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禦書房激戰
帛睿怒不打一處來,執卷的手指關節在這一刻泛起微微的白,目光凝著眼前一封封敘述不一、內容卻一轍的奏折,一張麵孔已然鐵青的嚇人!劍眉也漸趨打成了生硬的結!
一班大臣今日早朝便提了一事,當時帛睿負氣而去,卻不想才回了禦書房,這一封封奏疏便一股腦的飛上了他的案頭,字字句句皆與早朝之上所論無二,都道著齊王濫用私刑、終至死人一事原是受了匡惑!那對小販夫婦,根本是榮錦王支使人假扮的……
心念一動、牽扯的甫一動氣,帛睿“啪”地合了手中的折子,沉澱目光、森然冷笑,心中暗道:“你們就這麽急於逼朕,逼四皇子麽!”一念落定,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對身邊太監發命,叫他召這幾個上折子的大臣在禦書房覲見。
那公公看得出來皇上心情不好,忙不迭領命作禮便要退去。
帛睿又猛地喊住了他,微想一下,複開言又道:“去傳榮錦王也一並進宮往禦書房來。”心中忖量。
“諾。”公公複應了一聲,徑自退下去。
說榮錦王設套使絆子……
當真是委實的可笑,可笑的很!
帛睿自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四皇子帛清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自然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麽樣的人,何況帛清為何要害跟他榮錦王並無衝突的齊王?
這個道理心中明白,他帛睿明白,旁人未必就不明白。故早朝之上帛睿並沒有為帛清辯駁一二,因為他知道那幫臣子這是有心為之,擺事實講道理對他們自然是沒有半點用處!
他拂袖而去,原是想給那些恣意挑事、早有預謀的人一點告誡,讓他們感知到楚皇的慍惱。誰知這幫人的膽量當真是出乎了帛睿的意料,竟是這般一條路走到黑的死心執著!好,既然他們不撞南牆不回頭,他這堂堂一國之君成全他們就是!
但當帛睿召了這些個大臣往禦書房議事,啟口道是榮錦王於情於理都決計不會去詬害齊王時,這些臣子竟一言不發,具是頷首作禮、大有跪諫之勢。
帛睿剛想動怒,其中忽地有一年過半百的王姓大臣站了出來,口口聲聲道出自己偶至城郊踏青,親眼看到榮錦王府的管家去訪了那小販夫婦的京郊舊址!
便在這個當口,內侍進來報說榮錦王到。
帛睿略一思量,命了帛清進來。
帛清步伐穩沉、神情不亂一絲,隻微微瞥了一圈這或禮或跪的一班大臣,心中牽出一絲不屑,對著父皇行了禮後退至一旁。
帛睿先沒理會帛清,沉下一口氣瞥了眼那位王姓大臣。這大臣曾屢次維護三皇子魏王,現下又第一個站出來口口聲聲道出自己可做證人,儼然這其餘一班臣子皆是以他為首。
帛睿識得他是魏王的人,那麽這出事端的幕後推手是他哪位好兒子,他在這一刻心下也已暗暗了然。壓住慍氣勾唇冷笑:“王愛卿,即便是你眼見了所謂榮錦王府管家去過舊址,那又能說明什麽!”不是問句。
這王大人麵上恭敬之態不變,複斂襟作揖:“回陛下,那是一處京郊別院,原是專為我大楚得著皇室宗親、高官大員賞識的文人雅士所建,其中多有住各家門客。陛下也是知道的。”
“是啊!”另一位大臣也在這當口接話一禮,“住在其中的都是與皇族有關係的賢士、多為皇族門客,而榮錦王的管家卻去尋了那扮作小販的門客舊址……若不是榮錦王自己的人,又為何會委派管家去尋舊址?”
一來二去這說辭牽強也好、周密也罷,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都看得出,這一幹大臣今兒個為得就是抱成靶子擰成團的針對四皇子帛清!
帛清在一旁冷眼靜看,良久都不曾啟口,隻在心中思量解圍之法。
方才他匆匆得了父皇傳召,在這過來的一路上就知道是為了什麽事情,但現下這一瞬息才恍然後覺……原來他當日與江炎聚在一起的那通分析,到底是分析了錯,他二人還是太過厚道了!
原來魏王要害的人並不是漢王,而是他榮錦王!倒真是應了江炎當日烏鴉嘴的一句:“若說是為了他的胞兄漢王,那也不該去尋齊王的晦氣,而理當來做個局匡王爺你才是啊!”
他還道是這同為嫡出的魏王亦有成為太子的野心,殊不知魏王根本就不是那麽想的!
帛清素日與幾個兄弟間走動並不多,更不能全然知道這些個兄弟各自都懷揣著怎樣的想法,隻憑自己臆想委實不靠譜的很。
這魏王與漢王果真是兄弟同心,兩個人是抱在一起聯起手來鏟除他這個爭儲的勁敵了!他一再小心,卻終究還是不慎踏錯一步,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陷進了人家挖好的圈套裏!
這兩個大臣一唱一和,把楚皇帛睿將在這裏。若帛睿再一度固守己見的為帛清說話,則顯得更是包庇袒護、有心偏袒!帛睿隻好暫且緘默,微停一下,側目看向帛清:“四皇子,王大人說他親眼看到你府中管家去了那小販舊院,可有這一回事?”語氣不溫不火,聽不出什麽情態。但他心裏是有著譜的,該怎麽做也是有著一早的打算。他會維護帛清,斷不會叫帛清中了設計、背了負累。
帛清不語。
這一時他當真還沒想好該怎樣吐口措辭!
他確實是叫江炎暗地裏查探過那小販……他知道自己不能不承認,那臣子既然敢如此挑明了說出來,想必一早就有了可令人不得不信服的人證;若是現下不承認,待那王大人搬出什麽人證來,若那個時候再啞口無言,則更顯得是他心裏有鬼。在不知該如何撒謊圓謊的情勢下,也隻能選擇說實話了!
禦書房內本就不祥的氛圍,此刻因了帛清的沉默而愈發顯得劍拔弩張,一股肅殺與詭異的壓迫感遊走四周、幾欲窒息。
帛睿並不急於催促,幹脆把身子往金椅後背靠了一靠,持著極好的耐性靜心等著帛清開口。
這一班大臣到底顧及楚皇的威懾,見楚皇沒有開口,任他們怎樣心急也亦不敢急於開言。
就這樣又過須臾,帛清終於抬手對著楚皇作揖一禮:“回父皇話,兒臣是叫管家去過那京郊別院。”波瀾不驚,承認的順勢如斯。
帛睿“滕”地一探身子!
張口欲言,終究沒有言語一字。
他沒想到帛清會承認,但一轉念易地而處,他似乎理解了帛清為何會承認……但有一點帛睿心知,不管帛清有沒有派人去過京郊別院,齊王之事都跟帛清沒有關聯!這孩子,明擺著是叫人給匡進了局裏去了!
“王爺倒是爽快!”那位沉了聲息靜默以待的王姓大臣一聞帛清承認,便甫地轉首啟言、問的咄咄逼仄,“若那假扮小販的門客不是王爺的人,王爺為何要派管家前去他舊居打理?”
“大人怎就知道那小販一定是門客假扮的呢?”帛清霍然揚了嗓子,挑眉壓著王大人的話尾亦給逼仄回去,“莫非就是王大人支使的,所以王大人此刻堅定的一口咬定、清楚非常?”音波含笑,訕訕戲謔。
“荒謬!”這大臣經了帛清這一回擊,不知是不是本就心虛的緣故,竟兀起些微慌亂,但他很快便以佯作出的耿介之態把這微亂壓製住,“臣怎會支使人去陷害齊王?隻是這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雖那門客夫婦已死,而身後留的蛛絲馬跡不計其數,這才順藤摸瓜漸趨窺探到原是一場陰謀。”複對龍椅之上帛清一禮,眉目動容,“陛下聖明!”
“陛下自然聖明,你卻是個好生糊塗的!”帛清如是緊壓話尾不甘示弱,旋即回身對著帛睿也是一抱拳,“父皇,兒臣也如這位大人所說所想無二,實覺此事疑點頗多、當有蹊蹺,不明一對小販夫婦如何膽敢狀告親王?深覺其背後定有別有用心之人以資後盾,故兒臣便叫管家前去查探……”
“王爺好大的口氣!”那王大人兀地冷笑著打斷,複回身對帛睿又做一拜,“皇上還在這裏,哪裏容得王爺你去探查!”複一頷首、聲色沉澱,“況且王爺真的是去探查麽?”
“你少口口聲聲總拿皇上說事兒!”帛清聲波一疊的壓過了王大人,入鬢的狹眉一聚、目色森冷,“皇上最是聖明,豈是被有些人拿來作擋箭牌用的!”
“王爺……”
“夠了!”帛睿錚地起了一嗓子,將這爭執正濃的二人驟然打斷。
禦書房內兀地一下重又歸於一片安靜。這樣突忽喧鬧又突忽安靜的快速輪轉,叫人一時難以適應。
帛清止聲斂息,胸腔尚在隱隱起伏,俊秀麵孔因了情緒的激烈而起一抹微紅,額角青筋也漸有暴起的勢頭。
那王大人被這一唬,頓才後覺真龍天子還坐震這裏冷眼靜觀呢!亦起一個後怕,止住聲息悶哼一聲的偏過了頭。
二人隻好權且作罷。
其餘一班大臣多是跟著以無聲為造勢的,見楚皇已然動氣,更是知趣的不吐聲息。
帛睿睥目,這個居高的格局剛好可令他不費力的看到帛清、並著一幹人的麵目神情。見帛清如此,忽地有些心疼這被一幹人圍堵、追擊下獨自一人奮力反擊的兒子!他身為他的父皇,心裏分明是向著他的,此刻卻不能夠站在他身邊一把將他護於身後,卻幫不了他……念至此,又生一種更甚的悲戚。
但念頭再轉,帛睿明白,帛清遲早都得學會獨當一麵的;父皇,護不了他一輩子!個人因果、個人的路,到底還得個人自己去行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