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大抵,是機緣吧!
莫離已有四個月的身子了,平素裏便越發的鮮少活動,動輒便會覺的身體發虛、整個人都渾渾噩噩沒有精神。
但她大抵的時候還是願意在小院子裏散散步、賞賞景的,她不是個喜靜的人,一味叫她安然養胎她自然是做不到。當然楚皇畢竟不是個喜新厭舊的冷血之人,時不時也有來雲妃這裏瞧她的時候,時不時也會囑人為雲妃送來好些東西,囑她安心養胎、囑宮人們好生伺候。
但是楚皇與媛箐在一起的時間還是最多的。而媛箐因了莫離身子漸沉之故,來莫離這裏的次數也漸漸變得更為頻繁了。
這一切的一切被一個人看在眼裏——景妃顏傾翡。
這溫情脈脈的一切便錚地就變成了另外一種不可言說的意味。
楚皇因喜陪著媛箐、偶有那麽一刻閑暇還要去看莫離之故,基本就不再去傾翡的宮苑裏。這直接導致本就已經聖寵稀薄的景妃愈發變得失了皇恩聖寵。
把事態串聯起來依次去看,顏傾翡隻覺的這一切一切都有著一個十分必要的關聯,那便是莫離主動討好得寵的媛箐、並與媛箐達成了某種共識,使得媛箐幫助莫離在皇上那裏說好話、討聖上歡心,並一起商量好了的孤立她景妃!
這景妃顏傾翡乃是非世家大族的顏家嫡出小姐,這顏家可是了不得,是大楚國不消言語、誰都公認的皇親國戚,與楚國皇室那素來是綁在一起一條船上的,從來榮辱與共。隻這一脈家族便出過四位皇後及兩位太後,又與另一大族北冥家相交甚篤。故此,即便顏傾翡她不受寵愛與重視,她也仍然有著不靠楚皇便可光芒萬丈、跋扈不羈的本事。
這後宮裏的人察言觀色慣了,即便景妃這勢頭一日不如一日的退的迅速,他們也都大抵不敢招惹這位總也洶洶咄咄、其實沒什麽大心機的景妃主子的!
景妃與雲妃、淑妃之間這箭在弦上的一場無聲無息的惡戰,漸漸瀕臨到了白惡化的地步。一如碧溪一開始所料定的那樣,一切一切都在沿著一條看似既定、其實又九曲回腸變化多端的不可揣摩的前路,一直有條不紊的坦坦緩緩向前走……
。
這日正逢陰天,但並沒見到下雨的勢頭。灑遝秋日也還是貯藏著那麽幾分燥熱悶塞的,正巧了這麽個陰霾天氣,反倒把那發不出的悶悶暑氣給作弄的消停了不少去,反倒極適合漫步遊園。
幾個宮外世家大族的舊時玩伴,今兒借著楚皇召見自家爹爹的機會,也一並入宮來找碧溪、媛箐敘舊。
媛箐自小便是副不喜熱鬧、言笑不苟的性子,若說敘舊也委實沒什麽舊好敘的,大抵也都是些碧溪的朋友。於是她便沒過去,隻叫碧溪前去應付,後也是無聊,幹脆便又去了莫離那裏陪著莫離出外散步。
即便浸泡在朗朗的金秋灑遝中,這禦花園裏也是如素的春和景明一派生機。一些兒個花卉還將謝未謝在枝頭鬧的喧囂,而那宮道兩邊縱橫植著的依依拂柳則更顯出鬱鬱蔥蔥、佳氣漸浮的好陣仗,入目隻覺春秋交融、難得又可喜。
因莫離懷著身子,媛箐便比平時更多了些細致的照顧她,攙著她的臂彎一路挪步走得徐徐。
莫離也並不是為了賞景才來禦花園,她有些時候當真是怕自己就這麽蔫蔫的將養著胎兒,還不待臨盆時便已經成了個人人嗤笑的大胖子。不過是瞅著天色溫婉、氣候恰當,故而多做些走動罷了。
才小一陣子,媛箐便感覺到身邊的莫離有明顯的體力不支,也不急於點破她,就勢擇了個小石墩子扶著她過去坐下。
這頭頂被一大片柳蔭遮著擋著,剛好可以阻隔住溫溫的日光,而這個角度也可巧能夠把前方那一座座小亭長廊、假山翠竹鋪就的景致入眼入心瞧的真切,委實是叫媛箐與莫離心生出一脈靜默歡喜。
“媛箐。”這時莫離心頭一根柔弦撥動,也不知怎的便起一陣說不出的莫名滋味,啟口親昵的喚了媛箐的名字。
她從前一直都是喚一聲“妹妹”、亦或“淑妃”、亦或者是“淑妃妹妹”的。似眼下這般喚著“媛箐”,倒還是不多見。
媛箐纖心一動,旋即柔柔應了聲:“我在呢,怎麽了?”側眸去瞧莫離,思量著她是不是身子哪一處覺的不舒服。
但莫離眉心間起了一脈似清愁、又似是跌入回憶的恍惚之態,她徐徐然搖搖頭,複蹙眉款款:“為什麽我與妹妹,感覺竟是這樣的熟悉呢?”問的很輕,又像是在且言且揣摩著什麽一般。她沒有去瞧媛箐眉目間浮起了怎樣的反應,徑自複接了口去繼續,“第一次見麵時,就覺的熟悉非常……”她歪歪頭,“似乎是前世裏,亦或是幾生幾世裏……見過一般……”後續的字句輕飄飄的似一脈過樹的風,徐徐然氤氳開平靜的心湖,就這麽跌碎了整個命盤的輪轉、浮生的聚散。
這話兒倒真切的戳中了媛箐的心坎兒!此時莫離這懷所感、這淺淺的清愁,何嚐就不是媛箐輾轉經久而百思不得其解的呢?若不是與莫離之間這一見麵便覺恍惚隔世、便覺閑愁幾許而欲說還休的莫名情態,她這個委實不懂得自來熟的人,又怎麽會在短短幾個照麵的交集間,便在心底下認定了莫離這個姐妹,與她之間走動的這樣頻繁、關係也潛移默化間變得就這樣親切了呢!
“大抵,是機緣吧!”媛箐有須臾的遲鈍,她自個其實也不大能確定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麽,複揣揣摩摩的道了這徐徐的一句。
雖簡單而禪意其實彌深。
莫離一時惝恍,隻覺自個錚地一下便陷入到夢寐交織、浮生兩忘煙水的一脈脈池沼中,並於此漸次淪了身魂下去,似乎很明白,又似乎無法辨識一個真切的自我。
“呦……”
迎麵一嬌嬌女聲帶著些許跋扈、些許張揚的登地一下漫溯入了耳廓,一瞬便牽扯回了媛箐、莫離幾近失神中的一點神誌。
二人漸趨重歸清明,順聲揚眸一瞧才發現——這可當真是應了句誠然不欺的冤家路窄!
素來就不怎麽和氣場的景妃顏傾翡正與她二人迎麵過來,堪堪的就撞了個直麵直對!
景妃著一席湖藍色紗質宮裙,起了幾個層次褶子的短拖尾將這身形招搖的曼妙多姿,又是這等輕盈的顏色、配著這張韶華流波朝氣暗氳的臉,又為她憑空造勢出一陣咄咄的初春朗日般風情款款的特有怡人感。
媛箐誠然是美的,媛箐的美麗誠然是奪天工地斧自然造化的手筆傳神;莫離身上那般風姿氣韻也誠然是悅眼悅心無可臨摹的;但同時也不得不承認,景妃顏傾翡這一身因了年淺而明媚如浮陽、又因素性而歡脫似林間小鹿的感觀,亦是為她自身所特有,這是媛箐與莫離兩個人加起來都怕是無法比擬一二的一份獨特。
“原來是景妹妹。”須臾僵持之後,媛箐舒了下心緒淺淺開口,這調子言的算是滴水不漏的縝密客氣。
她並沒有必要與景妃一見麵兒就劍拔弩張,即便她知道景妃心裏可未必就這麽想。
一旁的莫離瞧見了傾翡,隻淡淡掃了一眼,便把目光給移了開。誠然的,莫離比媛箐更要愛憎分明些,或者說對於自個不喜歡的人或物的態度要更真切些。
其實莫離是對的。
誠然媛箐已經持了這如水的客氣,但景妃並沒有把她的客氣給放在了眼裏半點兒去,她一向是這般不加收斂的性子,總也學不會領情:“本宮當是誰呢,原是兩個狐媚子在這兒靠著曬太陽呢!”吐口就是一句分外眼紅的損貶。
這話說的委實重了,也委實不客氣了,其間那份敵意更是不消篤猜的明顯之至了!
即便已然被逼到了如此地步,媛箐的本心還是不想節外生枝的。她開始思量擇個什麽由頭把這話鋒不動聲色的、婉轉的繞回去。
但身邊的莫離那性子其實也是爽利,她不同於媛箐的拖泥帶水,她從來都不肯吃虧:“嗬,前邊兒倒是有隻狐狸在嚶嚶的叫著,可惜是隻不識數的狐狸。”莫離一笑,側眸瞧了眼媛箐,“淑妃妹妹且瞧,分明隻有一隻狐狸,可那狐狸卻說是兩隻,可不好笑麽?”語盡掩著小口徐徐笑起。
這話分明是將顏傾翡給比作了狐狸,顏傾翡如何不懂得?她自是不罷休的,才欲發作,又兀地一下起了遲疑……
莫離現下懷著身子,自然是最碰不得的。經了方才心緒起落間的一急,此刻這一張臉竟兀地變得很是蒼白,嬌嫩的額頭蒙了涔涔的虛汗,一股腦兒便向下流淌。
媛箐也發現了莫離的不大對勁,心焦之餘轉目一哂眼前的景妃,心中登地就不知自哪裏起了這一浪浪壓不住的火氣!
她錚地一下自石幾上站起身子,也不多言,抬步上前對著景妃就招呼了一耳光去!
這突兀的一下子把在場眾人全都給唬了一跳!便連景妃都一時懵了頭腦的半點反應不過來!
媛箐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緊張莫離,但這懷慍惱誠然不是有心造作的,是發乎一脈不可遏止的殷殷切切。於是入宮以來,她頭一遭如此厲害、如此昭然的對著景妃發了飆:“妹妹入宮的時日遠比我長久,卻還得我來提醒妹妹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麽?”她一雙桃花眸緩緩眯起,沁出一脈漠漠森森的光暈。
媛箐的氣場平素不願顯,但一旦顯出,便說是山水褪色也不為過的凜冽……
便連眼下這一向傲慢跋扈的景妃,也被這氣場給震的莫名就矮了半截!被媛箐如此公然的給了一耳光,居然都是憋著一股鬱鬱感的狠狠瞪視她一眼,至最後甚至連瞪視的勇氣都再也沒有……
景妃就這樣負氣的拂袖離去,說是落荒而逃其實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