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自身之祭
十年的時間,可謂是澤南風調雨順的十年,曾經一度肆虐這片土地的自然災害與瘟疫等等,突然遠離了這片土地。不僅人口增加了,地裏的收獲也多了。連年的豐收在填飽了氏族人肚皮的同時,也讓他們的精神生活有了一定的提高。最顯著的標誌是酒類以貴貨的形式,出現在交易場上。
??於是,每年的篝火之會,青春期的男男女女已經不再局限於跳個舞唱個歌吸引雙方注意了,小酌一口,也成了拉近彼此距離的媒介,為盛會平添了幾許花前月下的浪漫。
??尤其是上了一定歲數的男人們聚到一起時,若是有酒,很多奇聞怪談漸漸從大家夥的嘴裏吐了出來。新近成長起來的年輕一輩常常聽到年長的舅舅們在酒足飯飽之後,吹噓起年輕時候的經曆,其中最為香豔也最吸引人的莫過於雲夢澤中出現的樓船了。一說起這樓船,這些平素裏不苟言笑神情嚴肅的舅舅們,一個個的眉開眼笑,笑聲裏憋足了幹了壞事沒被人捉到的竊喜與驕傲,且還有幾分恬不知恥的意味。
??年輕人若出於好奇想湊近了聽個究竟,舅舅們必然是不依的,鐵定被攆到一邊去。然後年輕人們就隻看到那幾個老家夥彼此露出會心的微笑,有讚歎不虛此生的,有凝神回味的,最後都化為一聲歎息,說是有十多年沒見過也未聽說過那艘樓船了。
??蘆葦蕩裏,葦花編織出雪樣的風采。
??一艘樓船在葦花盡頭展現出斑斕的一角。
??此樓船長約十丈,船頭與船尾寬約一丈,船體中心處寬約兩丈,船底是采伐整株原木鉚榫而成,十分堅固;樓船分四層,呈下寬上窄的梯台狀,雕梁畫棟,甚是氣派。隻是此船頗有些年月了,船板顯得有些發黑。
??此樓船也從未遠離澤南大陸,這十餘年裏,它一直潛藏而行,每年的春秋兩季就會帶著某種目的靠近大陸。隻是往昔樓船內鶯歌燕舞的一幕不見了,裏麵載著的是一些神情嚴肅的男男女女。有時會放一條小船下去,然後載回來一個男人入船,隨後樓船內便傳來哭聲,有叫爹爹的,也有叫娘子的,不斷上演著一幕幕久別重逢的喜劇。
??今次小船載回來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瘸腿老漢,他一進樓船,老眼昏花的眼睛裏瞬間通紅一片,稱呼一中年婦人為“小紅”。婦人讓一男一女跪在他麵前叩頭,互相之間雖非第一次見麵,可那份濃鬱的親情就像水一般,在四人的心底裏融化了。
??“好啊,好啊,我這怕是最後一次與你們見麵了,老得都快走不動了,日前織衣部已經捎了口信來,讓我回去養老了。”瘸腿老漢雖已老朽,可又有幾分精神勁兒在支撐著他,笑道:“我這輩子值了,有兒有女,死也死得值了……”
??那叫小紅的婦人攙著他坐下,道:“夫君,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呢。”
??瘸腿老漢點頭道:“我曉得,貴部先主母給了我如此大的恩惠,我這一把老骨頭就是把性命豁出去,也要還此恩情的。”
??婦人追問道:“那事追查得如何了?”
??瘸腿老漢微微一笑,卻不發一言。
??婦人見狀,點頭道:“夫君果然乃信人,此事原不是我可以過問的。”
??“小紅啊,你我夫妻一場,又給我撫養了兩個孩子,這些年辛苦你了……今次一別,天人永隔,孩子們也都在這裏,不如我們一家人吃個團圓席吧……”瘸腿老漢從提著的布袋裏掏出兩個不起眼的小瓦罐放在桌上,道,“這酒以前隻做祭祀之用,精貴著呢,兩瓶咱們一家人喝一瓶,剩下的你們帶回去吧。”
??“好,我去準備幾樣小菜。”
??瘸腿老漢正是當年的嫆狐。翎羽部主母那位幹練婦人隕滅之前規劃好的一切,部族之人一直嘔心瀝血的經營著。幹練婦人的死亡,也讓部族之人明白了,以前那種遍地撒網的做法是行不通的,與其冒著風險、自甘下賤去撞大運,還不如選定目標有的放矢。
??樓船四層,在一間除了床就沒有幾樣擺設的簡單艙房內,一個背影正望著敞開的窗戶外那一泓碧水出神。
??此背影修長且分外矯健,一身豚皮縫製的塑身短裙將她的身軀包裹得錯落有致,長發披肩,寬肩、豐乳、蜂腰、肥臀,裸露在外的手臂略有肌肉但並無過分的突兀感,大腿至膝彎以下肌肉緊實顯得非常有力量,細細的汗毛熨帖的黏貼在肌膚上,使得她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野性與精幹並存的青春氣息。
??“娘親,保佑我……”
??她喃喃念道,回過頭來。
??這是一張年輕且朝氣蓬勃的臉,柳葉眉,烏黑且圓溜溜的大眼睛,鼻梁高而直,臉似銀盤,嘴巴大小適中,下巴略尖,乍一眼看去似乎還帶著幾分稚氣,竟有幾分小家碧玉般的恬淡之意。
??她的麵容與其身軀是有幾分不符的,就像是將一個年輕貌美女子的頭顱捏合到了一個青春洋溢的少年身體上,可若再多看得幾眼,卻又能發現其一種別樣的風致來,使人充滿了好奇與探索之念。
??她正是十多年前,隨著翎羽部主母幹練婦人一同前往澤南大陸尋覓血脈傳承的夢真,昔日的黃毛小丫頭已經出落成一位成熟的女人了。她也不似其他翎羽部族人一般,被強烈的河風過早的將皮膚吹得粗糙而無光澤,相反,她的肌膚白皙、柔軟,紅潤而富有彈性。
??此刻,正有三人在夢真處身的艙門外靜靜等候著。排前著為一年約二十二三歲年青婦人,有著十分強壯的身軀,身穿魚皮短打,顯得英氣勃勃。另兩人為中年漢子,也是同樣打扮,皮膚黝黑,舉手投足充滿了力量。
??“主母,你真打算讓夢真去嗎?”一漢子問。
??“不是我願不願,而是她一定要去。”年青婦人歎息道,“娘親仙去之時,對妹妹和舅舅們親口交代,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我族返回澤南,這十多年來,妹妹矢誌不渝,就是為了達成我族宏願,臨行前又豈會退縮?”
??“萬一……”
??“怕被發覺嗎?哼!嫆老一個外人為了此事敢把身家性命都舍出來,我等莫非還要打退堂鼓不成?再說了,就算我不讓妹妹去,她也肯定不會同意的。”年青婦人道,“否則,她這些年堅持獨身,深居簡出又是為了什麽?”
??“姐姐所言甚是,稍等片刻我便出來了。”屋內傳出一個清亮的嗓音,似是從一個青年人口裏發出。
??年青婦人一聽,笑著頷首道:“嗯,聲音很像!”
??“哈哈,隻是像而已嗎?”門內又傳出一聲。
??“笑聲也像,若不見麵,就是個男子在說話!”年輕婦人肯定道。
??“那姐姐再看看,我是誰?”隨著話音落處,艙門“吱呀”一聲打開,英俊青年出現在眾人眼前。他身著藍布衫,穿著一雙麻布鞋,站姿堅挺,雙手成拳垂於身側。再看他麵部,年約十八九歲,眉目清晰,高鼻薄唇,長得一表人才,其麵龐上還掛著一絲笑,正看著年青婦人。
??他實為她,正是夢真。
??年青婦人仔細打量了夢真片刻,笑道:“走幾步看看。”
??夢真依言,健步如飛,很快就圍著四層的甲板繞了一圈,複又站定,目不斜視的看著三人。
??“嗯,待會還得讓嫆老看看,你不要自報家門,看能騙過其耳目不。”年青婦人著實看不出異常來,可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圍著她四下裏看來看去。
??“也好,我怕是有十年未見過他了,正好一試!”夢真說完,就要下樓而去。
??“等等,讓他先跟紅姐姐聚上一聚。”年輕婦人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夢真身上,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是不是稍顯得白淨了些?”
??“若是曬得太黑,就算千辛萬苦找到了那個冤家,他看不上我又怎麽辦?”夢真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透出毅然之色,“走一步看一步吧,黑一點白一點,隻要不影響我的行動即可,原是無需這般多顧慮的!”
??年青婦人想了想,下了決心,說道:“妹妹所言甚是,此行凶險難以逆料,你自己得多加小心。”
??“姐姐放心,若真有機會接近那冤家,定讓他對我死心塌地!”夢真脫口而出,說完又被自己莽撞的言詞嚇到了,露出羞赧一笑,露出滿口整齊雪白的牙齒,同時臉頰上綻放出兩個甜美的小酒窩,偏過頭去。
??“妹妹真是我部第一漂亮女子呢,你這麽些年的心思沒白花,有心算無心,那人定然拜服在妹妹裙下!”年青婦人貌似在給自己與諸人打氣。
??翎羽部所在的雲夢澤上的島嶼,雖水澤中物產無數,養活族人沒有問題,但麵臨的自然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且不論水澤中的精怪與大魚吞噬人畜,就算是日頂日不斷吹襲的河風,也使得族人們比澤南陸地上的氏族人更易蒼老,年紀輕輕的就已經皺紋滿麵了。
??按照氏族人的慣例,夢真的生理年齡早已成年,但她沒有尋覓任何一位阿哥。她為了使自己體態與姿容更顯年輕豔麗,下了大恒心,隻在夜間學習武技,平時深居簡出,若非要在白天露麵時,也是頭戴草帽,並特意用定做的厚實麻布罩衫將自己全部遮掩住,隻留眼睛在外,哪怕是三伏天也不將罩衫脫下來,哪怕因此中暑也在所不惜。
??美貌,是一個女人最原始的資本。
??同時,美貌也是武器。
??夢真的目的就是要獵取一樣數十年來翎羽部上上下下為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實現的夢想,時至今日,終於找到了破綻,為夢想實現提供了一點點契機,而消息就是瘸腿老漢嫆狐帶來的。
??“主母保佑!”夢真對著四樓大廳中間,那張發黑的人皮跪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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