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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一

  意識到眼前蘭芷佳人被燭火驚得那一駭,墨宇回過神來。他匆匆斂心定緒,把酒盞伸向了她去:“公主,請?”帶著少許探尋,又依稀含著期許。


  這聲線溫柔厚重,細膩裏不失男子的剛毅。令月忍不住緩緩抬頭,在這當口算是把顏墨宇看了清楚,見這個男子雖不似華欞那般有著一副精致絕倫的皮相,卻也是身材修長、麵目端雅、安然大氣,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顧盼神飛的風采和神韻。如此,倒也還算是合她的心意……她引唇一笑,向他點點頭,兩片紅雲卻浮上了臉頰。


  墨宇等了一會兒,遲遲不見令月下一步的舉動,心下隱泛起一股子著急,心道洞房之禮可不是就要僵在這裏了麽?轉念一歎,隻好由他自己多主動一些了……


  他將身往榻上令月身邊落座過去,也不說話,一伸手勾住了令月纖細的臂彎,就著繞了個圈兒,後將自己手中的酒盞湊於唇邊,仰脖將交杯酒一飲而盡。


  服侍在一旁的喜娘趁隙靈巧的將兩個人喜服下擺係在一起,打了個同心結。她最是識得眼色,自然不能壞了公主與駙馬洞房花燭夜的好興致,複又對二人施個禮,也就喚著宮人一並退了出去。


  令月素來沒有飲酒的習慣,縱然幼時調皮,偶爾喝喝,也隻是淺酌一小口。但今天是她自己的大日子,交杯酒又怎麽可以不飲?


  墨宇早先她一步飲了酒,這麽被曬在一旁或多或少叫令月感知出幾許尷尬,又隱覺駙馬作為男人的氣場已經顯露了出來。她因這逼仄而覺得委屈的很,抬目左右看看,屋子裏除了自己和駙馬外,就再沒了旁人,便是連貼身服侍的宮娥也不知何時悄然退了下去。


  不可避免的,她頓然就有些畏怯、有些著慌。但她還是忍住了,亦取了一旁的交杯酒抵在唇畔,一仰頭飲了盡。強烈的刺激感灼的她喉嚨發刺,麵頰頓然發起了熱。


  墨宇在一旁瞧著,一看就知令月是個不善飲酒的樣子,隻才純度不高的合巹酒下肚,她便從麵靨紅到了狹長的頸。


  一時裏,墨宇忽覺她盈盈眉眼十分乖憨可愛,不由玩心忽起,故意皺了下眉頭,指指她身上華麗逶迤的厚重的紅金嫁衣:“熱麽?”語聲不高,隻是越發輕飄飄,便顯得越發尷尬和促狹。


  “嗯?”令月怔了怔,竟不知該怎樣回答。這話在她聽來實在有些唐突,但又誠然不算唐突,因為眼前這個如此說話的人他是自己的駙馬、自己的夫君啊!

  可是令月他從不曾與宮外的任何男子搭過腔的,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去跟一個還不算熟悉的男子交談。不過這樣厚的嫁衣,確實很熱呢……念及此,於是她點點頭,一個曼聲:“有些……”小小怯怯的。


  這個回答是實話,墨宇清楚。


  這華麗繁冗的衣服設計的便是如此,將二人衣襟下擺牽連一處的同心結原是個解不開的死結,除非以剪子剪開。不過如是那般,便多少有些一刀兩斷的意味了,特別是在新婚的頭夜,尤其注重這個說道,故此法是萬萬不能的!那麽若要擺脫這層悶熱的束縛,就隻有兩人一起脫掉這喜服:“那就脫了吧。”這五個字墨宇說的很順口,但真正說出來後還是一個微訕。


  畢竟同令月一樣,這樣的話,除卻眼下,他還沒有講過第二遍……而且怎麽聽著都有些離弦走板兒的變味兒。


  “啊?”令月下意識一失驚,他那字句落在耳裏大刺刺的,總覺得是那樣輕薄的句子啊!旋即顫了娥眉、亂了花靨。不過她又突然轉念,想想這洞房花燭夜,不就本該是如此麽……她自己到底是有多單純!

  一層好笑伴著懊惱浮起在心,她跟著玩心忽的上來,忍不住湊趣他:“駙馬……不怕唐突麽?”


  月華配著溶溶喜燭的光影在令月麵上交疊出一層恍惚,墨宇麵著她似當真矜持羞澀、又似故意戲謔逗趣的模樣,他心中就是說不出的喜歡的打緊!如此,墨宇自己也放下了一直拘著的正襟危坐,幹脆把身子貼她湊上去,鬆弛了麵目神情,嘻皮笑臉小聲道:“有何唐突之處的?既然是夫妻,那本就是該如此的!”


  令月好不容易放鬆的心境又因了墨宇這話,霍地一下就又起了揪揪的緊張,她麵靨微紅,噙笑抿唇錯開了與他對視一處的碧水眸光。


  ……


  後來的事情,便是發乎於一個人最為純粹的本性欲望,新婚洞房的兩個人被那旖旎景致、綽約燭影做弄的頭腦都是一片無意識的放空。錦繡軟榻間,任由著對方在自己身上一通摸索探尋、胡作非為。


  她的心與她的記憶被這青澀懵懂的第一次衝刷的很是淡泊,她的心境無所謂喜和悲,她什麽都不懂得,與他靈肉合一的那一刻,什麽都已經忘記了……


  墨宇摸索著自個該做如何的行徑,對於金枝玉葉講究頗多的公主,他不敢太放得開、又不敢太放得開。如此一通看似羨煞旁人的與公主的一場花燭夜,他其實分外覺累。


  但好在值得慶幸,火紅火紅的雕花繚綾鴛鴦榻上,他們纏綿不止,終究是至了一個最為契合的當口,大禮終成、好夢升溫!

  此景人間殊不負,綠水逶迤,芳草長堤,隱隱笙歌處處隨……


  。


  【三月香窠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曾誤當初青女約,至今霜夜思量著,帳裏迷離香似霧……


  午夜深沉,精巧的纏著花枝彩繪的軒窗忽地被夜風撲打的“嘩啦”一下洞然大開。猝時驚蟄,顏墨宇從睡夢中一覺醒來。


  宮燭今兒個注定是要燃個通宵的,入目的景致依舊是這一大片流動著許多光影的紅簾、紅幕、紅紗窗,什麽都沒有改變。但就這樣,生生凸顯出一陣局勢的既定和無限的荒蕪。


  自己時今……已經是駙馬了。墨宇有些後知後覺的忽地這樣想。


  他側目,入在眼裏的是一幅靜好恬淡的睡美人圖。鴛鴦錦被裏包裹著的公主,睡得很是安詳。


  這時的墨宇已是激動漸退,沒有了方才初初一眼過去時被勾起的那些新奇與歡喜,相反還有些疲憊,那些淡化了去的失落感也跟著在這一刻重又浮湧出來。


  他默默的起身,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的下榻而去,隨手取過床頭一件鬆袍披在身上,又整整很是單薄的底衣,曇曇然出得門去。


  此時大婚已完、賓客早散,公主府裏極是安靜。墨宇出門之後就見服侍的尚禮司嬤嬤、並著一幹婢女正靠在進深回廊的白玉梁柱下打瞌睡。


  聽到有沉重的腳步聲,那嬤嬤兀的也是一駭,接連身子豁的直攏,整個人幾近要原地彈起來般的!


  墨宇見自己把人嚇成了這個樣子,心裏滑過一絲無趣。


  這時嬤嬤已看清了來人,一見是駙馬,方深深的籲出了好一口氣,放下一顆忐忑“噗通”的心,輕著語氣飄飄轉道:“駙馬爺,您怎麽這麽早便起了身子?可與公主飲了扶頭卯酒?”說話間下意識隔過墨宇往屋內一眼瞧去。


  “哎。”墨宇啟口回複,“公主已經睡著了,別擾了她。”於此做了個“噓”的手勢,複又自顧自的繼續,“過一會子待天明時公主醒了你們再進去伺候吧!”語罷也不待她回過神誌,徑自負手於後,風一般的快步離開。


  “嗯……”嬤嬤愣了一愣,一時解不過那二人這是唱得哪一出戲啊?

  新婚之夜駙馬突然出了公主的房門,這……


  隻是墨宇的步子行的急促又決絕,直到轉過回廊很快湮滅的那一刻,也不曾有過一個、哪怕稍微的掉首回顧。


  此夜靜謐,突忽平靜下來的公主府與前半夜婚宴的喧囂形成了頗為鮮明的對比,這樣的對比更容易勾起心頭的感傷。


  在他身後,隻留下逆風帶起的不知是從哪一處飄飄忽忽、繆繆兜轉過來的專屬於蕭瑟秋季的昆黃枯葉,以及猛地明白過來的嬤嬤那無助的徒勞呼喚。


  ……


  顏墨宇就這麽直勾勾的一路從公主的東廂房回去,尋了那處留給他自己的書房徑自行進去。


  新屋子裝幀布局的自然沒有話說,連帶他收整過來的東西的擺放、細節處的掃洗都打理的井井有條。


  門軸“支啦”轉動,墨宇將門板掩好,麵著獨有他一個人的屋室,適才真正籲出一口提在心頭的長長的氣!釋懷般的。


  他行至書桌旁擇了位子落座,就手自腳邊火盆裏尋了火折子擦亮,複點起案頭兩盞燭燈。


  微微光影耀出一片朦朧視線,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整齊擺放的書冊之上,久久定格、不能移開。


  這些都是他的心頭愛物,他最寶貝的東西!

  左手邊兒的是當初意欲入朝為官時苦修的經史子集、古賢詞話;右邊是平素裏打理事務時悉心積累下的圖紙資料、行文細節。


  時今按著大楚不消言明的規矩,這些東西很快就會派不上用場了,因為他娶了公主成了駙馬,朝廷是一定會將他調離崗位、尋個不痛不癢的差事就此安置了事,往後也是再沒了嶄露頭角的機會、升遷獲晉的餘地……


  一股念頭壓在心裏,霍地一下,他不知道哪裏來的脾氣和膽氣,順勢一揮手就把桌上放得好好兒的這些書卷統統都掃到了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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