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事成之後許你側位
有風穿堂,微微燭影和風晃曳,投下來的烏塵影子便將昏惑視野打出水波遊魚的勢頭。
忻冬忽然感到很是疲憊,身子軟綿綿的沒有氣力,於是將雙臂前趴在小幾上,跟著把下顎抵著手背靠了過去。不想歇下,又無力支撐,似乎這麽趴著會好一些。
這時一陣突忽響起的叩門聲打破了這份安逸,忻冬微愣片刻,旋即心中一喜,隻道是帛逸追著自己一路過來!
他是想對自己說些什麽?他是在擔心她?
一時情念混亂,忻冬已起身往門邊一路盈盈的行過去,玉指搭上門扇,音波流轉的甚是清越:“王爺心裏還是有我的對不對……”一激動便把那些輾轉在心裏的話脫口而出了,但她卻在門扇拉開的同時登地怔住。
月朗星稀、秋夜曠遠,亭亭立身披星踏月而來的人並不是忻冬一心念著的遼王帛逸,而是他才入府不久的澹台王妃。
忻冬怔住,極快又因自個方才吐口的那句話而起了尷尬、白了雙頰。
澹台嫵兒抬眸打量她一圈,麵色平和,卻是沒有什麽異樣悲喜:“我可以進房同上官小姐一敘麽?”啟口和煦。
忻冬方回神,一時辨識不得這位遼王妃的來意,又甫地念想到府上對於自己同帛逸之間的那些傳聞,心道遼王妃莫不是耳聞之後有了誤會,便巴巴一遭的來找她興師問罪了?
她素來獨行慣了,又加之帛逸待她誠然不薄,並不要求她過於恪守王府規矩,故她與王妃之間的交集誠不是很多,王妃入府時日又短,忻冬也不知這位王妃是個什麽樣的性子。不過說到底人家畢竟是王府的女主人,她自然是得恭謙對著的,便頷了頷首,將遼王妃迎了進去。
嫵兒沒多說什麽,一垂眸子邁步踱入。
忻冬重將房門關好,回身時見嫵兒已經落座在了小幾之旁,對她頷了頷首。
她行近了幾分去,凝起杏眸依稀不解:“不知王妃深夜來找忻冬,是為了什麽事情?”
穿堂的微風掠過湘簾低低垂下的流蘇,滑出圓潤的弧度,配著此情此景更是添得了一份靜好與安然,但偏生又因了眼前這兩個身份不同的女人,迅速衍變成了無息的逼仄與壓迫。
嫵兒沒有急於回複,垂眸片刻,似乎是在揣摩與醞釀著什麽,又須臾方慢慢抬首,神光定格在忻冬的眉宇間:“我知道你喜歡王爺。”微微的,沒什麽異樣。
忻冬的心跳因了嫵兒這句話迅速的晃蕩了一下。人家是遼王妃,麵對著她,忻冬本就心虛,心弦繃得太過發緊,倒叫她此刻愈覺一種心若擂鼓的恍然。張口欲言,又不知該言什麽,正遲疑不定,又聽嫵兒在這當頭複又開口。
“可時今……”嫵兒蹙眉,目光忽的如水似霧,後續語氣於綿軟中錚一拔高,“王爺他就要和你姐姐遠走高飛了!”一息陡落,她不覺站起了身子來。
“什麽?”忻冬下意識回應。
嫵兒的話顯得突兀,大大出乎忻冬意料,故她一時間並沒能解過她話裏的意思來。
嫵兒錯開眸光兀自淺歎一聲,幾步行到忻冬近前,複徐徐詳言道:“今兒個晨時,我到東廂首屋去給王爺請安,王爺不在。我原是想要離開的,不想卻眸光一轉,竟看到書案後的小榻之上,放著王爺打好的包裹。”
忻冬默默靜聽著遼王妃如此陳述,心思早在方才回神時其實就已經跟著兜轉不迭。隱隱不祥滑過心口,但她不敢相信,她還有期盼。
嫵兒頓頓,再啟口的音色雖仍然平靜,卻免不得略顯焦灼:“我當時覺得委實奇怪,被那好奇拿捏著,便走過去將那包裹打開一看……裏邊兒盡是些出門常用的衣物、盤纏等瑣碎。”複掃了忻冬一眼,見她麵色越發素白,自己的眉心也跟著不覺又聚攏幾分,“當時我有些發懵,心道王爺這是受了什麽皇命,要出遠門辦差做事不成麽?又怕爺他突然回來看到我動了他的東西,便又忙把那包裹重新整弄了好放回原處,不叫王爺察覺……”
“倒是不曾聽說王爺要出什麽門。”忻冬邊思量著,側目剛好對上嫵兒投來的問詢目光,便啟口如是接言。
“誰說不是呢!”嫵兒又落一歎,凝起後怕的眸色,聲線複而壓低幾分,沉沉又道,“當時因了發現的突兀,我沒察覺出什麽過度的不妥來。但這一路往回走,便是越想越怕……又加之王爺近來這一段時間總也是心不在焉的對著一幅畫一言不發、目色溫柔的含笑注目,展了那美人圖一看便能是一整個的下午,我便依稀是明白了幾分過來。”心念且轉且言,念想起這一茬子事兒,她語氣不免頻頻急促。
忻冬這時已被做弄的心緒紊亂,根本來不及去留意遼王妃的麵目神情是何反應。隨話音起落,她腦海中並著接連閃過方才麵見帛逸時,他那般與尋常不同的神情和語態,似乎是與澹台王妃此時言的這茬子事兒是極有關聯的……她突然明白了帛逸為何會好端端的找了自己同自己道歉了,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呢!念及此,忻冬甫地慌神,她飛快的意識到帛逸他怕是被自個那位鍾靈毓秀的三姐給迷的勾的顛倒了神魂,這是想要同上官殊兒遠走高飛、離了廟堂拋卻權勢不問世事不理紛爭了!
二人都是那般豐物絕頂的人物,如此一相遇、如此一契合,電光火石烈火幹柴的激烈碰撞之下,生出的竟是這樣一種強烈難扼的亂石與千堆雪相互糾纏起的溫柔!
但是極快,忻冬便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她跟在帛逸身邊若許多個年頭,她十分透徹的了解帛逸,他是那樣驕傲風流、誌存高遠的一個人,且又深得父皇寵愛,縱是對於權勢的渴求不是十分激烈,卻也不至於是絲毫不愛、半點兒不願沾染的悠然南山客作風。他當真竟會為了一個三姐而甘願拋卻身份地位、大好前程,攜手笑傲、猝然謝幕,且這決心下得還是如此的幹淨、如此的利落?
況且……邊將回憶漫溯,忻冬分明記得不日前三姐來遼王府裏看望自己時,在談起遼王這話題的時候,她眉目間並無半點迷戀與繾綣之態,更無從談及她與遼王存著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在堪堪離去時,三姐問起自己的打算,聞了那通話後分明還是鼓勵自己留在遼王府,甚至還多有對自己與遼王之間關係再進一步的鼓勵之意……這般態度怎麽看都不像是深陷在千千情網裏的樣子!即便帛逸對殊兒狂熱的喜歡忻冬是看在眼裏的,但若提及私奔,就算帛逸的性子轉得竟是這樣的快,那也得有三姐的回應不是麽?
忻冬忽覺這事兒有些不大靠譜,神思兜轉,又猝然懷疑起是否是眼前這位遼王妃在故意設套、欲借自己來幫著她拉回帛逸的心?也是極有可能:“若說王爺要行那等魯莽之事……王妃又怎知是要與我三姐一道遠走?”她不溫不火的反問,當然語氣沒有不善。
是啊,這澹台嫵兒嫁進來尚沒幾日,又是如何知道帛逸心裏深住了一個上官三的?遼王府內外上下縱是敬著王妃,說到底王爺才是真正的當家人,他們又怎敢背著王爺在王妃麵前亂嚼這等肆弄是非的舌根?
燃著的低矮燭燈在說話間已消耗的隻剩下小小一段,燭光卻似乎更加的燦爛了,好似心知生命就要走向盡頭時那最後一次極盡能事的火熱綻放。一派燭光映出澹台嫵兒十分無助且躊躇的清秀麵孔,猶豫須臾,她到底緊抿了一下妃唇,低頭幾分,一默後道:“自打婚後,王爺從不曾與我同房……他竟日隻將自己靜在房中,我多有問安送湯,每每尋了由頭進去,總見他隻在案頭鋪就一位女子的畫像,以雋秀字體在旁署名‘上官殊兒’。”她一停,煢態盡顯。
忻冬亦跟著一煢然。
嫵兒又道:“起初我以為是你。”邊複看忻冬一眼,“後來察覺到並非那樣。但那畫像幾次三番總也見著,我便留了心,私底下背著王爺差母家親信去打聽,漸趨明了了上官族長同我夫婿之間的這段情……你也不會沒有察覺。”又沉聲補充。
原是如此。忻冬心裏隱有了然,雖因了對帛逸的了解和對事態的分析使得她仍覺得不大可能,但聽澹台王妃這樣說,她漸漸又開始動搖。
忻冬心下裏的心念變化通過神情都寫在臉上,澹台嫵兒默立一旁看得極是清楚。
她來忻冬這裏走一遭,便是算準了忻冬對帛逸存於心底卻又排遣不得的一段情愫。身為女人,通過對女人的細微了解,她斷定忻冬是一定會幫著自己的。因為在這一刻,情場風月之上,對於兩個共同喜歡一個男人、卻又都得不到那個男人的垂青與寵愛的女人,那麽另外一個得著那個男人眷顧的女人便是她們兩人一致的公敵。即便殊兒是忻冬的親姐姐,麵對愛之妒火的恣意蔓延和燃燒,姐妹之情似乎就顯得極是極是薄弱的了!
嫵兒心知忻冬此時心下裏的那些動搖,便不動聲色的掐準了這一念,兀地啟口,做足這軟硬兼施態度:“上官五小姐。”她凝目定格,啟口吐言的穩沉而有力,“若你願與我一同聯手留住王爺的心,我可以這遼王正妃的身份和地位擔保,事成之後定叫你得償一個側妃之位!”磐石一落,激起無聲的鈍重沉音。於這分明靜謐安好的彼時秋夜,“砰”地一下,起得錚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