地一下就熄了滅,循月這才猛地一下清醒過來,知道自個方才那急脾氣不僅沒有將這事態得到緩解,反倒還加劇了他與兮月之間矛盾的激發。
這個時候的循月誠然還是生著氣的,因為他心裏又何嚐不委屈?與那位小姐在一起原本就是談些關乎園林經營的事情,怎麽被妻子看在眼裏卻又成了這許多有的沒的?
這麽想著不由就又起了一通連篇的腹誹,直心道著你是公主就怎麽了,你是公主便能脾氣大到如此這般的地步?簡直是蠻不講理不可理喻!
但那一份理性的拿捏又讓他知道自己不能說些過分的話,更不能由著脾氣便於兮月身上做一通俱數的發泄。拋開公主這一層不可動輒的身份不提,他到底是深愛著兮月的,他誠然也舍不得兮月傷心難過,舍不得讓兮月受委屈……感情的事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感情是需要兩個人彼此雙方共同經營的,不然又如何能夠走得更遠更深?
而學會忍耐與退讓,便是這感情經營之中至為重要的第一堂課……
“公主……公主?”便就這麽在當地裏又站著默了須臾,循月斂住那一通急脾氣,耐著性子不溫不火的拍擊著門板好著聲色言語。
兮月在榻上合衣躺著根本就沒闔眼睛,現下又聽到循月降了氣焰一搭搭拍著門扇,雖心頭那火氣跟著有了些微的渙散,但性子又起來,便翻了個身狠狠閉了下眼睛,就是說什麽都不肯去理會。
就這麽又拍著門扇僵持了好一陣子,循月都不見裏邊兒的公主給自己個怎般的回應。
頷首瞧瞧這小門,其實就算是兮月自裏邊兒落了鎖,若是他一腳下去也決計是能踹的開的,這根本就不在話下、不是問題。
這個時候循月當真是想一腳下去把門踹開的,但他知道自己決計是不能那麽做的。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就惹惱了公主一次,難不成現下裏還能再去惹惱第二次?那麽做當然是不穩妥也不切合實際的。
但都這個時辰了,不進去抱著哄著那難伺候的公主老婆睡覺,他卻又還能再去哪裏呢?
循月有些認命的又抿緊嘴唇拚著力道的又最後狠狠叩了一下門扇,當然裏邊兒的兮月公主依舊沒有給他任何回應,且看著這架勢也決計是不打算給他回應的了!
習習夜風穿堂入室,撩起循月側頰一縷發絲,被他沒好氣的胡亂抹了一把。
一時心裏像被塞進了把茅草一樣,他不禁在當地裏抬手插住了腰。這公主府其實不小,他完全可以另擇任何一間廂房過這一夜去。但就這麽灰溜溜的出去,又叫這一班下人們如何看待他這個駙馬爺?
況且……
循月又情不自禁的向著已經昏黑一片的裏間掃了一眼。況且他心裏還是願意離兮月近一些的。既然她不讓自己進去,那麽……唉!
須臾思量,循月深深的歎出一口氣,隻得抬步出去自外間找了個枕頭及被褥,就此在兮月門口快速的打了個地鋪,就此躺下身子去這麽守著沁涼的門棱子過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