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大慟無形
雨,漫天零落。
??這雨,來得突然且快,電閃雷鳴之後,這雨下得越發急促,雨借風勢,在漆黑夜空裏肆意揮灑,如同瓢潑,就像要掩蓋此地發生的一切。
??不過,無論這雨如何急促,也無法洗刷掉這些日子來篆刻在氏族人心底的記憶,注定會成為一個傳說,一段故事,口口相傳。
??風芸和往常一樣,在自己的洞室內盤膝坐下,打算吐納著度過這個雨夜。數天來所發生的事情,對她而言恍如一夢,同時也在其心裏填埋了太多的疑惑。此疑惑來源於風池的魂不守舍,也來源於風琳那莫測高深的態度。可她明白,自己的法力太低微了,風琳瞞著她必然有其道理,同時也將她一度泯滅的修煉之念重新激發了起來,就算修煉一途再難,她暗下決心一定要堅持下去。
??隱約的,洞室外隱約傳來小黑犬的吠聲。
??風芸詫異,馬上站起,向洞外走去。
??天,漆黑如墨。
??陡然的明亮,來自天空劃過的閃電。
??在風芸視線裏出現了一道人影,渾身濕透正站在雨中,仰望天空,一動不動。
??犬吠,來自它腳底下的黑犬,它是如此不安,圍著他轉來轉去。
??“池兒,怎麽啦?快進來!”
??風芸吃了一驚,急忙奔將過去,拉住風池手臂。
??觸手處,風芸猛然感覺到一股極強的熾熱襲來,同時又是一股極寒伴隨。
??她一哆嗦,抽回手,發現自己手掌處被烙傷了,而手背則凝聚了一層冰,同樣將手背的皮膚凍裂了,紮心的疼。
??“池兒……”風芸急喚,“又發病了嗎?”
??這次發病是不正常的,近年來,風池通常半年才發病一次,而上次發病僅在兩月之前,怎可能又發作了呢?而且,風池對病情的抵禦能力越來越強,發病時也能保持頭腦清晰,不會像現在這般形同原木,毫無知覺。而且,從風池體內透出的水火之力猶勝往昔。
??就在風芸進退維穀時,風池僵硬的身體突然佝僂著半跪下去,雙手撐地,大口喘息。
??緊接著,他喉嚨裏同時發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一種是風芸曾聽過的,與雲夢澤中神龍騰淵時刻發出的嘯聲類似,另一種則如鳥雀之鳴,可又不完全不同,聲調更加高亢而尖利。
??隨後,風池發出極度痛苦的嘶吼,就像有某種未知的生物將活生生擠爆他的身體,從血肉裏鑽出來一般,衣裳綻裂,渾身的骨頭與皮肉時大時小,不規則的運動著,十分駭人。
??“啊——”
??風池昂天大吼!
??刹那間,其頭顱骨頭一陣蠕動,頭頂赫然出現兩隻碩大犄角,雙目紅如燈籠,雙手雙足延伸,呈現出遒勁的利爪狀,手足上的皮膚湧出一塊塊青色鱗片,在夜雨澆潑之下,一頭陰暗不明的龍形怪獸替換了風池的人形。
??風芸呆住了,愣在當地。以前風池發病時,固然身體會不斷出現某種變化,但從未固定形成某種靈物的具體形象,她腦子裏飛轉如電,想起雲夢澤中神龍騰淵的一幕,兩相對比之下,二者竟如此相像……可是,這怎麽可能?
??“汪汪……”
??小黑犬意識到了某種危險,衝龍形怪獸吠了兩聲,似是想喚醒變身中的風池,見對方聞如未聞,便跌跌撞撞衝風芸跑來,張口咬著她裙擺,向後扯去。
??風芸猛然醒悟,一把抓起黑犬,就想往自己洞室內走。
??卻是遲了,黑黝黝的夜幕中,一股強悍無匹的颶風連同一截閃耀著青色鱗片的巨大尾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在她後背,她甚至來不及施展化繭術護身,整個人就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啪啪的骨裂之聲清晰傳來,她被那股巨力擊飛數丈之外,砸在了堅實的灰岩上,隨後跌落,血肉模糊。
??雨滴落在泥地低淺的水窪,濺起一團團渾濁的水霧。
??風芸滿嘴鮮血,艱難抬頭,透過花白的發絲,看見了一根如同鋼鞭般的粗大尾巴,在本能的四下掃蕩。
??“池兒……”風芸哆嗦嘴唇,牽掛的眼瞳裏神光如燈熄滅。
??小黑犬在狂吠。也許是風芸保護了它,也可能是它吞食風池之血後經曆了洗禮,皮厚肉糙,龍尾致命的一擊,它除了跌了個仰八叉外,並未造成實質性傷害。它是如此著急,畏畏縮縮的遠遠對著龍形怪獸吼叫幾聲,又對著風芸一通輕吠,似乎是想告知風池,又似乎想喚醒女主人。
??但二者都未理睬它,一個人在雨地裏掙紮,另一個人伏在泥水中一動不動。
??“嗚嗚……”
??小黑犬發出淒婉的哀鳴。
??它伸出舌頭,不停舔舐風芸麵頰,可惜對方毫無回應。
??它便越發急了,圍著她轉來轉去。
??驀然,風池又是一聲大吼。
??其龍形之狀迅速畸變,頭生肉冠,臉部前突如喙,雙臂演化成一對布滿細密火紅絨毛的翅膀,一隻巨大火鳥驟然呈現,散發出熾熱高溫,將落下的雨滴烤得揮發了,冒出騰騰蒸汽。火鳥扇了扇翅膀,卻無法淩空而起,離地三尺左右又掉落在地,發出刺鼻的焦糊氣味,就像一團滾燙的烈焰被一桶冷水當頭澆下一般,渾身烏煙瘴氣。
??半晌,火鳥的形態急劇萎縮,再度幻化為人形。
??風池衣裳襤褸的蜷臥在地,身軀不停顫抖,幻化形態帶來的劇烈疼痛猶未完全散去,如有無數短刀在割裂皮肉,卻無法讓自己昏迷過去。
??“汪汪……”
??小黑犬終於敢靠近自己的主人,對著他發出求助的信號。
??“汪汪……”
??它焦急的在風池麵前左右撲騰,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風池順著它的指引,忍著身體不適強硬的扭過頭去,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親人,倒在血波中的樣子。
??“二娘……”他蠕動喉結。
??“二娘……你怎麽啦?”他再次喊道,趟著泥水,連滾帶爬的向風芸快跑去。
??在風芸近前,風池跪地呆呆看著,看著這位從小到大養育並帶大自己的親人,她是一位那麽開朗而潑辣的婦人,在他麵前又是一位慈祥、溫暖的母親,十多年來,形影不離。她花白的發絲裏,流淌著他溫馨的記憶。可是,就是這樣一位至親之人,眼下卻突然不見了往日的音容笑貌。
??“二娘……”風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與此同時,之前的記憶卻隱隱約約籠罩風池心中,如鋼針紮向心田,正是因為他病發時無意識的舉動,導致了慘事發生。
??風池坐在泥水中,將風芸趨於冷卻的身體抱在身前,看著她失去血色的臉,將額頭貼上去,淚水像無根的水,奪眶而出。
??他一遍遍的將她摟緊了,可她無知無覺。
??當淒厲的長嘯穿透長空,哭聲如枯木成灰,已然哭笑模辯,似癲如狂……
??隻是這嚎啕哭聲也難以穿透雷雨交織之下的夜空,在這遺忘的角落裏,悲傷被黑暗阻隔,被雨幕掩埋。
??漸漸地,風池喉嚨嘶啞了,咳著血……
??大慟無形,大悲失聲!
??隻是,相擁的二人與一條同樣孤獨的小犬構成的夜景,對於經曆了無數人間之殤的雨滴而言,不會興起任何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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