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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帝後齊眉

  夜色昏沉發死,一重重濃稠的顏色將這天地包裹進了滾滾玄青黛色裏。而夜裏的風明顯是比白晝時又大了許多,雖已是朗春時節,但周圍繆繆兜轉著的那層薄涼依舊是料峭的,因這氣候大抵還不是大熱的時候。


  帛睿不曾乘坐禦輦,而是徒步自乾坤殿往皇後所居宮殿裏一路行過去。相隔本就不算十分遙遠難覓,遠遠兒便見鳳儀宮一排排琉璃殿瓦在夜光中粼粼生波。但這條路,帛睿卻當真是不曾常走的。因他委實是不大招幸這位澹台皇後。


  不過這並非是因他不喜皇後,而是源於他這麽份恣意的風流態度,他從不會隻對一位女人專一,也不會在同一個女人那裏流連忘返、夜夜掛心。當年的夏嬪委實是個意外,若非那夏嬪誕下了這位甚合皇上心意的四皇子,又怎麽能夠在那樣久的一段日子裏獨霸聖寵?


  順鳳儀宮前一段由窄至寬的宮道不斷行步,那宮房之間亮著的一盞盞燭燈所散發出的溶溶光暈則越顯得刺目灼人。這個時候委實不早了,而皇後這裏的宮燭卻還亮著未熄,誠然這皇後是在等著帛睿、未曾將歇的。


  念及此,帛睿原本無甚感覺的心口忽地貼燙過一痕暖意,遙想起自己險些就忘記了同皇後許的這茬,不由就又起一些斑駁的負罪感。其實何止是皇後,這後宮森森、深涼露重的後宮妃嬪間,每一宮每一苑的,他又在不經意間辜負了多少妃嬪的殷殷祈盼、心心苦求呢!


  這是為皇為帝者的薄情,也是後宮裏女人們不可逃脫的一份畢生夙劫……


  值夜宮人在甫一入目帛睿的同時,登地就給嚇出一個激靈!慌地對著帛睿行禮拜會,又試探著轉身向裏麵的皇後報備。帛睿喚住了那個折步去告知皇後的宮娥,將雙手負後,就這麽不聲不響的輕輕走進去。


  鵝黃色墜著大串流蘇的簾幕被他抬臂勾起,剛巧瞧見澹台皇後正在對著一隻景泰藍茶具凝了雙眸靜心賞看。她著了件開肩卻也保留的好處恰當、不失鳳儀的淺紫鑲白海棠襦裙,挑花的袖擺因了柔荑緩抬、抿去斜月髻旁散下的一縷碎發的頻率而和風打恍,一雙眸子被燭影溶溶金波所填充,顯得越發清亮明媚、又嫻雅靜美。


  這般的好態度,看得帛睿甚是得心,得心的很!


  他側目遞了眼神遣退了跟著進來的一幹下人,輕著呼吸躡手躡腳的悄然走過去。


  這位嫻美的皇後顯然太過自顧自的沉溺心事,分毫都沒有察覺到身邊有人正“不懷好意”的一點點靠近。待她終於“登”地一失驚、赫然有所察的時候,自個這麽副軟軟的身子已經是被帛睿給匡在了懷抱裏!

  側目餘光最先瞥見的是一道縷金挑銀的龍紋圖騰,這般彰顯身份的昭著象征從來都是最搶眼的。她在目觸圖騰的這一瞬就明白了來人是皇上,心下憋著積著的那懷情念頓然有若洪水滔天攪湧的厲害!

  “方才那麽專注,是在看什麽呢?”果然耳畔跟著就是帛睿這句雖熟悉、卻又因已經久不曾如眼下這麽貼己過的聲息,而做弄的澹台皇後心下嬌羞、陌生之感陳雜。她抿唇頷首柔柔低低,“在看皇上您呢。”


  “哦?”帛睿挑眉,順勢往她如雲似墨的青絲烏發間深嗅了一口氣,“這麽晚了不睡,不覺得疲憊麽。”已經不是問句了,他一把打橫抱起澹台皇後便往寢宮內室裏走。


  顯然帛睿時今主動的有些過了頭了!這般殷切熱烈的主動突然這麽發出來,讓澹台皇後怎麽都覺得不是很自在:“因為皇上還沒有來,臣妾不敢一人歇息。”她抿笑嬌羞,眉目溫良如故。


  這話說的真真假假各自摻半,她確實是在等帛睿,之所以盯著茶具凝心靜神的細細欣賞,其實是百無聊賴之下為了穩住心緒、至使自己不焦不亂而刻意的強持。她原以為今兒個又是空歡喜一場,原以為帛睿是不會再來了,但上天卻在這時候給了她如此大的一個驚喜!

  銀鉤粉帳和風繆轉,惝恍了夢境也醉媚了浮生。這一帝一後在簾帳中於軟榻之上落座下來,有宮娥識眼色的為室內燃起更勝一重的根根紅燭,後又如故合心意的淺淺退下。


  氛圍一時變得靜好,但不知怎的,還有一層或多或少的尷尬氣息在四周遊遊弋弋、驅散不得。


  帛睿心下有些莫名的別扭,握拳抵唇看似無波無瀾的低低咳嗽了一聲。


  澹台皇後惝恍的思緒被牽的回了幾回,側身抬手攀附上了帛睿的衣襟、又順著滑脫到胸口處:“臣妾伺候陛下寬衣可好?”


  帛睿頷首。


  得了首肯之後,皇後便解了他束腰上纏著的一根玉絲絛,又將他身上繡著圖騰的衣袍逐一褪下,最後隻剩一件打底的天青色底衣。


  至此衣衫半解的當口,帛睿才發現委實是累了,就勢將身子平躺了下去。


  皇後莞爾,也除了肩頭那寬舒的外披,輕輕在帛睿枕邊躺下。


  簾幕曳曳、燭影幽幽、夜光綽約,這一時倒是帶出一種溫存愜意的撩撥感。帛睿心境一繾,翻身抬手摟住了皇後的柳腰,闔目微微:“朕素日忙於政務,倒是冷落了你,你莫要怪罪朕呢。”半含湊趣,又鬆鬆弛弛的顯得極隨心。


  溫軟的音聲順著耳廓一路灌溉,澹台皇後心弦一動,複一笑盈唇,悠悠徐回:“陛下哪裏話兒。陛下對妾身,一向都很好。”半真半假。


  闔了雙目的帛睿甫聞此言後含笑搖首:“你若當真是個如此便覺‘很好’的,朕這心裏邊兒便越是覺得自個愧對了你!”於此忽而睜開眼睛,目光迎著自己皇後的清涼眸色直抵抵的看過去,定格之時那雙眼睛已是神飛顧盼,含著笑、也帶著不明所以的肅穆。


  這或許就是口頭常道著的天子威儀吧!

  帛睿現年三十有九,這般年景的男子、還是一國之君的天子,皆是占全了一生當中最為魅惑的年景、與最為鼎盛的身份。自這般男子口中緩緩吐出的漫漫情話,沒有一個女人可以輕而易舉就拒絕的幹淨!

  澹台皇後柔心的跳動頻率就這樣被帛睿一點點牽著、引著,忽快忽慢忽上忽下,半點兒都由不得自個的拿捏了。她一時又不知該以怎般的說辭去回複帛睿,輾轉經久,忽然覺得還是什麽都不說、靜心守護這一份難得的安謐之感最是好的。


  “榮錦王日前壽宴之上那一番無禮舉止,委屈你了!”揣摩著這個時候提起這事兒當是恰當好,帛睿啟口把話引到了這上麵來,依舊是家常的語調。


  “臣妾當是什麽事兒……”澹台皇後似是細細回憶了一陣,做了個恍然明白的姿態啟口漫不經心,“四皇子到底是一個孩子,臣妾是他的嫡母,做母親的又怎麽會因自己孩子的偶有衝撞,就覺得委屈呢!”聲息字句皆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她口中所言當真發乎著的是心中所想。


  柔柔的話語把帛睿周身那通疲憊感澆滅了不少,這一時隻覺的雙目眼皮濯了鉛樣的打沉,困意如約而至:“皇後果然有著人母風範、帝後儀態。”順勢抬手握了澹台皇後的玉手在掌心裏,摩挲一陣後鬆開,後又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似在鼓舞。


  自然明白天子口中的話是摻雜了太多水分的,褒獎之話通常都沒什麽實在價值,一二句也就如風般過去了。但即便是留不住,也不妨礙澹台皇後對此時此刻這少有的同塌而眠起了沉溺的心思。


  她在心裏當然不會記恨帛清,誠如她所說的,畢竟是孩子啊。但這不排除有些時候,她也會吃醋……楚皇對這個兒子,當真是好到了溺愛的程度。


  “臣妾不過是順應心意感由神發罷了。”皇後如是回複。


  而良久良久都不聞帛睿做出任何回應。


  有風拂麵,皇後心下微癢,抬眸探首悄悄然望過去……見一身天青勾龍底衣的楚皇已然雙目閉合,沉沉然熟睡過去。


  心中依稀含雜著的那些期許,在這一刻錚然幻滅,猶如滿地細碎的琉璃水晶。她一黯然,但終又無奈,臨了也隻得是幽幽一歎,徑自退去繡著五彩線振翅扶搖鳳凰的外披,在帛睿身邊輕輕的躺了下來。


  夜風微微緩緩,唆然一下,撩撥的燭煙柔然,“劈啪”一打結,幽光幻滅。


  一夜無夢。


  。


  次日晨曦時分,一米陽光耀麵,帛睿便醒了過來。


  他是個勤謹的帝王,一向都沒有嗜睡的毛病,哪怕是再累。而今個,不知是不是昨晚上連夜趕路趕得太急、又因了朗春多風而睡的灌了涼氣的緣故,他竟覺得身子骨十分的困倦疲乏。


  側目一瞥一旁的澹台皇後,見她雙眸閉合、氣息均勻,似是好夢正酣。便不忍心擾了發妻這一份恬然,帛睿抬手比著唇對著請安服侍的宮人做了個噤聲的姿態,後輕手輕腳輕輕的下了軟榻,也不曾梳洗,徑自整好一身的衣冠,就這樣輕著腳步離開。


  而就在帛睿邁出內室行過進深,在宮人打開兩扇雕花月形殿門後,他卻生生的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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