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百千億劫總難了!
又是這入夜時分,又是這十分熟悉的如出一轍的糾葛亂心。
媛箐的心裏越來越沒一個底兒了,她在等著楚皇議事歸來,但她也越來越怕楚皇議事歸來。
倒不是因為怕再一次聽到反對自己的那些浪濤閑語,她隻怕看到楚皇兩眉之間匝著的一痕清愁!
但怕什麽,偏生又終歸得去直挺挺的麵對什麽……
簾幕一掀,墜著珍珠翡翠的湘簾在這起落的迂回之中喧喧的鬧出了泠淙的勢頭,入耳卻覺是貼合心境的更為混亂。
媛箐知道是楚皇回來了,忙不迭斂了一下這心口徐徐的急氣,回身含笑對著楚皇欠身行禮。很自然的被楚皇親昵的扶起來。
有宮娥靈巧的又將那宮燭給點燃了幾根,一圈圈的將殿內景深濡染、照耀的愈發惝恍若幻、迷離似織。溶溶的顏色一圈圈波及開來,撩撥的那樣寂寞的夜色也感染了殿內的顏色,變的有了一些兒或濃或淡的色彩。
“陛下。”媛箐妙眸向著楚皇掃了一眼,瞧著他心情似乎比昨個要好了太多,便放放心,柔著語氣小心的拿捏著字句啟口,“您今兒,是不是覺的不那麽疲憊了?”邊任由楚皇擁著,往內裏小室的軟榻之上雙雙坐定。
楚皇沒有急著接口言語,緩緩頷首,淺淺然吐了一口氣:“碧溪妹妹,今兒與朕談的還不錯。”吐口是這十分文不對題的一句。
“嗯?”媛箐一驚,一時半會子無法解得楚皇這是什麽意思,但卻有一絲不祥之感順著心口錚地就滑了過去,委實是莫名其妙的厲害!她不安的側首,倏然斂眸屏氣,靜心聆聽楚皇接下來會言些什麽。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楚皇到底什麽都沒再往下說,原本明朗的眉目漸漸聚攏成一個結,察覺到媛箐在瞧著自己的時候,又忙遮掩樣的一個舒展:“朕累了,我們早些休息吧!”語盡也不管媛箐,徑自起身自近前侍候的宮人手中接過帕子,欲要洗漱一番後入睡便是。
隻是媛箐心裏素來是個放不得任何事情的,哪怕那事情是遊絲般迷離輕軟她也依舊放不下,更何況還牽扯進了妹妹碧溪呢!
但那畢竟是楚皇,媛箐也不好巴巴的就直接去問他什麽。隻得暗暗思量著如何把話兒問得委婉些。但她還是失敗了,因為她突然發現,不知道為什麽,她開不了口……
宮燭昏昏,不知是宮娥體察到了這一帝一妃之間微妙的情態變幻,還是一時的懶散而放縱了自個的行事,整整一晚上,愆情軒的燭火都是亮著的,沒有被熄滅哪怕一根。
這一派澄澈明亮中,頓生一種浮華盛世的繁華流瀉的炸開了鍋的喧賓奪主之感,又與心底下那種落落又紛亂的心緒一時相得益彰、一時沒了貼合度,便著實是令人那虧空之感起的更為蓬勃潦草。
媛箐翻了個身子,楚皇的臂彎依舊搭在她纖細盈盈的腰肢上,那自掌心流轉出的暖意依舊絲絲縷縷沁潤到了身體中去,可這一次沒有令她覺的有多安然。
一夜無話,一夜靜默,一夜無夢,一夜無眠……
。
楚皇一大早便離開了愆情軒,那個時候媛箐尚且合著眸子假意熟睡,感知到楚皇的目光是在她麵靨間流轉了一圈,但很快便自顧自的披衣起身,在宮人的悉心服侍之下梳洗更衣,後輕輕悄悄的掀起簾子就此離開。
直到那杳杳的足步聲漸趨遠去而不再能聞得,媛箐方緩緩的抬了一下眸子,愈覺這雙眸子沉的重的抬不起來,又夾帶著嫋嫋的酸澀。想來是因了昨個一晚上輾轉難免,故今兒才有了這等沉重之感吧!
她喚了個宮人服侍著起身,更衣梳洗後簡單的用了兩口清粥,整個人靠著窗戶棱子思量片刻,便要那宮人去將妹妹碧溪郡主喚到愆情軒來。
每當媛箐偶然覺的心裏悶了、煩了,時不時也有主動差人去喚碧溪的習慣,但往往都是碧溪自個主動來姐姐這裏陪她聊天、陪她敘舊的。且沒有一次是如眼下這樣早的。
這致使碧溪甫地一下還以為是姐姐又出了什麽事情!一路不斷問著那前來傳喚她的宮人,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就這般持著燥燥的心緒,碧溪來到了愆情軒,在見到姐姐的一瞬間就跟著起了一震!她忙幾步湊上去擁住姐姐的臂彎,凝眸低著聲色十分關切的徐徐然一句:“好姐姐,你這雙眼睛,怎麽有了黑眼圈兒?怎麽這樣明顯?”
本被碧溪這大刺刺迎上來的舉止給作弄的媛箐嚇了一大跳,但聽得妹妹居然是在說這茬,便心下跟著一個舒展:“沒什麽,大抵……是昨晚沒睡好吧!”她這樣言著,也不是很確定,便不經意的抬手撫摸上了自己的眼眶,心道著這黑眼圈真的就明顯到了那般地步麽?
可這樣的回答還是不能讓碧溪放心,她眉心蹙起,神色有些恍惚的關切:“怎麽,姐姐又跟皇帝姐夫吵架了不是?”邊這樣猜度著,心道自個這姐姐不知是又起了怎般的性子,到底夫妻之間隔三差五的爭執也是有的。
“不是。”當然不是,媛箐啟言回應了句,便側首向著身邊這一幹宮人遞了個示意眼神將他們俱數屏退,複轉眸又接口道,“陛下他這段日子每每都有忙不完的事務,大抵都是些與我有關的堅持,壓力本就十分沉重,我就是再不懂事,又哪裏會在這當口跟他鬧脾氣使性子,再叫他更加的起了不快?”旋即不覺做了個冗長的吐納。
這話言的委實得心,碧溪暗暗覺的自己這姐姐終於漸漸練就出了成熟沉穩的性子,倒是更加適合在這後宮裏紮根生長、更加適合做一位後妃……乃至皇後。
這麽念著,碧溪的心弦隱然動了一下,旋即那清索的心房也就被填充的滿滿當當了。
而媛箐此時這心波兜轉,一些兒不解不自覺拂過心門衝刷而去:“來。”她示意妹妹與自己相對入座,旋即又向前探探身子,聲色變得柔了幾柔,“有件事,姐姐想問問你。”又不由就變得囁囁嚅嚅很是不爽利,“前遭,你……”又怕妹妹誤會了自己,這話才開了個頭就生生卡在喉嚨裏沒了後序。
“你看。”碧溪惱不得啟口“嘖”了一聲,斂斂眉目十分不屑,“這就是你與我的差別,我有什麽事兒何曾同你兜轉過?哪一次不是都直來直去言的爽利?可姐姐你呢?”於此又不免一聲歎息滑過唇兮。
這叫媛箐鼓足了勇氣,想著是自己的妹妹,倒是也委實不消去有太多顧及的吧!便氤氳一笑,複又覺的這笑其實很不合時宜,便複又斂住:“昨晚上陛下說,他與你……談的還不錯。你們之間是都談了些什麽?”問出之後覺的心裏一輕,壓在心上的那些沉重跟著曇然渙散,但又免不得起一層依稀的急切。
碧溪一震……
她是與楚皇之間確實有了一些談資,但這委實是不能叫姐姐知道的,她沒有料到楚皇居然還是告訴了姐姐……免不得麵色一恍,眉心一急:“陛下都跟姐姐說了什麽?”
媛箐本還在思量著楚皇同妹妹之間究竟在談些什麽,但此時碧溪這反應頓然讓她覺的必定是些不大好的事情,或者說是不願讓她知道的不大好的事情。
碧溪也感知到了姐姐這異樣,複又長籲口氣軟了神色去寬慰姐姐的心:“我不過是去向楚皇言出,要他堅持到最後,莫要中途放棄立姐姐為後的決心。”於此一頓,眸子沉下,“畢竟……在這世上能夠遇到一個使自己喜歡、也真正喜歡自己的人,不容易。”有些偏哀傷的調子。
碧溪沒有對姐姐說實話,因為那實話,她委實不能說……她心裏明白姐姐成為楚後最大的障礙是什麽,她也有辦法為姐姐消除這樣的障礙。那便是不動聲色的將父王的勢力縮減到最小、將威脅也縮減到最小。
但這其中必然就會有犧牲,哪怕是……以她碧溪的命作為犧牲。
媛箐當然瞧出了碧溪沒有說實話,一來是與生俱來的那份默契,二來如果當真單單就因如此,那妹妹方才又如何會起了一重驚惶?
但媛箐信賴碧溪,知道無論妹妹做什麽、想讓她知道亦或者不想讓她知道,都委實逃不過一個為了她媛箐好。那麽,這就夠了,不是麽:“謝謝你,碧溪,謝謝你對我這般上心的真切。”媛箐有很多話想說,但垂眸斂目間,到底也隻訴出了這一句不大對題的話。
碧溪是個素來堅強且賦有韌力的人,但這一刻,就是姐姐朱唇輕啟、言語徐吐的這一瞬間,錚然就漫溯氤氳開了一懷沉仄不堪的酸楚與微疼。
但碧溪如是斂住萬語千言沒有吐口,隻在起身時沒忍住“簇簇”一拂袖。
碧溪持著不高不低、卻因真切而顯得極是著重、極是動容的語氣徐徐啟口:“你才知道我對你好麽?你看真切了麽?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你的親妹妹是真心對你的!別人誰也不會毫無保留的一心一意真心對你!”尾音沒禁住帶了些微的哽咽,又因言的太重太急起了一陣嬌嬌虛喘。
碧溪甫言出口,才覺自己這話說的委實有點兒多了,是決計不能夠再多下去了……
而這一時,媛箐忽地下意識打了個顫!碧溪方才那滿是真切與動容的言辭,媛箐聽的恍惚,耳畔不覺浮起何其熟悉卻又分明是從沒有過的聲音!那是一道男子脈脈沉沉的聲色,帶著與碧溪出口後如是可以使她無條件頓覺安然的魔力,那聲音是……
“沒一個好東西!在這個世界上王爺你隻能相信我,隻有我是真心對你的!別人你誰都不能信!”這是一種篤定的決絕,偏執的氣息十分強烈,卻偏又有一種叫人深入心底、無法動輒的真相洞悉感。
媛箐覺的自己當真是病了,亦或者是中了什麽暑、召了什麽邪。不然這段日子以來何以就總能感知到、聽到甚至看到那麽多不切合實際、又沒有道理的莫測恍惚的東西?
她心一揪,甫一個回神去看碧溪,才發現自己的妹妹在甩下方才那一句包含心血、滿溢真摯又不得不欲蓋彌彰無法再挑明白的話後,便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愆情軒去。
心事杳杳、心跡寥寥……真真這幾世的不絕兜轉、萬頃的浮塵流光,醒也無聊、醉亦惝恍,百千億劫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