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水火暗潮襲
“父皇!”再也承受不住心下裏這灼烈似火的煎熬,帛宸霍地掀袍跪下,這一聲喚的急切且滿是委屈、依稀還帶著淺淺的哽咽,“兒臣萬萬沒有故意為難四弟的意思,隻是若不如此先斬後奏,報之父皇需要時日、等待父皇的裁決又需要時日,其間難免會叫不知情的百姓生了更深的懷疑和埋怨,那對四弟則更是大大的不利!”抬首對著帛睿吐口誠摯,又把語氣平複了一下再道,“如此,兒臣隻能是權且委屈四弟一陣,以此安撫下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先斬後奏、便宜行事,還請父皇恕兒臣之罪啊!”語盡向帛睿一個叩首匍匐。
被兒子那一聲“父皇”,喚的帛睿到底心裏一緊,但那憋著的氣仍是沒有盡數宣泄:“為了安撫百姓,便可順著搬弄出的是非去憑白針對你的兄弟?如此我大楚不是可以顛倒了黑白模糊了對錯麽!”於此錚一拂袖。
“父皇,並非如此!”帛宸急急又啟口,見帛睿投了目光過來之後便斂了聲息略略緩了一陣,“兒臣在行事前察訪得知,此事其實另有蹊蹺。”聲息微一沉澱,抿唇似在斟酌,一雙眉目漸趨聚攏,半晌後才定定道,“斷不該是四弟所為,而是四弟府中的那一位管家……”至此緘默,也不再往後多話。
帛睿一恍……
在聽到“管家”兩個字的時候,帛睿腦海裏浮出了江炎那道好似絕塵的玄袍白衣影像。
他記得那位管家,即便與那管家隻有過一麵的交集,也還是十分無端的就刻進了心裏,印象十分深沉:“那管家是不是名喚江炎?”啟口下意識問道。
這一聲問落在耳裏,換成是帛宸周身甫地一震了!原來父皇也知道那管家名喚江炎,那麽又是否與那管家還有些什麽樣的交集了?心念一時紛踏,但帛宸不敢怠慢,忙不迭啟口回應:“回父皇,正是江炎。”又微頷首。
聞了這個篤定的答複之後,帛睿原本就起了漣漪的心河跟著又恍了一恍:“聽你的意思,借著義診為名收取地頭費的,倒是那位管家了?”他掃了帛宸一眼,心中卻很是不能苟同。
也不知道為什麽,帛睿對江炎這個人的印象總是沒道理的好,每一想起便有一種莫名的親昵感,這種如是沒有道理的親昵感驅使著他起了篤定,篤定的相信江炎的為人。但這種相信太過沒有道理,他與江炎的交集也隻就那榮錦王府裏的一麵,如此寥寥就認定了一個人實在太無端、而且滑稽!
帛睿的語氣是平板無波的,麵上掛著的神情也漸趨變得不見了悲喜,這令帛宸就很是不能摸清父親心底下到底是怎麽想的,於是隻好繼續硬著頭皮按一早設定好的那樣回複:“是。兒臣盤問了周邊商販以及相關人等,那管家確是有著很大的嫌疑。”
良久沒有聽到父皇的回複,帛宸心下起了不安,小心翼翼的重又抬首揚目,瞧見父皇一張麵孔變得極為冷峻,而那目色卻帶著不達眼底的深沉意味,似是在有所忖度。
他也不敢擅自打破這氣氛,隻得就這麽原地裏跪著等待父皇的定奪。
也不知又過了多麽久,終於聽得帛睿口吻含漠的一句:“既然這件事關乎到了榮錦王的管家,便交由你與宗正祠主事一並查理。”複頷首沉木,語氣變得輕柔了些,“但在沒有結果之前,不得私自關押榮錦王等,朕要你立即去放人!”他儼然是著了急。帛宸有沒有私心,他這個做父親的不會不知道,生怕借著這麽件事兒再生了旁的枝節而對帛清如何不利。這事兒在帛睿看來,其實就與上次魏王整出的門客一事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不相信帛清會做出失儀之舉,也不信江炎會見小到那般的地步去!
“那是自然的。”帛宸趕忙應下,又不動聲色的緩下了一口氣,旋又作揖凝目道,“父皇放心,兒臣定會謹遵父皇之命這就去放人,且兒臣會跟四弟賠罪的。”他把帛清收押為得其實就是把事兒鬧大,大到父皇想壓也不好就此壓下去的地步!現如今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麽接下來,隻要撇清帛清,父皇應該就不會再管顧這件事,他隻消讓江炎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覺,一切一切也就通通都是水到渠成的了!
見帛宸已經應下,帛睿心裏提著的一口氣也就跟著往下順了幾順,擺手叫他退下。
帛宸心頭一舒,這一瞬兀地如蒙大赦,又對著父皇行禮拜了幾拜,便起了身子告退了去不提。
。
宗正祠隻是一個審理皇室宗親、高官大員的有司,這地牢不過是一個臨時的備用,平素裏大抵是不用來關押人的。故無論是光線還是通風效果,統統都是差的厲害;一半時還好,幾日連著下來人就容易不支。
帛清並著江炎被帛宸下令關了整兩日,看守的侍從在將他們收押於此後沒過多久也就走了。這兩日來就隻剩下帛清跟江炎對著黑漆漆的地牢兀自興歎,且也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給忘了這地兒有活人,期間沒有一個人來給他們送些水米飯食,又加之通風效果實在不好,直把帛清跟江炎兩個人整得是昏昏沉沉幾欲暈厥!
帛清隻覺自己周身那點兒力氣就要維持不了多久了,早已顧不得嫌棄的往牆角草甸子上一躺下就再也不想起來。
江炎到底自小有遊曆的習慣,身體底子比這金貴出身的帛清好了太多,除了悶鬱不適之外,倒也不至於無力的就萎靡了去。他怕帛清這麽睡下去再受了風寒,畢竟不知道他二人會被關多久,若這時候受了風寒則委實得遭一通罪的!便去喚帛清,要他坐起來不要再躺著。
可帛清已經頭昏腦脹難受的很,迷迷瞪瞪的根本就沒有起身的意識。
江炎怎麽喚都喚不起帛清,正聚攏了眉峰微微泛急,卻見帛清唇兮已經龜裂的不成樣子,登地就暗道了聲“不好”!心說不會是已經發起了燒才把嘴唇給灼成了這樣?
念及此,江炎抬手去探了一下帛清的前額,體溫確實升了許多,但也不至於十分燙。他便多少安了安心,又玩心忽起、朗聲一個戲謔:“王爺,要我割破手指滴血來給你潤潤嘴唇麽?”
迷糊中的帛清甫聽了這一句,也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依舊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才一應聲就甫地一個後覺!忙豁然睜目一個骨碌坐了起來,卻瞧著江炎正好笑的頷首看向他。
帛清瞬間感覺十分無奈,眉心一展,有氣無力道:“江炎,本王不過是小憩一會子,這你還要管?你這管家當的可真是夠盡職盡責!”臨了一歎。
江炎笑著搖了搖頭:“我不也是為了王爺好?這麽睡下去不病才怪呢!”
“嗬。”帛清冷哼,江炎這話倒是勾起了他心下裏那另一重慍惱,“帛宸行事真是夠狠戾,把我們二人隨意關在這裏,還沒水沒食的故意折磨!”旋又一斂住這心緒,心道何苦自己又生氣呢!於此也隻是一歎無奈,“為今眼下,但願齊王能在外麵兒有所耳聞,進宮給父皇報個信兒,搭救我們一把!”
聞言入耳,江炎沒忍住甫地一哂笑,鼻息冷然:“齊王……”心下很是不屑,複沉目一恨聲,“沒一個好東西!”他是不信這所謂兄弟情誼的,他覺得齊王帛陟充其量也就是個站在一旁袖手旁觀看笑話的,歸根結底同帛宸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複又顧向帛清,聲息頓然帶了幾分肅穆,“在這個世界上王爺你隻能相信我,隻有我是真心對你的!別人你誰都不能信!”這是一種篤定的決絕,偏執的氣息十分強烈,卻偏又有一種叫人深入心底、無法動輒的真相洞悉感。
這感覺撩撥的帛清鬼使神差就信了江炎的話,同時又跟著並起一種十分強烈的不祥感……因為江炎對他說過的每一句告誡的話,今時今刻尚且沒有發現未能應驗了的。那麽江炎現下這句話也必定會應驗了?若是當真應驗了的話,那又該是多麽痛苦和使人悲傷的事情啊!
氣氛一時顯得就很是尷尬與微怖了。
昏暗的地下囚牢裏似乎鮮少能有風透進來,又加之這樣繃緊一處的氣氛,實在令人更加不適!
似是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二人不約而同的緩了緩麵上不由就蒙灰的神情。江炎自袖口裏探指進去,取了那一支翠玉長笛,也不多話,徑自側了側身對向那唯一可滲進幾縷微弱天光的地方,且吹且撫起了這一闋清古的笛音。
這曲音坦緩又高揚,沉澱又輕盈,一瞬恰如深穀生蘭隨風招展、一瞬又似幽潭魚躍己自超然,一時步月林間耳染清泉、一時歸於紅塵擊鼓如潮……音色多變、氣韻深濃,似出世而又遁世,若堪破卻又執著。正是這蕩滌人心洗雜垢,萬念醍醐渡淨土!
這曲音帛清識得,是《獨步蓮華》曲。
帛清燥亂的心緒與周身強烈的不適感,俱隨了這一曲自然的流瀉而渙散消泯清減許多,隨曲樂漸趨步入高.潮又不覺已怡然忘我,那紅塵俗世的許多紛踏盡數被剝離不見,若是非得要於這軟紅娑婆之中留下什麽的話,便唯有一懷清奇不羈、白衣無垢的人間凜冽好風骨!
形單影隻步蓮華,步入蓮華、步生蓮華,度彼岸梵天,得大悟善知識。一花一世界,一方一淨土,一夢一枕緣,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蓮華,華中有梵天呐……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不如罪化,梵天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