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答應我,不要跟遼王發生感情
午夢千山,窗陰一箭,香瘢新褪紅絲腕。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生秋怨。
金秋因著自身骨子裏的那麽一份颯遝氣韻,本就是個極容易引得人感懷、生憂怖的季節。殊兒自打離了遼王府往回走,這一路上便都是心思昏昏、神緒杳杳的惝恍的緊、也憂傷的緊。
她不知自己緣何就起了這般的情念,分明本就應該沒有半分瓜葛的兩個人,為何她對帛逸就是無法做到忘的幹淨、斷的徹底!被心底下突忽而起的一股莫名卻不容忽視的、極強大的情緒牽扯著,殊兒忽地便覺自己一個身子裏裏外外都是極負重的,似是再也做不得無憂的輕盈。
就這麽頗為渾噩的走了一路,她終究至了上官府。甫一抬首,便見哥哥上官競風正背著手在府門口凝目遙望。
競風著一襲青黛色的衣袍,袖角領口有黑墨色的竹節挺拔攀爬著,倒是極襯那麽一份清冷傲氣的風骨。一見殊兒過來,他似緩緩籲出一口氣,接著疾步下了台階將她往裏迎了迎:“三妹,你怎麽了?”目觸殊兒須臾,卻錚地定住,眉心皺起、問得關切,“你的神情怎麽不對?”他是了解這個妹妹的,對於她的每一絲氣息的異樣、每一瞥眼瞼的秋波婉轉,做哥哥的通通都是了如指掌的很。如此,殊兒此時的心事繁重自然也瞞不過他。
聞聲須臾殊兒才牽一牽神,青蔥玉指下意識撫上麵頰:“有麽?”有些遮掩,強持笑意,“放心吧!大哥你交代給我的那一樁事兒,都辦穩妥了。”不動聲色把話題岔開。
競風的心思登地便被轉移到了那件事兒上,一聞妹妹如此說,他長籲了一口氣。看得出來,自打殊兒出了上官府門往遼王府走、再到時今好生生的回來,競風就一直懸著一顆心,中途就沒有半點放下去過!
見哥哥麵上一副釋然之色,殊兒自知該說的安心話已經說完,複漫不經心又道:“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也不看競風,與他一錯肩膀自顧自的走。
才安下的心又因了殊兒這副鬱鬱寡歡的神態而重變得惶惶不堪,競風下意識跟著轉身進府。入眼著領走在前的殊兒那抹說不上是黯然、是神傷、是疲憊、亦或是彷徨的身影,他怎麽想都覺得不放心,於是沒有離開她很遠,就保持著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默默跟著。
感知到競風的一路尾隨,殊兒停住。
秋風繆轉,撲在麵頰、灌進脖領及袖口的都是些使人瑟粟的薄涼。心頭驟緊,競風本也就無意隱藏,見殊兒停住,便幹脆快走幾步追上去行到她麵前麵對麵的看著她:“三妹,你到底是怎麽了?”重音落在“到底”這兩個字上,說話時很自然的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脈脈暖流順著競風寬厚溫良的大手,隔著衣袂傳輸到殊兒有些發冷的肌體裏,後又跟著迂回在心。她終於感知到了親情的濃鬱,心底下緊繃著的那根弦驟然鬆弛了一下:“哥。”蹙眉凝眸,口吻黯然又似帶微哽,“你知道麽,那位帛公子……他就是遼王。”
“……”登地一下,競風心口似是被掄了一記沉鉛的重錘!他喉頭一堵,平複半晌適才後知後覺的蹙眉頷首,“我早該想到的。”自語徐徐,心念跟著兜轉起來。
那帛公子從出現到時今這平白與上官纏連在一起的無端事兒,從頭到尾看起來都未免太過於“巧合”的很!原來他就是遼王……這也原不是什麽恥於見人的大事兒,為何他從一開始就有意隱瞞下了自己的身份?又為何他會將失蹤已久、憑著上官與慕容兩大世家之力找了極久都沒有找到的三妹送回來?慕容雲離認得那帛公子,說是就在殊兒失蹤以前才與他在大街上碰到,並且一並在蓬萊居裏共飲了幾杯酒……
樁樁件件結合起來放在眼下細看,競風似乎漸次梳理出了一條清晰的路,他思量著,是不是自打殊兒被乞丐擄去失蹤的那個時候起,他們上官便掉入到一個很大很大的陷阱裏,這一切從頭至尾,都是遼王他早便計劃了好、意欲在權術之爭中匡進上官家的一盤大棋呢!
他甫地一個周身發冷!
其實競風猜測的沒有錯,帛逸自打出現再到時今,從就沒有斷絕過同上官纏連一處的念!這其中與殊兒的相遇、關乎身份的隱瞞,也確有一部分是有心無心計劃好的。但他為的不是什麽皇權的相鬥、儲位的相爭……而是為了上官殊兒這一個令他念念不忘、癡癡鈍鈍了整整七年的人!
“三妹,答應我。”心念炙熱,競風萬緒衝頭,卻又於這其中緊持起一抹凜冽的理性,“答應我,不要跟遼王發生感情!”吐口冷不丁的一句,扶著殊兒玉肩的手指不覺加重了力道,“一定不要。”又囑咐,旋即忽想到什麽,眉峰聚攏更甚,“還有忻冬,哥哥也會再修書叫她回來的!”
發乎在心底的一抹直覺告訴競風,遼王的籌謀、那盤大棋隻怕現下離下完還早的很。而對於天成風流態度、富貴煙柳的皇室貴胄,最常用也最有效的籠絡手段,就是蠱惑女人的心、從而結成聯姻……這在大楚曆朝曆代已是屢見不鮮的手段了!
如此,上官競風的遠慮其實也不算是遠慮,甚至可以說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太子一日不正式登基,皇子之間的奪嫡之戰便是看不見的暗瀾狂湧。其中無論投靠跟隨哪一派陣營,都得冒著半輸半贏的風險。
競風在官場才尚算立住了腳,上官一家又遷都在即,端得能夠有半點可以去冒的險?
不過在這一點,競風同殊兒的心思,其實是不一樣的……相比競風的小心翼翼,殊兒倒是覺得攀附一些權貴親王、搏上一把或許更有用處。因為競風的設想雖好,但是誰都明白,身在官場身在權謀的大染缸,你想獨善其身,當真就能獨善其身?
既然注定做不到清澈幹淨,不如放手搏擊、取得所需!
故此,她在見到忻冬的時候,也表明了自己不願忻冬離開遼王府重回上官家的意思。不管遼王是在籌謀什麽,上官一脈若是能夠附上遼王這棵大樹,所得好處自然是比壞處要優厚的多!既有巧合機緣,那麽何樂不為?
殊兒抬睫,又因肩膀突然加重的力道帶起的疼痛感而不適的愈蹙黛眉。競風彼時這話被她聽在耳裏,自然是無端的很,不過她也極快就解得過了競風是什麽意思。
在殊兒這一陣默默然未及接口時,競風意識到了自己手下不自覺的力道,忙鬆開了殊兒,複歎口氣,音色低沉下來:“若是你們同皇子有了感情、甚至委身……”於此抿唇,複把目光定格在殊兒眉宇,一字一句,極著重,“哥哥,會很為難的。”
話裏飽含著的太多深意,誰也都明白。
一來二去殊兒已經緩回了神解過了意,她終於展顏,順勢斂眸點頭:“放心吧!我知道的。”如是答複了競風一句,心知沒了旁的事情,便抬蓮步繼續往閨房裏走。
競風遲鈍一下,好似潑墨的眉峰暗暗發緊,心口被劇烈情念驅馳的實覺浪濤奔湧。他神思盛動,兀地再追了上去一把將殊兒自身後摟入懷抱:“對不起……”語氣是漸顯的孱弱無力,“對不起,原諒哥哥的自私。”摻雜著若許疲憊,“哥哥怕了,上官祖上深陷皇權的爭執……那幕幕往事,那些遠去不可追的雖朦朧了麵貌、時今想來卻依舊可怕的往事……都是我們所避之不及的。”於此張口微緩,垂目時聲波比方才愈發沉仄,有些譫語的意味,“哥哥,實在是怕了。”
上官競風的性子並非是天生的寡斷優柔,他是上官世家的嫡長子,自小被作為當家人的父親悉心教導與栽培。在很小的時候,他便已經熟知了上官一脈祖上曆經過的那一代代的雄起、與一朝朝的落敗……久而久之,上官老爺沒有能夠成功的鍛造出一個理想中果敢英毅、堅韌又靈活的理想接班人,反倒成功的造就出了競風這一副漸成隱士之態的素性。卻也是說不得其中是好是壞了。
殊兒有著一顆最為靈敏易感的心,競風那似雲如霧的話繆繆飄轉在耳畔,便順勢做弄的她玲瓏心漸覺是冰雪鑄就、得見陽光時的融化。靜默須臾,殊兒回身,軟糯的唇兮抿著一絲繾綣的笑:“哥,你說什麽呢。”靈眸會說話,善睞時徐徐又補一句,“你放心吧!我都明白。”
一脈溫泉煞是清澈的貼燙著彼此的心窩,萬語千言歸根結底謀的無外乎是為了上官家好。
眼見著殊兒這麽一副溫秀乖憨的模樣,這模樣乖順的使人莫名安心。競風慢一頷首。
殊兒與他相視一笑,複又告了聲辭,這才拖著著實有些困乏的身子,重往了自己那間閨房處一路逶迤行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