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設圈定套
媛箐差貼己人喚來了與自己最為親昵的妹妹碧溪,簡明扼要的將莫離之事對碧溪說了清楚。
碧溪徐徐顰眉,靜下心來聽姐姐言完這一遭,複抬眸轉了目光往姐姐麵靨上一定格:“那依著姐姐的意思,是那景妃娘娘害死了雲妃?”
“不是直接也是間接!”媛箐這幾日正一直為這事兒糟心呢,聽到碧溪這樣問,自然是沒好脾氣的咬了銀牙忿忿然然,“若不是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居然狠戾到連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的變態地步……那莫離好好兒的又怎麽會自盡?歸根結底還是因了她顏傾翡!”於此一拂袖擺,心念又隨了廣袖的飄曳而跟著上下一晃,媛箐甫起了一懷黯然神傷之感,把眉目向一旁側側,徐徐幽息歎的冉冉,“也是因為我……若不是我那日對景妃如此淩厲,也不至於使景妃脾氣一起便去害莫離的孩子。”顯而易見,其實這樁事兒一直也是被媛箐所一直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除了對碧溪,她也沒再對誰說起過,她隻在心裏自己跟自己過不來這個勁兒,單純的認定了就是自己不好,就是自己間接性的激發了顏傾翡的脾氣、才有了後麵這一連串成陣下來的悲劇。
“你行了你!”又見姐姐這副自憐自怨、自怨自艾的痛苦神色,碧溪隻在心口起了一層膩煩夾帶著不屑,但一語出口後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再去勸慰自己這個善感多思的姐姐,“怎麽事事便都要往你的頭上去怪?雲妃有孕,這已然叫她在這後宮裏成了個眾矢之的,景妃又素來與她不睦,這有你沒你的又哪裏就有什麽莫大的關係了?她那孩子我倒覺的橫豎都是保不住的,命裏的事兒!”語盡拿了幾上玉荷葉盤裏一個蘋果,小口啃起來。
碧溪這一連串不帶停歇的串珠之語,倒叫媛箐心裏也沒了方才那麽的鬱鬱悶堵。她需要的就是碧溪這麽幾句寬慰,倒無關這件事的直接或間接觸發者究竟是誰了。
“唉……”媛箐心口一舒展的同時,唇兮氤氳了一歎出來,複把眸子側側,又流轉回來在碧溪身上一瞥落定,“無論如何,莫離不能這樣屈死,她那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能這樣說沒了就沒了。”於此又頓,跟著頷首沉沉,“皇上已經答應我了,秘而不發的準許我去尋景妃,給雲妃一個交代。”
碧溪倏然抬眸顧向姐姐,眸波裏的隨意在這一刻迅速變化成了一種異樣的沉澱:“姐姐的意思,是皇上準許景妃以命相抵償?”大刺刺一句不加迂回兜轉。
“是。”媛箐點頭應的幹脆。即便碧溪這直來直去的一句話也委實把她唬了一唬,但在妹妹這裏也自然是無需兜圈子過度迂回的,不如自個也幹脆一回的好。
分明是攸關生死、攸關人命的大籌謀,這一刻被這姐妹兩個一來一去的言出來,一切居然順勢的就儼如在商討一個過會子吃什麽、明兒個要到哪裏去玩兒的極隨意的話題了!
這是人性的悲哀,也是人性的薄弱處。有情識的世間總以這“情”之一字為獨特處,但這“有情”卻又有什麽是好拿來稱道的?橫豎這有的“情”,又都是真真切切不可動輒的真情真性麽?橫豎都是順應著環境的滋長、時局的作弄、因果的拿捏,而滋生出的一段段“緣”罷了!我們以為可以超越生死、穿越輪回的永遠都不會變卻的東西,就在這潛移默化間,一切一切其實已經變得與我們背道而馳、再也不是最初時那個純粹而無瑕的樣子了。
“我明白了。”與媛箐相互對視了小一陣子,碧溪那顆突忽動蕩起來的心又漸次沉澱著放回了適宜處。她做了個冗長吐納,後繼續隨心隨意沒見異樣的啃著手中的蘋果,“即便我不主張你因要為雲妃所謂的複仇、討公正,而就決定怎樣怎樣對待景妃。但站在姐姐你的立場上,我倒是一直都認可著景妃她委實該死。”
“碧溪!”媛箐惱不得一急,壓著嗓子急急然將她喚住,“你這話兒講的愈發不知個忌諱,就不怕隔牆有耳!”這等子事兒委實不適合掛在嘴上說出來,還是放在心裏想著就夠了!也難怪媛箐會這麽著急。
碧溪瞥她一眼,鼻息輕輕“哼”了一聲,仍舊漫不經心:“這是在姐姐的寢宮,又是在這‘曲徑通幽’的內室小間,隔牆便想有耳也委實是難生出耳來!”聲音沒敢揚高,是媛箐足以聽到的。旋即碧溪又把聲波一轉,半是隨心、半是故作的哀哀戚戚一個迂回歎息,“姐姐張口莫離閉口莫離的,與這位後世相識的雲妃娘娘卻是一等一的默契與親昵,倒就不怕我這個一父同胞的親妹妹吃醋麽?”又將神色有意扮的濃重了些,帶幾分哀怨、幾分忿忿然的重重一掃媛箐,即而便把臉轉過去。
這小模樣看得媛箐忽地就在心中染了個好笑,這笑意順著心脈一路牽扯到了眉梢眼角、又層疊的綻放出了朵淺淺的花來:“原來我這好妹妹一向忌諱我提起雲妃,這是因了懷裏抱著壇醋!”於此笑意氤氳唇齒,朗朗的綻放開來。
被姐姐這麽一撩撥,原本隻是隨心順意的一句話而已,但這時就錚地一下勾起碧溪心底所有的不滿、所有的怨悵:“我就是吃醋了怎麽著?”她猛一凝目去看媛箐,身子站起來往媛箐這邊幾下湊近了去,“許你去對著那雲妃左一句姐妹右一句姐妹的,就不許我這真真正正、如假包換的親妹妹吃一吃醋了?”旋即又在近處的繡墩上把身子一落,以手撐著小幾、支著額頭嘟唇默聲暗自平氣。
媛箐瞧著妹妹這麽通偏些小孩子心性的發泄,免不得兀地一下還是沒止住的以帕掩口、笑顏清潤:“這倒都成了我的錯處。”含笑淺淺一聲歎息,媛箐也又把身子往妹妹那裏湊近些許,抬柔荑過去,將手搭上了碧溪的腕子,垂眉凝目吐口徐徐,“歸根結底,試問這世上又有誰人在我心中的地位,能比得過你來的重要?”這語氣一改方才有心玩味,是真切的情誼流動與正色非常,“便是你那皇帝姐夫,也都是不能夠。你還有什麽好吃醋的?”微側側首,軟眸斂斂。
碧溪順聲抬首,雙眸順著往姐姐麵孔間瞧過去,感動無聲無息氤氳在心口幽深,有如一脈溫泉雨露拂過幹渴中盼著及時雨的大片青園。原本是有很多話想要言出來作為這心境的陳述,但請至濃時、義至深時,又都誠然什麽也說不出了。
最終碧溪隻是抿緊嘴唇,複回了媛箐一個笑顏便沒再接這話頭。
姐妹兩個相視一笑,無聲無息的靈犀默契沉澱血液心脈,從來無需多言……
媛箐今兒急急的叫了碧溪過來商榷事務,商榷的就是景妃顏傾翡的這一遭事兒!
楚皇是斷不會自己動手去將顏傾翡怎樣怎樣的,因為顏家、因為根基脈絡的盤枝纏繞、因為等等一幹紛亂迷離的諸多因素……他都不會選擇自己動手。但他許了愛妃媛箐便宜行事的權利,他會暗中幫著媛箐。
景妃那般的出身,這個出身是楚皇作為皇權相輔相成的保證,同樣相輔相成的是楚皇關乎權勢的一點心頭忌諱!
加之景妃又是那般跋扈猖狂的性子,這樣的性子即便會令楚皇有那麽一時在她身上看到新鮮的韶華春情,又端得能夠將這樣的一時之興持續經久?多了便膩了,便容易招來反感。
景妃未嚐不是楚皇一根動不得、也愛不得的心頭刺,這一次借著莫離的由頭、順了媛箐的心意,未免就不是順應了楚皇的心意。
碧溪靜心聽完姐姐這通陳述,心下漸漸構畫出了個大概囫圇,同時也有了一重行事的心譜:“姐姐,不如我們這樣……”她壓低聲音又把身子向前探探,與媛箐聚在一處小心言語。
二人敲定了這樣一個主意,先由郡主碧溪差人去向景妃邀約,以敘舊為名,將景妃約出至禦花園,再由貼身宮女支使開景妃的婢女,將景妃引到素來偏僻、鮮見人跡的後院。
這個時候,候在那裏的楚皇遣於媛箐的貼己人便會擇一恰當時機顯出身來,一擁而上將景妃圍住,逼景妃飲下鴆藥……
。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最先安排好的計劃穩穩妥妥的加以進行,倒是順風順水的沒有出現什麽差池。
媛箐實在無法忍耐景妃對於莫離造成的傷害,這隻是其一,還有一份是她自己其實不願承認的私人原因……顏傾翡是與她們姐妹自幼結識的,自幼便與她們二人多有摩擦、行事不善。
如此,這也算是新仇舊恨一並算計,一起加注在顏傾翡的頭上報複的徹底!
媛箐是一個會記住微小恩惠的人,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是一個記仇的人。但如果先前的仇人日後在某個時段、某種契機下,對她加以真切的關懷、入心的恩澤,她也會頓然就記住那個人全部的好、哪怕這好隻是微不足道的遊絲一點,她也會登然就忘卻了那個人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全部的壞……隻可惜,顏傾翡沒有。
媛箐依稀是記得莫離說過,要她答應自己,無論如何不要傷及顏傾翡。但她誠然想不起來為什麽莫離會這樣對她說了,又興許是莫離這份恨意已經入骨,便要留待著她自己的一絲怨魄親自來向顏傾翡討債索命?
記不清楚了,媛箐也沒那份心力去一一撿拾這沒聽真切的話。她到底沒有去顧及任何,還是一意孤行的備了鴆酒候在後院柳樹之後,待顏傾翡被內侍一擁而上團團圍住後,穿過人叢一路沉了麵孔穩步過去。
“這是皇上的意思。”媛箐冰漠著美麗的眸子,吐口幽幽的道,“欠了別人的,終歸是要還上的。為什麽會要你死,你心裏明白。”景妃心裏應當明白,是因為雲妃;她再清楚不過她自己做了什麽了!媛箐念及此便又忍不住加重一脈對景妃的恨意,窺著眼前這張雙目能夠噴出火焰來的精致而不馴的麵孔,媛箐冷冷一哼,森森然的繼續接口,“你不過是付出等價的代價罷了,沒什麽值得去恨的。若還是執著的要去記恨,記住了……”於此把身子緩緩向前一探,桃花眸淺露薄笑,唇兮一糯,聲色曳曳輕飄,“去恨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