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心念暗動起
昏昏晨陽驚起了荒島之上蕭林裏棲息的雀鳥,新的一天如約而至。
孤寂海島從來寥寥,這般靜然的晨曦熏光,將目之所及處的景致剪影出坦蕩蕩的餘韻。比之繁華的帝都皇城,這份清朗的好風骨自然是別有一番味道的。
晨光撲麵,輕輕的。殊兒眉彎微皺,倏悠悠醒轉過來,下意識的睜開眼睛凝眸去顧,又是一大片茫然悵寥的虛無,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到。
她歎了口氣,頓感身如浮萍、無所依托,但就在這又茫又惱暗暗生恨之際,隻覺身子被溫柔的圈攬進了一個懷抱裏靠好。
自然是帛逸了,殊兒心知。
他的胸膛很厚實,使得浸染在此情此境下的殊兒頓生安然。人在無所依靠之時是最需要依靠的,這個時候突忽而來的依靠顯得尤其重要。殊兒很享受帛逸所給的倚靠,享受著他所帶來的溫溫的薄暖。荒蕪的心略有安然,她乖順的闔了眸子,就在他懷抱裏緊緊靠好,靜然不語。
“眼睛……又不太靈光了麽?”帛逸皺眉,試探著向殊兒問的小心。
殊兒沒及多想,闔目淺淺點了點頭。
帛逸心下了然。他對醫書略有研讀,依稀明白殊兒昨晚那一陣子雙目的突然清明,當是眼睛將殘餘著的所有能量徹底積蓄、堆積後一齊爆發出來的結果。多種積蓄全在這一刻裏一齊的散發出來,其實不是好事,一如煙花滑過天際之後接連便是深沉的黑暗。昨個殊兒短時間的複明,乃是徹底失明的前兆。
徹底失明……
這個念頭才一閃過,便似有滾著烈烈焰火的繩索衝著帛逸的心口狠狠的抽了過去!這樣八九不離十的猜測是可怕的,帛逸心照不宣,他恐殊兒擔心,便沒如是告知,隻是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柔著語氣安慰她歇息幾日便會好的。
殊兒並不明白許多醫理,隻因昨夜裏突然可以看到東西,而不經意就變得希望滿滿,實覺自個歇息幾日,當真便可以複明了也未可知。
是時殊兒倚著帛逸的胸膛,原本是極安詳愜意的。但不知是不是這麽個倚靠的姿勢委實令她乏味了些,思緒就開始無意識的兜轉飄忽。甫想起帛逸當日隻身突破重圍救下自己時,為作掩護是做了一丐幫成員的扮相……心念一恍,下意識滑出帛逸的懷抱。
這個舉動把帛逸又一做弄,皺眉不解的眯眼看她。
殊兒抿抿唇兮,複吐言急急:“乞丐的衣服你也敢穿?”頓覺自個現下念起這茬,未免是太後知後覺、也無理取鬧了。但不管她承不承認,她委實是騁著心性刻意拿捏著腔調故作,這故作……有點兒類似於撒嬌鬧小脾氣,“離我遠點兒!”嬌滴滴一句,頗為嫌厭的推了帛逸一把。
不過眼下殊兒這一成串的小動作,看在帛逸眼裏怎麽都覺得很是曖昧了些:“怎麽了?”忍不住嬉皮笑臉反倒往殊兒跟前湊,“哎先前還好好兒的,怎麽現下說尋茬子就尋茬子?當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怎麽摸都摸不透啊!怪哉怪哉。”
殊兒雖然看不到,但分明可以感知到帛逸慢慢兒在湊近自己,柳眉微糾、啟口嘖聲:“虱子啊!”
“啊……獅子在哪裏!”帛逸借勢一擁殊兒,提了語氣有意逗弄,“別怕別怕,我保護你!”他是誠心的。隻可惜殊兒現下雙目失明,看不到帛逸一張流轉著許多湊趣、調侃情態的俊臉。
殊兒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怪異,心裏頭也了然著他的此“獅子”非彼“獅子”,糾葛的柳眉在這一刻舒了一下、即而又展了一下:“你故意的……不搭理你了!”出口的句子、不覺做出的扭捏神態至使她看上去更顯嬌柔可愛。
這般情態麵貌使得帛逸再一次中了招,不由將殊兒往自己臂彎深處又靠得緊密了些。他公然在吃一個病人的豆腐,偏還顯得如此順理成章的叫殊兒那脾氣發作不得。
帛逸頷首,目光追隨著幾瓣被夜風吹撩起的草葉的翩然姿態,忽穩穩語氣有些嚴肅的同殊兒念叨:“這陣子我一直在紮簡易的木筏。等再過幾日,我們便再冒一次險,看能不能離開這鬼地方。”孤島不能久處,人也不能隻靠著打來的野味、捕來的野魚亦或山裏的野果來果腹。能不能離開,總得試一試才知道。一葉木筏興許會淹沒在滔天碧海裏,但也興許不會;而若長久在這孤島耽擱下去,隻怕到了頭也隻能熬幹這一副身子。
“嗯。”殊兒頷一頷首,也斂住方才那許多玩味,“待那時我的眼睛,興許也就好了。”
雖然她嘴上從無抱怨、也未見有哀悵,但她還是極在乎這複明一事的。是啊,沒誰可以不在乎自己的一雙眼睛,那是與這個世界交流的窗口,那是可以與靈魂產生的唯一共鳴。
微風徐徐,氣氛安然獨好。帛逸沉默一陣,點頭徐應:“嗯,一定的。”但不知為何,這話吐口的有些寡味,有些黯然。
殊兒不解,恍神間帛逸已將她的身子重往草墊安置好,複徑自走了出去。
海濤輕輕拍擊沙灘,細碎的漣漪迸濺在黃褐色的沙土上,配著浪濤脈脈,猶如一闋樂章之中遊離著的曲音餘味。
帛逸對著日光抱臂而立,俊眉皺起,暗暗動心。良久良久,隻是猛一低首,搖頭歎息。在這一瞬,下意識探指於袖中取出了那枚貼身帶著的夜明珠,於掌心裏緊緊的握住。
漸趨加注的力道,將他平靜外表之下分明似火的心情凸顯無疑。那枚挑剔晶瑩淺泛微光的夜明珠,被他握的、攥的似乎就要嵌入到他的皮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