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隻是朋友 七
深夜,無論是睜眼閉眼,床榻邊都會出現成群的陰影。
默不作聲,凝視著宮小緣。
兩年前,宮小緣剪碎了窗簾、砸掉空調和呼吸燈、清空臥室內除床外的所有家具,空的隻剩一頂格柵燈。關押狂躁症患者的病房不過如此。
但它們根本不是家具啊!宮小緣看見大衣的胸口和櫃門都在活人似的起伏,構成它們的每一根線條都從筆直扭曲成了血肉的鮮活。睜眼看到它們的凝視,閉眼耳畔傳來愈發清晰和悠久的呼吸聲,像煙囪熾烈的噴吐,鬼物近在咫尺的尖嘯。
最初是夢裏看見,後來變成偶爾出現的幻聽和幻視,現在已是夜晚的常客。
宮小緣自然有解決的方法,她開始長期住網吧通宵,人多的時候鬼影就不會出現。手指和鍵盤交織的合奏曲很容易就讓她入睡了。在家的夜晚往往是開著所有的燈,廁所廚房客廳書房臥室,門全部打開,燈全部亮著。白色的格柵燈光、暖黃的水晶吊燈燈光、淡紅的壁燈燈光交融在一起,明亮的像是一個有著三色太陽的白夜。
今夜宮小緣打算稍微睡會兒,但不能躺在床上,床仿佛是召喚它們的儀式台,躺在上麵閉上眼睛,它們就如約而來。於是她拿著兩個能照到三百米之外的強光手電筒,打開電視機把音量調到最大,放最狗血的肥皂劇。哪裏出現可疑的陰影,宮小緣就警惕的打開強光手電筒,像絕地武士握著兩把光劍,三百米外一劍斬落敵人頭顱。
這樣的坐著讓宮小緣有點討厭,一個人縮在沙發上,明明不看電視卻打開了電視。
但不打開電視就真的一點人味都沒了。
她換上了睡衣,赤著腳踩在沙發涼席上,數手指頭,撕筆記本上的紙折青蛙和千紙鶴。
晚間十點肥皂劇的男主角哭喊的撕心裂肺:齊薪,你昨晚跟他看雪看月亮,看了一整夜,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我都沒有和你看雪看月亮,也沒跟你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女主角神情大變,牽住男主角的手使勁搖晃:舒林,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好不好?我不該跟他看雪看月亮,不該跟他談一整夜,不該談詩詞歌賦人生哲學!以後,隻和你看雪看月亮,隻和你談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好不好?
千紙鶴已經折了十隻,青蛙折了八隻。
宮小緣把它們排成兩個軍團互相打架,千紙鶴比較可愛,於是宮小緣偏心的讓一隻千紙鶴能打一隻半的青蛙——八隻青蛙很快就戰敗被撕成碎片。宮小緣無精打采的抽煙,剛開始的興奮和期待過去,她陷入了很明顯的低潮和自我厭倦。
滿腦子全是“他會來麽”,但沒有一個振奮的聲音去肯定,那隻住在她心中的魔鬼一個勁的說:你這麽蠢這麽沒勁這麽呆,你是世界上最爛的人!你的情緒和暴躁無法理喻!沒有人會喜歡你這種垃圾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連我都不想看見你的臉、聽見你滿口的髒話、聞見你身上熏人的煙味!你以為他看得上你麽?保準是跟朋友打了什麽賭才會接近你,之前的理由也隻是在推脫和自保,防止你這個暴力狂強X他!虧你還信了,你信了對不對?超級大白癡哈哈哈!你這個癩蛤蟆竟然還把門禁卡丟給他,人家要笑死了!
宮小緣用兩個小拳頭砰砰的砸著茶幾,你才蠢!你才是白癡!你才沒一個人喜歡!
砸了幾拳,喪了氣。
魔鬼舉世無敵,所說的也大多是她潛意識堅信的真相。也許它是對的。
約定的時間還差了一整夜,宮小緣就開始焦躁不安了,大概是她從未被這樣約定過。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帶著期待的微微幸福感接近過她。
她想起了動漫中一隻想被馴化的狐狸。
記得狐狸有說過一句話,關於等待:“比如說你定在下午四點來,那麽到了三點我就會開始很高興。時間越是接近我就越高興。等到四點,我會很焦躁,坐立不安;我已經發現了幸福的代價。如果你每天在不同的時間來,我就不知道該在什麽時候開始期待你的到來……我們需要儀式感。”
宮小緣在煙灰缸裏掐滅了香煙,不停的疊千紙鶴,一直到天明,千紙鶴疊了滿茶幾。筆記本被撕光後她開始麻木的撕書,一本買來卻沒看過幾次的大部頭文學名著,比她的拳頭還厚。那麽厚的大部頭,到早上也被撕的隻剩下二分之一了。
黃色印字和白色條紋的千紙鶴落的滿地都是,電視機開始播放早晨七點的美國經典動畫片,海綿、章魚和海星,在有著蟹堡王飯店和駕校的明亮海床上過著快樂的智障生活。
宮小緣癱在沙發上邊看邊笑,她調到這個頻道就是為了看早上七點的海綿寶寶。海綿寶寶在蟹老板麵前滾來滾去時,宮小緣也學著在沙發上滾來滾去,嗚哇嗚哇的叫,個子嬌小的優點體現的淋漓盡致,不用蜷著腿就能從沙發這頭滾到那頭。
八點,宮小緣去衛生間刷牙洗臉,躺在沙發上發呆。
九點,宮小緣在書房打開電腦,玩了半個小時《龍》,突然沒了心情。明明疲勞還有一大半。
十點,宮小緣特地去洗了個澡,在衣櫃裏左挑右選……選中了一件白色的雪紡連衣裙。她在落地鏡前轉了個圈,但一米五的個子,總覺得穿裙子顯腿短。她已經有兩年沒有穿過裙子了。
十一點,宮小緣把連衣裙換回了寬大的白襯衫加灰白的運動短褲。
等著很無聊,宮小緣坐回到電腦椅上,重新登陸《龍》開始刷圖……不過十分鍾剛刷完日常,她忍不住跑到廁所,對著鏡子呲出滿口白牙,整齊漂亮到能當牙膏廣告代言人,她卻覺得有點黃。
宮小緣再刷了一遍牙,還用洗麵乳洗了洗臉。
走到客廳,宮小緣抽了抽鼻子,還能聞到一點昨晚剩下的煙味。她拖來空氣淨化器,啟動。桌麵滿是散亂的千紙鶴,宮小緣又清理掉了這些垃圾,隔夜的泡麵桶散發出腐敗的酸味……她把泡麵倒進馬桶衝掉,桶丟進廚房的垃圾桶裏。
茶幾和電視機都有點髒,宮小緣打來了一盆水,拿著抹布把它們挨個擦了一遍。已經到了十二點,她忙出滿身大汗,隻好又去洗了個澡。
明天來……究竟是幾點?
宮小緣和狐狸一樣,惆悵的發現了等待的代價。一分一秒都是閃亮的期望,又一分一秒都是積久的煎熬。“噔噔”的敲門聲和“叮咚”的門鈴,仿佛比傳奇武器的掉落音都要更令她開心。
她變得有點不像自己了,好像……被馴化了麽?
倒在沙發上,宮小緣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醒來時聞到了食物的香氣,這個獨處的夢異常寧靜,不再是被陰影身上的火焰驚醒。宮小緣倦倦的睜眼,林羅敷正夾著魚丸在她鼻子前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