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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三

  令月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心道我下了好大的決心才穩住自己,沒有在新婚之夜讓你獨守空房,你倒反過來放我鴿子了?

  她雖性子極好,但到底是皇家的公主,那份沉澱於骨的清高與驕傲從來都是昭著。念頭兜轉,花色唇畔起了一笑涼薄,柳眉細彎的蹙起來,額心間蕩漾開一絲冷意。


  侍女瞧著公主如此神情轉變,心間早如鹿撞的一陣陣發慌!


  然而令月並沒有為難她,而是唆然一下起了身子,意欲往駙馬的房間去尋顏墨宇。


  然就在這如是決絕的美麗步子行到門畔進深、一摔簾子的同時,又猝地定住。敏感的心扉泛起一陣悶悶的感覺,令月開始起了輾轉心念,就這麽僵僵的在當地裏停留經久,搖擺多時,還是走出去。


  侍女見勢,忙不迭的跟上去。


  令月不加停歇,蓮步逶迤的一路行上了那長廊連接著的西處廂房,未及進屋便對著門外小廝霹頭厲問:“駙馬呢?”


  這一幹侍從囁囁嚅嚅,麵上神色躲閃不迭,大半天也未敢有支聲的。


  如此一番情景觀在眼裏,令月原本努力壓下去不少的火氣,在這當口又被做弄的“滕”地撩撥起來,少不得如黛纖眉一個倒豎:“嗬,好啊,你們倒獨不怕我這個公主了!”聲息裏彌漫著的是少有的森冷。


  見這位一向溫順柔婉的公主,這回是真生了氣。那一幹服侍的婢女、小廝等更是吃嚇不少,偏又不知該如何應答令月這話兒,隻嚇得一陣陣連連的叩首求饒,口裏直道著當真不知駙馬去了哪裏。


  彼時的令月已經心煩意亂,也罷也罷,懶得理會這一幹無用的人!她甫煩心,又行幾步,自個一把推了門向屋內走進去。


  門邊一道厚重的淺紫湘簾把前方的視野恍惚的冗長又迷幻,燦爛的金色陽光篩灑進櫥窗間的花紋閣子,一起一落、明明滅滅,極是安靜。


  令月心下火氣不打一處,才這麽一路走進去,又一個猝不及防就入眼了堆積滿地的散亂書籍。


  一抹極快的思量閃現過去,原來他當真是在意的……


  於此算是明白了墨宇為何早早便撇下她一個人不知去向的離府,說到底還是自己拖累了他。她的心境黯淡起來,也無暇再去叱責下人的不加阻攔,訕訕的蹲下身子,抬手一點點拈起那些散亂一地的書籍古冊去看。


  身為駙馬,是注定不會被得到重用和升遷的……掠過心口的念頭是如此的清明,跟著帶得心下一緊。


  他是在為這個悶悶不樂,他是否在怨怪自己呢?


  須臾的轉念,突然間,仿佛對那個枕邊人兒有了些微理解。令月接連一喜複一悲,喜得是如此要強的男子,才堪做我五公主的駙馬!可悲的是,身為駙馬,再要強又能有什麽用呢……


  她有些澀、有些苦、星點黯然、些許落寞。終沒再說什麽,默默的將地上的書冊一本本拾起、整好、再碼齊。重新放置回了案頭原來的位子上。


  做好這一切後,緩緩歎了口氣,靜然起身、悄然離開。


  駙馬的委屈,她又怎能不知曉……


  那麽,她的委屈呢?


  庭院深深,楊柳鬱鬱;不愁心太癡,唯恐,意遲遲!


  。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自在飛花輕似夢,寶簾空掛小銀鉤。


  一直挨到又一場晝夜輪轉後的入夜時分,顏墨宇適才借一縷燦然冷星光,就頭頂那一輪涼月闌珊,重回了公主府中。


  這一整日沒有目的的奔走長街、排遣愁緒,現下裏這心境,多少還是有些平複下來的。


  他在府門前勒馬停住,下馬後信手拋了馬韁給那接應的下人。就著四圍漫溯起來的濕潮露水氣澤,闊步大刺刺的踏上這條日後一輩子都將會分外熟悉的、通往長廊廂房的進深。


  就在一進房門時,那一點殘存的報複般的僥幸色彩也在熄火般褪盡……就地,看到原本該是散亂不堪的書籍典冊都已經被整理好,且重新放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有條不紊。


  墨宇怔了一下,冰冷的心上那些熄滅的火氣在這一瞬又被重新點燃,他掉首不由分說對著房門外候著的下人們就是一喝:“不是叫你們不用整了麽!”脾氣又一下呼地燎過去。


  突如其來的斷喝駭著了一直噤聲屏息的婢女,忙欠身頷首怯怯急急的回了墨宇的話:“不,不是我們……駙馬爺,是,是公主……”唇兮囁嚅又躲閃。


  柔柔怯怯的語氣卻錚然把青筋暴跳的烈性駙馬很成功的定住,隨心念一閃而過,他幾乎下意識的急急吐口:“公主來過了?”他忽的有些不置可否,但這聲息已經明顯緩和了下來。


  她來過了,她知道了……自個昨個大半夜的自她的洞房花燭裏偷偷跑出來,她今天,會是個什麽反應……


  許是今兒個並未飲酒的緣故,墨宇的顧慮反倒十分多了起來,甫地察覺到原來自己也並不是毫無畏懼。


  “公主她在房裏麽?”他竟有些發急,匆促又問了一句,便抬步就往房門外走。


  “駙馬爺!”身後婢女急急的喚住他,見墨宇停步轉身後,方複又接口道,“公主一早便進宮去了,皇後娘娘擺了家宴,五公主也在受邀之列。”悄然轉目,目染著駙馬時今脾氣有所斂卻,這侍女膽子稍稍放大了一點,略抬起頭來如實詳言。


  如此一個恍然,墨宇揉了揉太陽穴:“哦,對了,昨個似是聽誰提點過的,公主新婚次日正巧了皇後娘娘大擺家宴的!”心裏猛一清明,接踵而來的意識使他察覺出自己犯下了一個怎樣的錯誤!他居然就讓令月一個人進了宮、一個人去赴宴?!她會怎麽遮掩,旁人又會怎麽看待她?

  這麽想著,心頭忐忑與抱愧之感忽然做弄。


  不過轉念,想著既已經鑄成了錯誤,那麽如若再苦苦揪著不放過自己也沒什麽意思。於此,幹脆隨著事態自行發展、不去管顧就好了吧!

  他便沒有再說什麽,將身落座在一個繡墩上,便思量著都這個時辰了,五公主怎麽還沒有回來。


  氣氛回歸到了如常的溫度,侍女惱不得小心翼翼地再探問:“駙馬爺,您這一整天的,都上哪兒去了?”


  “別問那麽多!”墨宇心煩不打一處的揮手打斷,就勢示意她退下。


  婢女便不敢再說什麽,悻悻然的退了出去。


  折騰整整一天,墨宇也委實是覺得疲憊了。他起身往內室裏走去,脫了身上披著的一層暗棕披風與疏袍,身子碰著床榻、頭一挨著枕頭,沒過一會子便沉沉睡了過去。


  一通起伏心緒刻意避著不觸不想,就此醉入夢鄉,方可得著片刻無困無擾的安逸!

  。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卻為誰?】


  這一場宮宴幸在顏墨宇沒有跟著,若是他跟著一並赴宴,令月還當真是不大方便與華欞獨處!

  打浮殷亭那兒走,從宮門裏出去,一路回還公主府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


  昔日長蘅苑裏那個玉樹臨風翩翩然的、對她訴一句“桃之夭夭”的美少年,與時今當著她麵兒說出不能因一女子毀掉奪嫡大計的安王爺……當真是一個人麽?

  心念颯遝,令月一片蕭索之感環繞心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嗬……


  生蓮小步婷婷嫋嫋的沿著公主府內頎長甬道直徑行走,愈走愈深,隻覺得頭疼。想來是一下午坐在小亭子裏有些著風的緣故。


  她徑自回到廂房,匆匆沐浴後,換上了一件寬鬆舒服的淡粉大褶皺儒裙,便就勢躺在貴妃榻上、側過身子對著牆壁和衣而寢。


  這件衣服著在她曼妙的腰身上便很是撩撥,鬆鬆垮垮的裙擺、掩掩開開的領紋,浸了水半幹不幹的緞子似的如唆錦發……整個人靜謐安詳的躺在那裏,就那麽招招搖搖、不加雕飾的素麵朝天的最天然的誘惑,儼然一朵出水芙蓉極端清冽到有些妖的更勝嬈麗了!

  無獨有偶,顏墨宇就在這個時候得知了公主已回府的消息,聞訊便匆匆來到了廂房門口。


  此時此刻他的心裏盡是忐忑,不住尋思著待會子見了嬌妻怎麽跟她解釋昨晚上的那股子孟浪衝動。當他在廂房之外輾轉徘徊了極久後,終於痛下決心,狠狠憋足一口氣挪了身子進去時,才聽守在門邊兒的婢子們說公主已經睡下了。


  於此,這才又釋懷樣的略略舒了舒心。


  原地定了一下之後,重抬步安安穩穩往內室走。越過綽約屏風一道,他瞧見輕黃紗帳內罩著的貴妃躺椅上,公主正側身對著牆壁和衣而臥。


  甫一入眼她的睡姿,墨宇原本繃緊的心又驟然生一種憐惜般的驅使。他不由的抿唇一笑,頗為寵溺的搖了搖頭。複走過去,在近前繡墩上坐定,抬手輕搖搖她的身子,語氣柔緩,難得的如許情深:“醒醒,醒醒……怎麽穿著衣服就睡著了?”誠然是舉案齊眉,當也就是如此樣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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