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東風近 福報至
風拂過鯽魚山之巔,漫天的枯枝敗葉零落,打著滾,投身泥土。
一度閉合的靜心觀大門再度打開了,低矮的門洞下方出現了一位約莫雙十年華的女子,麵龐稍顯豐腴,頗具富態之相,黛眉、瓊鼻、朱唇,發如墨染輕挽成髻,身著青袍淡雅有致,娉婷婀娜之狀,猶如水側扶柳顯芳華,窺之即心曠神怡。
那聲“小心”的提醒顯然就是她發出來的,紅唇尚未完全閉合,終究是遲了,在她的注視中風池被捆成了一個長條狀的粽子。好在,風池並未在絕殺之中殞命,那個條狀的“粽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就像從樹枝上跌落塵埃的青蟲,越是賣力掙紮,越是被地上的灰塵掩蓋,如同命運的枷鎖。她見風池暫時無礙,一抹溫婉笑容浮現唇角,秋水般明眸一霎,轉到了場內的趙衝身上,黛眉微蹙的同時,眼眸中流露出藏不住的幽怨。
自打此女現身,之前還桀驁不馴、目空一切的趙衝忽然沉默了,定身原地,黯然不語。
良久,他微微抬頭,卻不敢直視對方,拱手一禮,說道:“媚娘,無極今日造訪,在靜心觀前大動幹戈,實為公務在身迫不得已,還請不要見怪。”
“我們有多久沒見麵了?”這名叫媚娘的女子歎息著問。
“兩年。”
“時間過得真快……又等你兩年了,你還想讓我等多久?”
“媚娘,你我之間雖有婚約,而今仙凡殊途,又何必拘泥於凡塵之約?”趙衝抱槍而立,沉聲道,“你知曉的,昔年軍候興兵,我父兄皆歿於此役,父親臨終有言,務必讓我重振趙家、光宗耀祖,父親之命無極不敢悖,否則就是不孝之人,如何立於這天地之間?”
“哎……趙伯看不透,不僅害了他自己,又把這偌大的擔子放到你肩上……可是你想過沒有,軍候興兵究竟為了什麽?不外乎他自己的地盤,子孫的榮華富貴而已,並非為了黎明百姓之福祉,而且他剛愎自用,昏昧不明,這樣的所謂主,值得你為他效命嗎?”女子輕移蓮步,走到了趙衝近前。
“媚娘,軍候是主,無極為臣,臣豈可論主之非?”趙衝猛地抬頭,言詞中竟含著一絲怒氣。
此女定睛看著趙衝那張認真且執著的麵孔,一時無言,緩緩走得幾步,複又說道:“父親在世時與趙伯情同手足,也是你的槍棒教頭,染屙之時到這靜心觀求醫問藥,道長說起我有根骨,父親馬上就讓我跟著道長修習術法,脫離凡塵之苦,他老人家比趙伯看得透徹多了……”
“上官叔叔本是灑脫之士……”
“那你為何就不肯聽你上官叔叔的話,定要沉浮於這濁世?”
“如若我父親和兄長健在,無極無牽無掛,早已與媚娘拜堂成親,雙宿雙飛,逍遙人間,奈何家族榮辱係於一身,豈敢苟安?”趙衝看了一眼上官媚嬌豔的麵孔,將頭一偏,“媚娘,無極今日到此並非為了兒女私情,實為公務而來,周彤和曹胖必須跟我走一趟,我可擔保他們無虞……”
“我們不去!姐姐你別聽他的!”周彤和曹胖幾乎是異口同聲,跳了起來,好像生怕趙衝突然發難,飛跑著站到了上官媚身後。之前還猥瑣站在一邊的二人有了上官媚為依仗,膽子也大了,周彤一手叉腰,說道:“再說了,我們憑什麽要跟你走一趟?”
“就憑你在蘆花鎮有人命!”趙衝猛盯住周彤,“兩日前我便到了蘆花鎮,未免打草驚蛇,禍及無辜,一直潛伏未出,今早這匹夫出了鎮子,我又親自詢問了苦主和一幹關聯人等,將來龍去脈摸得清清楚楚的,還會冤枉你不成?”
“哼,我一直都在觀內,幾時去過蘆花鎮?如若不信,你大可叫人來對質。”
“你和曹胖在鎮上現身時以障眼法變換了形貌,此乃小術,能瞞過旁人可瞞不過我,更何況你的法器抽骨扇和曹胖的土行術,可變不了形貌!”
周彤聞言一窒,她的古靈精怪麵對趙衝時不好使喚,索性賴皮道:“你血口噴人,打去年冬天開始,我和曹胖就沒下過山!”
“證據確鑿,由不得你狡辯!”趙衝喝道,手中長槍一抖。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的話壓根就不可信!”周彤振振有詞,“兩年前你從靜心觀下山之時就說,從此不用神通術法,與我們一刀兩斷,可你剛剛與那蠻子打架時,用得可順手了,就連姐姐給你的捆仙繩也毫不猶豫的祭了出來。”
“你!”趙衝麵孔漲得通紅,但確實無力反駁。在與風池相鬥時,以風池之蠻力,他手中之槍雖非凡物,若不以法力灌注槍體,恐怕在第一次碰撞中就敗下陣來。
“你看你看,被我說中了吧。”周彤見拿住了趙衝命門,死揪著這點數落起來,“依照你這言而無信的樣子,且不論我和曹胖究竟有沒有犯法,隻要跟你到了縣衙,要殺要剮,怕是由不得我們了吧。”
依照周彤的牙尖嘴利,趙衝毫無還嘴之力,站在原地默不吭聲,由著她數落了一通。趙衝的臉色也在周彤的喋喋不休中愈發陰沉,他強忍即將爆發的怒氣,對上官媚說道:“媚娘,此為無極唯一可重抵軍中的機會,還望你成全。”
上官媚搖頭道:“他們不會跟你走,周彤和曹胖確實說了假話,但他們的所做所為並非為了自己,每年靜心觀都會有很多無依無靠的人來投靠,去歲大寒更是如此,他們為鄉親做的事情比你我多得多。”
“姐姐,你早就知道了?”周彤驚訝的看著與自己情同姐妹的上官媚。
“當然,道長雲遊之前曾與我言,以善載道,道愈彌堅,可獲道心,得沐天恩,東風近,福報至……我當時不懂道長所言究竟何指,但今日我想機緣到了。”上官媚回應道。
“什麽機緣?”周彤和曹胖雖同處靜心觀之內,之前可從未聽聞。
“道長是靈台境修士,不肯收我等為徒,卻又將一身所學傾囊相授,你們不覺得奇怪麽?”
“有什麽奇怪的?道長胸襟寬闊,慈悲為懷唄。”周彤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道長術法神通自稱稀鬆,唯對‘占’之一道自詡絕佳,豈會妄言?”上官媚知道,依照周彤和曹胖的性格,原就無法領悟占術,道長是以從未教授他們此課,多言無益。她話鋒一轉,一改之前的溫婉之色,以惋惜並憐憫的目光看著趙衝,繼續說道:“軍候無道,酷吏橫行,你雖沒有跟著作惡,但聽之任之,以一己之私淩駕於百姓福祉之上,泯為鷹犬而不自知,既然如此,你我恩斷情絕,你走吧……”
“媚娘,緣何定要逼我?”趙衝恨聲道。
“不是我逼你,是你執迷不悟。”
“媚娘,以你之聰慧,怎會不明白我心中所想,縣丞隻說讓我將三人帶至縣衙,我即可領兵戍邊,即便我走後有何變故,有你在又能出什麽大事?”
“縣丞是想把他們三人請去,許以厚利,好與他沆瀣一氣,魚肉鄉民吧?”上官媚以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趙衝,問道,“既然如此,你大可跟他們三人直言相告,為何又擺出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趙衝麵色發白,低頭不語。
“你不說我也知道,一個鄉紳之死算不得什麽,肯定是縣丞得了密報後,認為周彤他們凡心未泯,試圖招攬,召集眾人商議時,是你主動請纓前來。”上官媚烏瞳中流露出極度的失望之色,不怒反笑,“你領命後,又擔心照著縣丞之言軟語相求恐被周彤她們恥笑,所以自作主張,索性強勢拿人,我說得對吧?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趙衝啞口無言,頭垂得更低了。
周彤雖預感到趙衝會來拿人,可沒想到這裏麵還有這麽多名堂,聞言如醍醐灌頂,用手肘頂了曹胖一下,小聲道:“胖子,學著點。”
“嗯嗯!”曹胖的猴頭點得特別順溜。
“哎,無論你如何看待於我,無極定要重返邊關,重振家族榮光,否則無以麵對父兄在天之靈。”趙衝猛然抬頭,滿臉鐵青,一字一句的說道,“還請媚娘成全!”
“不必求我,周彤和曹胖不會跟你走,就連那個被捆仙繩困住的外人,我也不會讓你帶走。”
“既然如此,那無極就得罪諸位了!”趙衝言盡於此,消失的煞氣再度迸發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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