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女人是老虎
四下裏,靜悄悄。
??夢真曾無數次想象過風池的囚禁之地是個什麽樣的所在,是守衛密布亦或是機關重重?她攀過石砌的圍牆,落地的刹那,眼前出現的居然是一片廣袤的平原,沒有守衛,沒有機關,甚至都看不到一個人影,四野清幽,除了靜,還是靜。
??兩山夾峙,越往裏麵走越寬敞,草原上稍稍點綴著幾叢低矮的石林,間或長著幾株參天古樹。晚秋風襲襲,涼爽中透著季節的甘冽,月華之下雖不辨草木之容,但在夢真看來,這一切都是清新而迷醉的,恰如母親在年節時釀製的甜酒,僅聞上一聞,就已經心田滿滿了。
??初來乍到,夢真固然欣喜,但依然小心翼翼,畢竟這麽大一片原野,難保有野獸出沒的,可隨著往內深入,她放心了,因為她一路所見的野兔與山雞等等,壓根就不怕人,對她的貿然闖入完全無視。這是在沒有肉食動物出現時,才會在食草動物身上出現的異狀,因為沒有天敵,自然也就無須防備。
??不知走了多久,夢真終於看見了人活動的痕跡,她的心砰砰跳動起來。
??痕跡來自前方不遠處一個坍塌的涼棚,幾根粗大的木支柱尙突兀矗立著,而掀掉的屋頂七零八落鋪散在亂草之中。地上有徑,鋪滿了斑斕石塊,石塊表麵似乎被人打磨過,能看到鈍器敲擊的凹凸。除此之外,小徑兩側依次排列著一圈圈用石頭刻意圍起來的苗圃,想來之前也曾繁花似錦,隻是現在破敗了,泥土翻卷,殘根斷枝,滿目蕭條。動手妝點之人,是有一具熱愛生活的靈魂吧?否則艱難討生活之餘,是不會有人在意茶餘飯後這點點情趣的。這一切想必皆毀於月前的颶風,隻是,為什麽不再收拾?是什麽阻礙了原本的勤快?
??懶散了,還是懈怠了,任憑荒蕪。
??夢真秀眉微擰,心生疑惑。
??這時,她隻覺腳下一軟,似乎踩到了什麽。
??她所在的翎羽部海島,是蛇類繁衍的聖地,因此族人們在長期惡劣條件下的實踐中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踩到軟乎乎的東西不是第一時間縮腳,而是乘勢用力腳尖一挑,將威脅遠遠踢開。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夢真將這突然的軟東西踢出丈許開外。
??此物不大,看起來黑溜溜毛茸茸的,“吧嗒”一聲落地後,其立刻彈了起來,似是從夢中初醒,不辨東西,故先敞開嗓門四麵八方一通狂吠,隨後其一雙在黑暗中散發出琉璃色的小眼珠子發現了不速之客,頓時毛發如炸窩般豎起,對著夢真放肆咆哮起來。可惜的是,它這般咋咋呼呼的樣子不僅沒讓人知難而退,反而向它走了過來。它便有些怕了,夾著尾巴往後縮得幾步,叫上幾聲,又慌不迭的往後退,色厲內荏的樣子特別猥瑣。
??這是一隻狗?夢真不確定了,聽叫聲是的,可這麽一拳頭大的狗就能滿地跑她還是第一見。她所在的翎羽部是沒有狗的,但織衣部有馴化的犬類,而這些馴化犬類的後代成了人類忠實的夥伴。這個小家夥出現在這裏,說明她要找的人應該就在附近了。
??果然,這小犬跌跌撞撞往附近一處山崖跑去,夢真就在後麵饒有興趣地攆著,不緊不慢的。
??不消片刻,小犬就在一處崖壁上的門洞前停了下來,四條小短腿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撐地,越過高高的門檻鑽了進去,隱約的,還能聽到其不甘的叫囂聲。
??夢真借著月光打量這近在咫尺的門洞,洞室是天然形成的,可此地主人別具心裁的用木頭做了門廊與門檻,縫隙處用石塊碼砌填實了,與平常人家的大門別無二致。
??他就在裏麵嗎?
??夢真略微停頓,收拾心情,鼓起勇氣一步跨了進去。
??裏麵一片漆黑,這是從外麵月光亮堂處走進室內的必然反應,夢真定足站立了片刻才適應過來,依稀的,深淺不一的陰影勾勒出室內大致輪廓。
??洞室不大,進深不過三丈許多,陳設十分簡樸,一張桌子與兩條凳子就是全部家俬,再往內迷糊城一團的大概是床鋪所在位置了,床上有人,但一聲不吭,其懷中還抱著兀自低吼不已的那隻小犬。
??夢真沒來由的有些緊張,潤了潤喉嚨,說道:“你好,我叫夢真,來自翎羽部,你是風池嗎?”
??陡然的,對麵燃起兩點火苗般的紅光,倏忽閃爍,似人的眼睛。
??“啊!”這等詭譎情景夢真從未見過,下意識的掩嘴驚呼,往後退開兩步。
??也許是她的驚惶同樣驚擾了對方,紅點一閃即逝。
??“你果然繼承了血脈異能!”夢真驚喜交加。
??她不說此言尚好,此言一出,無形的,一股壓抑的氛圍驟然籠罩洞室之內,那個模糊的人影陡然僵直了,一動不動。隻是夢真感覺不到這份異樣,她內心湧動著羞澀、驚疑、欣喜,混合交織,使得她漲紅了麵孔。她不知曉的是,哪怕是處於如此黑暗境地,她的神態與一舉一動盡數落入了對方眼簾,分外清晰,如白晝視物,毫無阻礙。
??“我……能跟你說說話嗎?”夢真問,見對方依然沒有反應,又試探的問詢,“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歡迎我麽……”
??話沒落音,那道人影驀然向夢真衝來,她一驚,還未確定要采取何種方式應對時,人影似被老虎追攆一般,擦著牆壁飛快從她身側跑了過去,一下躥到了門外。
??“欸——”夢真想伸手攔住他,卻是慢了,她幾步趕到門邊時,外頭空蕩蕩一片,早不見了蹤影。
??她紅唇微張,杏眼圓睜,整個人有些蒙。
??“噗呲!”片刻,她露出一口銀牙,忍不住笑了。
??“這人真有意思,我有那麽可怕嗎?”她嘀咕著搖了搖頭,也沒打算四處尋找,人生地不熟的,如果對方刻意避而不見是不可能找到他的。雖然不乏尷尬,很快她就釋然了,自己是姬興放進來的,等於已經獲得了姬興心照不宣的承認,是有依仗的,既然如此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住下來,風池血氣方剛的年紀,遲早是囊中之物,這麽一想她覺得渾身都是底氣。
??恰好,她已經適應了洞室內烏黑的環境,勉強可視物,從桌子上找到一盞油燈,便用火石點燃了。
??燈火如豆,昏黃的燈光給冰冷的洞室增添了幾許暖意。
??她看了看大開的木門,想了想,沒有去合攏的意思,順勢坐在了床上。床很軟,也很暖和,遠不是在嫆狐家自己的那些個鋪蓋可比,這激發了她的好奇心,將被褥鋪墊什麽的都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然後以帶著少女的幾分憧憬與羞澀,雙腿一收,舒舒服服躺了下去,再用被褥將自己蒙頭蓋住了。她竊以為,隻要風池不傻,自己這麽做意味著什麽,他應該明白的。夜亦深,加上之前與姬興的奮力一搏,疲倦如無形的蛛網瞬息將她包圍,她還來不及猜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就在迷糊中沉沉睡去。
??天似穹廬,似銘印著看不見的刻度,圓月以此為軌跡,緩緩潛移。
??今夜幽夢,夢妖嬈,浮現唇角的一抹微笑,掛在夢真熟睡的臉龐,長長的睫毛如彎月一般,睜開時,想必是滿目春風。
??在某個角落裏,一雙泛著赤芒的瞳孔正注視著夢真,雖然離得很遠,可她恬靜熟睡的樣子與被褥下凹凸有致的身姿依然清晰躍入眼簾,就像被放大了無數倍,一次次衝擊他被孤獨包裹的年輕心萌。
??許是觀察得有些久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這才發現自己同樣被一對眼睛注視著。眼芒來自它懷中的小黑犬,眨巴眨巴的,琉璃色眼珠裏都是疑惑,大概它不懂主人這麽心事重重的究竟在瞅個啥,以致於它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人畜相視,四目相對,又不約而同急速分開。
??他眼裏的赤芒隱匿,轉身向黑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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