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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情境引深思

  先前本就已經有著千絲萬縷的指向,加之楚皇帛睿的決心,門客假扮小販夫婦一事的引申案件很快便有了結果。誠如意想之中的一樣,確實是魏王所為。


  晌午過後,帛睿靜然端坐禦書房後小間,且休息且執卷細看呈遞而來的詳情,良久後單手搭著太陽穴往小桌上歪了歪頭,心間輾轉,複抬目喚了人來去傳魏王覲見。


  經由了這幾日的禁足,魏王帛輝的性子似乎被打磨的越發內斂了,不過麵色隻比往昔白了幾白,並沒怎樣過度憔悴。他著淡藍色鑲滾波濤金紋絡的疏袍,簡約的著裝似乎極不能承受他彼時這一身的負重,進了禦書房小間後雙目浮起一抹微微的惶然,不敢多遲疑,掀起袍角對楚皇落身便拜。


  帛睿捕捉到了兒子目色中一閃而過的惶然,心口不覺跟著一動。一個兒子見了父親居然會起這般的神色,看在眼裏當然是不忍的。他便沒忍心對帛輝過多苛責,聲息卻森冷發寒:“朕為何宣你入見,你自個兒明白麽?”也不待帛輝開口,順勢將案頭的那卷查理結果向著兒子扔了過去,“自己看看吧!”


  不輕的力道剛好打在帛輝肩頭,帛輝心念跟著一沉。他當然明白父皇為何在這個時候宣他入見,也自然明白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不能再花心思使心機的抵賴。便任由那卷宗從肩膀即而掉落在地上,帛輝看也沒看,對帛睿又是一拜匍匐:“兒臣該死,兒臣有罪!”聲息嘶啞。


  “你確實有罪!”帛睿忿聲一打斷,“結黨營私鏟除異己,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惜詬害自己的手足兄弟,陷兄弟於不義之境……你跟你大哥可曾記得朕還沒死呢!”一腔怒火在這一時滔滔燃起,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也有對這一陣時日悶鬱在心的那通抒發。


  跪在地上的魏王帛輝身子卻兀地一僵,旋即甫一抬首:“父皇!”苦著麵目喚了一聲,旋而帶起一通酸濃的哽咽,“兒臣是有罪,但隻是孩兒一人之過,委實與大哥無關呐!”


  “呦嗬。”聞言入耳,帛睿原本因了宣泄而一並渙散了些許的火氣,在這一刻重又跟著簌簌地一把點燃,“這個時候倒是懂得跟朕裝大義凜然、顯兄弟情深了!”他是當真憤怒。自己這三皇子經了幾日的禁足思過,原本以為他會因此警戒而磨了性子,誰知現下卻更加肆無忌憚的裝腔作勢、繼續在自己麵前做樣子耍心思!

  帛睿並不是一個過分嚴厲的父親,相反他絕對稱得上一個慈父。雖然身為天子,天家父子是萬不能與尋常百姓家的父子那樣相比較,但帛睿對自己這些孩子們大多時候還是和善的。可眼下卻當真是動了氣。


  人非草木孰能無過?有了過失隻要日後不會再犯那便什麽都好說,可他最恨的就是事到臨頭還在繼續裝了樣子的虛偽欺騙!

  “不是……”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觸了父親的逆鱗,帛輝跟著一怔,旋即忙頷首作揖哽著聲腔斂目解釋,“兒臣委實是錯了,委實有罪,委實不該那般做局陷害二哥與四弟,但就是借兒臣多兩個膽,兒臣也斷不敢有什麽鏟除異己、排擠手足的心思啊!”


  “你口口聲聲道著不敢,但你的所做所行又哪裏有一星半點的不敢了!”帛睿登地自座椅上起了身子,強壓住心頭這把火氣不讓自己過分失態,但兩眉之間已是起了微微的鐵青。


  帛輝抬目看在眼裏,一時千頭萬緒齊湧頭頂,而心底那通流轉不迭的思緒卻依舊是清明的,清明的跟他這一副亂亂惶惶的神情態度絲毫都不相吻合:“兒臣本無心鑄成大錯,當時也沒有想到如此之多。若是想到,兒斷不會再那般為之啊!父皇……”他斂眉又蹙,苦麵苦心怯怯然若了驚弓之鳥。


  這模樣看得帛睿登地就有些心軟。他一向吃軟不吃硬,所以每與帛清起了爭執時,才總會被帛清那麽副倔模樣給頂的謳火不迭、屢失分寸;同樣是兒子,帛輝明顯就比帛清會處事會做人的多!偏生他帛睿還就是愛極了帛清這個同自己頗像的兒子,這莫不是自虐這又是什麽?不由這麽想著,他又起無奈一歎,雖冷臉如故,但這口氣有了略微的緩和:“這麽說來,你的出發點還並非父皇所想那般了?”又起一訕笑,鼻息微哼。


  帛輝不敢衝撞帛睿,隻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兒臣犯下這般過錯,委實是該死,可大哥當真是毫不知情……這麽做,隻是因了兒臣的一時之妒!”微停一下,旋即接口,“兒臣嫉妒四弟,故頭腦一熱就……求父皇寬宥!”又在恰到好處的地步止住前話,再是一匍匐前拜,口吻懇摯、誠見悔意。


  話音起落間帛睿的神思跟著一個惝恍,魏王雖尚還沒有把話言明,但帛睿心裏似乎已隱隱然有了幾分明白。


  他還未及啟口再問,帛輝在這一默的當口已直起身子接話繼續:“父皇一向疼愛四弟,我們兄弟並著兩個妹妹從不曾同四弟爭過寵,因為我們知道根本沒得爭。”於此微停,又兀地起了一笑,狀似自嘲。他把臉偏了幾偏,“當日兒臣恩師無心提起,說是在朝堂之上父皇又一次當著一眾文武的麵兒稱讚了四弟……都怪兒臣一時糊塗!”聲息陡地一凜,他似十分悔不當初的咬了咬牙,“那時,一股十分濃烈難遏的妒火登地就直逼天靈,兒臣一時被這不可扼的嫉妒給衝昏了頭脹住了心!情牽一念,居然就起了那般不該的齷齪念頭,後一鼓作氣招了那門客,做出了那般斷不可為之的丟盡顏麵、失盡德行的惡事!”複雙目一恍、浮了惶然與真摯漸現其中,“經了幾日禁足思過,兒臣是當真的悔了!兒臣不敢祈求父皇饒恕,隻求父皇可以念在兒臣一向不曾有什麽大錯的份兒上,能夠稍稍寬宥兒臣……也是看在母後的麵子上。”他驀地止住不言,隻頷首斂目無聲息的默默然跪著。


  帛睿早已陷入到一懷沉默當中。


  帛輝此時的那些話成功的調動起了帛睿這為父者的思考,即便明知道帛輝是在以此為理由為他自己開脫,但帛睿還是沒忍住起了一懷蕭瑟。


  良久良久,他微微闔目,抬手對帛輝比了個手勢,什麽也沒說,讓他徑自下去。


  也明白一碗水得端了平,特別是在天家。但想歸想、明白歸明白,真正做起來卻就又什麽都忽略了去。


  帛睿此時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畢竟都是他的孩子,這樣的話從另一個兒子嘴裏吐出來,兒子說“嫉妒”自己的弟弟,“嫉妒”弟弟得著父親的疼愛。還說兄弟並著兩個妹妹從不曾爭寵,因為沒得爭!


  多少年了,若非帛輝今時今刻將那通心緒道出,隻怕帛睿這為君為父者還尚不能夠自其中驀然驚覺。他對帛清的父子之愛深刻入骨,可對其他孩子們的呢?包括澹台皇後……


  三皇子方才說,要父親看在皇後的麵子上……


  是啊,他與皇後是夫妻,可他似乎並沒有對皇後怎生熱切過,還一直冷著皇後。


  誠然他是無心的,但他很失職。或許他是一個好皇帝,但他絕對不能稱之為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從這一點來看,他是何其失職!


  該警醒了,到了合該警醒的時刻,不能再如此的自顧自下去。往後行事,該是有一個恰到好處的“度”,隻有不越了這個“度”、不離了一個準繩,方才可真正的興天下、得家和啊……


  。


  雖然帛睿自打召見魏王之後,便一直都不曾下旨懲辦。但兩日後,魏王帛輝主動上表,主動請求父皇將自己貶去看守皇陵三年,是以靜思己過。


  這樣的懲罰未為有些過了。帛睿自然不會當真準許,他原本想把這折子壓住不提也就算了,但轉念又覺若不懲辦魏王,則不僅無法震懾那一幫心懷鬼胎的朝臣、且還有助漲之勢。


  他暗自思量了一下,準了魏王的請求,卻是小施薄懲,將魏王貶去皇後看守三月,是以思過。


  這樣的旨意一傳達下去,魏王並著一班朝臣、以及後宮裏的澹台皇後都深深的鬆了一口氣……


  而經此一事,楚皇帛睿的心裏卻起了一懷肆虐的波瀾,突然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對榮錦王太過偏袒,是以才至使兒子們一個個起了破罐子破摔的意圖、亦或起了不安分的心思,以至於什麽都不再忌憚、甚至不再在乎?

  又一轉念,帛睿又經不住開始猜疑,帛清與澹台皇後一向不睦,私下裏可有在他那幾個哥哥麵前傲慢無禮、恃寵而驕?


  人最是經不住言挑,更經不住心底下的反複忖量。況且時局又是如斯,也怪不得帛睿會起了這樣的疑惑與顧慮。


  心覺自己也有日子沒見過帛清了。帛睿籲出口氣,叫人伺候著著了便裝,出宮往榮錦王府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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