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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促膝交心談

  帛睿一路回了楚宮。經由了這一路輾轉後情緒的漸次冷卻,那通因急氣而起的火氣漸漸散了許多。


  落身坐在暖閣之內的軟榻上,帛睿隻覺周身起了疲憊。和衣躺下,百無聊眼望那周匝垂攏下的墜著珠玉細碎的鵝黃暗花簾幕,卻覆去翻來怎麽都睡不著,一通心緒攪湧做弄的令他胸腔裏起一種似火若灼、輾轉難安的糾結。


  他到底是憐愛著帛清,現下想來,自己在榮錦王府時是不是態度本身就不與兒子貼己,這才至使沒說幾句話就又跟兒子起了爭執、終鬧得個不歡而散?


  他皺眉,忽地便覺這心情十分蕪雜,又悶悶堵堵的像是塞進了一把茅草,怎麽樣都沒個出處,很是作弄!


  許是因為一早心裏魏王種下的心結,那心結使帛睿起了反思,反思自己對帛清是否太好太偏袒;但正因先前那樣質疑過,故而帛睿此刻又覺得自己不該起這樣的想法,這對帛清很不公平。


  他當真是糾結啊……


  一通心念堆疊至此,帛睿欲歎卻苦笑,可唇兮一牽才發現自己連苦笑都笑不出了!


  家事處理起來遠比國事要複雜許多,國事往往還能有一個準繩、有一個參考,可家事當真是連所謂的準繩都不能有!


  帛睿被這亂紛難歇的心緒壓著,前額又起一陣滾燙。他隻覺一陣偏頭疼,正兀自糾葛著,忽地見內侍自進深那邊兒一路走進來,對帛睿曲身作禮:“陛下,齊王殿下來了。”


  這才想起自己叫人傳了齊王這個時候過來的。帛睿定定神,便起身整整衣角、斂了心緒:“嗯,叫他進來吧!”頷首微微。


  既然已傳旨懲辦了魏王,那這事兒就算是告一段落,在這當中沒少受委屈的二皇子齊王,帛睿這做父親的自然也理當給予體恤。


  不多時,帛陟便覲見行禮。


  帛睿已站起了身子,溫良著語氣免了齊王的禮:“快起來。”複抬手親昵的將兒子扶起來,聲息和藹而關切,“幾日將養,身上的傷可好些了?還疼的打緊麽?”當初帛宸向他稟報說帛陟弄出了人命,他為幫兒子平息此事而叫帛陟去自領了二十個板子。多少記掛著這麽一茬,這通體恤的關切話也不全是虛假的場麵話。


  帛陟心中牽了一暖出來:“謝父皇掛心。”順勢頷首淺笑,“兒臣已經好了,傷的本就不重。”確實不重,執板的人見是親王,自然有著分寸的拿捏。且又是在宗正祠領的板子,那裏屬帛宸的管製,帛宸這個做兄長的當真是個合格的好兄長,無論是不是真心,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對幾個弟弟還是很關懷的,自然又有著一番吩咐。


  那日禦書房裏見帛陟健步如飛、且麵色沒有過分的孱弱,帛睿也就多少放了心;現下再看帛陟氣韻不虛,那剩下的一份牽心也就跟著放了下去。便拍拍兒子的肩膀,頷首沉澱了口吻,音聲聽來真摯:“好孩子,父皇先前不查,倒是委屈你了!”


  是不查麽?隻怕父皇先前也是知道的。既然榮錦王可以看出事有蹊蹺、他帛陟可以看出事有蹊蹺、那父皇當真就看不出?隻是不願再把事情無限的擴大化,故楚皇當初隻匆匆幫帛陟壓下了那事兒,什麽也沒多說的想著由那裏做個終結也就是了。若不是事後又咬進了榮錦王,這事兒到了那裏自然也就告一段落。


  帛陟心裏明白,但還是謙和一笑:“不曾委屈,原就是兒臣做得不對。”複抬首蹙眉,“是兒臣行事魯莽,自然怪累不得旁人。”


  這份恭謙的態度自然是沒得挑剔,這態度帛睿見了慣,不由就又起了心思想起了帛清……那四小子什麽時候也能對自己做出這樣的姿態,哪怕是一星半點兒,那也是懂事!偏生他從沒有做出來過,一次都沒有。


  念及此又起一抹自嘲,訕訕的,心道若是那樣,那帛清也就不是帛清了!

  人啊,就是這樣,沒有的時候總喜歡做出種種的設想,當設想擺在眼前就又忽地會起了諸多的遺憾來,覺得還是先前那般的好一些。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心念微動,忽地念起心頭一直縈繞未去的疑惑:“陟兒,為何當日禦書房裏一片混戰,他會出現的這般及時?”眉宇輕皺。


  麵著父皇殷殷含切的目光,帛陟頷首,目色偏了幾分,沉默了一陣之後重抬首啟口:“是皇後娘娘叫兒臣去的。”穩穩的,如實說了這話,“包括魏王的那枚玉牌,也非兒臣在別院尋到。而是皇後娘娘給兒臣的,並告知了兒臣魏王做局的真相……”他一頓,輾轉須臾複又如是做了全盤吐納。


  原是這般……早該想到的,卻因懶得去動這個腦子轉這個心思,而現下才恍然明白!


  帛睿頓起一種後知後覺的惝恍感。


  還是皇後懂他。那不愧為自己的結發之妻,往昔一點一滴都是積累,後宮佳麗三千也比不得她一個人知道他帛睿的心、了解他帛睿的性子!


  這陣子本就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多事之秋,澹台皇後掛心自己的兩個兒子,自然牽著心隨時留意著前朝這邊兒的動向、以及楚皇帛睿的態度。


  那日,皇後探明了風聲,心知道帛睿正被魏王的人那樣咄咄的相逼。身為帝王,一個大忌就是被臣子逼迫、被兒子逼迫,無論是明還是暗這都是最要不得的!特別是帛睿這一通固執性子,素來能忍,忍起來這底線就變得深不可測,可如一旦被逼得狠了,他那通積蓄久久的怒火就必然會順藤而起、直竄竄的燃燒下去,一旦燃燒就必然是一發不可收拾!

  那些大臣口口聲聲言著榮錦王的所謂不是,接連的給榮錦王扣上這樣那樣的帽子,逼著帛睿要他重懲榮錦王。這怎麽可能呢?榮錦王是誰啊,那是楚皇放在身邊一手帶大的、親自帶大的,說句發酸發澀的話,那是楚皇帛睿視作唯一的孩子啊!要帛睿向著他們重懲榮錦王,這無異於要一個苦心憐子愛子的父親向著一幫氣勢咄咄的外人、針對自己鍾愛的孩子!


  那些人隻看到榮錦王是太子之位有力的競爭者,隻看到若是扳倒了榮錦王,那就沒誰可再同帛宸、帛輝這哥倆兒爭儲位,也再沒了什麽威脅。卻忽略了父子之間這重天成的不可逆的血緣情愫。殊不知如果當真牽累到榮錦王,楚皇會更加怒不可遏的給予這些好事之徒一番更為嚴厲、更為不可估量的打擊報複!他會叫他們知道誰才是主子,知道這泱泱大楚國到底誰說了算,要他們從此後學會乖順學會適時的閉嘴!

  皇帝的怒火一旦燃燒起來,其殺傷力同樣是不可估量的嗬……


  皇後在聞訊後便起了急意,輾轉之下決定得找個人前去解圍,並主動咬出魏王……這舉止看似拆台,其實為得也是幫自己的糊塗兒子!使他事後少承受些父皇的怒火、少擔待些罪過!

  自己兩個兒子不適合出麵,榮錦王又正在禦書房裏麵、且也與她看不對眼,她能找的隻有當事人之一的齊王了。分析來看,齊王也當真是最合適出這個麵、解這個圍、至最後節骨眼兒上落下這尤為重要的一錘重音的!


  了然在心,帛睿把這心底下起了的諸多感觸斂了幾斂,示意齊王與自己麵對麵坐下說些貼己話。


  宮娥上了新沏的百果茶,幽幽茶煙渙散在空氣裏,登地促成一種嫋嫋繞繞的好韻致,恍似一簾輕紗被徐徐掀撩開。


  帛陟取了果盤裏一隻光鮮的橙子,剝去橙皮後遞給帛睿。


  帛睿接過來,極享受這一時父子之間滋生出的溫暖靜好。將橙瓣放於口中咀嚼,淡淡果香充斥口腔,汁水充裕,頃刻又湧了適時的酸甜。


  他對帛清的感情很獨特,其實不止是帛清,對帛陟亦如是。


  這兩個兒子當真不知跟他有著怎樣冥冥中注定的緣分,每每視線一落在他們身上,帛睿心口便會霍地撩過一把似火又似冰的灼刺感。這感覺說是熟稔、又不太是,更貼似一種冥冥之中欽定的默契,似乎是隔過時空、洞穿過輪回,順著裹挾的天風渙散到身邊的,一種很沒有道理的默契與共鳴。


  好似早以前,早到上輩子,他們便認識……


  但他還是對帛清偏愛許多。他待帛陟雖也很好,卻到底不如,從感情上便不如。


  “你四弟在你們兄弟之間,素來如何?”心思兜轉,帛睿不由皺眉,兀地問了這麽一句。


  這話問得有些無厘頭了。帛陟稍一遲疑,旋即掛了微笑一抹:“兒臣素性孤僻,一向不太與兄弟們走動。不過四弟為人坦誠率真,待我們幾個哥哥一向謙和厚道。”頓了一下,如此回複道。


  帛睿一默。


  這一默令帛陟很不安,他皺眉問得小心:“好端端的,父皇怎麽突然問起兒臣這個?”邊觀察著帛睿麵上神色的流轉變幻。


  帛睿念頭牽回來,含笑看了帛陟一眼:“沒什麽。”於此一歎,“隻是你三弟說他做得這一番糊塗事,原是因吃了你四弟的醋……朕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榮錦王在你們兄弟麵前經常恃寵而驕、言語傲慢無禮。”算是且想且言。


  帛陟耐心聽完,微頓幾頓,旋即一展顏沉目:“父皇說笑了,四弟怎會如此?”複想一下又道,“若說心灰意冷諸如此類,那也是父皇疼愛四弟,才使一些王爺感覺自己看不到前路,又怎能將什麽過失都算在四弟頭上呢!”帶著宣泄與鳴不平。


  這話說的很對帛睿此時的心情。帛陟誠然不是有心為之,卻剛好合了父皇的胃口、也算是投其所好。


  “哦。”帛睿心緒微緩,湊趣起來,笑說道,“那倒是父皇的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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