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緣 二
林羅敷仰頭看著高塔圖書館的電子血月，他好像呼吸進了純然不同的空氣，像狼人在月亮下的長嚎。他感覺自己也在夏蟬祭的月下變身了，變成了一個有勇氣去做在她們眼中更離經叛道、不可理喻的事情的林羅敷。
就像你在家中偷了錢，一般來說也不會認錯，而是引發更惡劣的離家出走。
林羅敷腦子裏有兩條路，一條是回去換下這身衣服，徐班和陳主任沒準都坐在屋裏等他道歉並說明這樣做的理由，連番的認錯和保證之下，也許就能揭過了。
但沒有理由啊，就是想這麽做！林羅敷毅然決然的選了第二條路。有種僧人叫破戒僧，能堅守十年之久的苦戒，一旦破了第一次，就會一錯再錯。這種心理說來簡單，叫“破罐子破摔”，哪怕心堅如鐵的苦行僧都不是其對手。林羅敷尋常被理智壓抑的放縱，那些家人再三強調的“不能做”，皆因罐子破了的一角而跳了出來。
他想吃一根兩根三根四根無數根的巧克力冰淇淋！想肆無忌憚的在大街上亂逛！想大步的奔跑和流汗！想站在乒乓球台上跳來跳去！想和死黨一起坐在燒烤攤上吃著羊肉串吹牛！想坐在網吧裏玩一整個通宵的遊戲！想撕掉這張“優等生”、“乖寶寶”的麵具大聲喊我超喜歡打遊戲！
他本來就是個正常的、哭和笑都很自由的男生啊！憑什麽要他裝笑不露齒行不擺裙的古代深閨大小姐？又憑什麽要在乎世界上那麽多傻逼的強求？既然已經做了第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再戴回那張破破爛爛的假麵，不是顯得很蠢麽？
林羅敷把寬大的琵琶袖捋到小臂上，扯鬆了畫著點點寒梅的白襟帶，走出櫻花林。老教學樓裏的幾間社團還亮著燈，樓下用三行長藤條圈著的怪柳旁蹲著個男生，拿著美工刀在削鉛筆。
林羅敷看了男生一眼，氣勢洶洶走上前：“刀借我一下！”
削鉛筆的男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任誰看到一個仿佛從畫卷裏走出來的古典美人，衣襟卻扯的鬆鬆垮垮，撩著袖子凶悍的向他要刀都會受到驚嚇吧？男生猶猶豫豫的，把美工刀遞給他。
林羅敷接了刀，一隻腳踩在種怪柳的大理石台上，抓住快拖到地麵的長裙。嘶啦一聲，割破的白紗直接被他扯下，藕斷絲連的部分一刀兩斷。整齊的裙擺被割扯的破破爛爛，再也遮不住足尖鞋上的白襪子和纖細的小腿，像是變成了前衛的斜裙，不規則的裙角從右腳踝處斜向上生長。
這種裙子其實很礙事，如果不是夏蟬祭的中心人群太過擁擠，林羅敷全力奔跑起來鐵定要踩裙角摔一跤。
“謝謝。”林羅敷把美工刀還給男生。
男生接過美工刀，好奇的問：“你是……夏蟬祭上跳舞的那個人嗎？裙子是學校的吧？割壞了要賠錢的。”
“不割的話，很難跑的。”
“跑？”男生滿頭霧水。
“跑去上網啊！”林羅敷對他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再見！”
裙角被奔跑的風揚起，男孩看著林羅敷頭也不回的招手道別，沿著鋪滿不規則的青石的小路，漸漸遠去的背影簡直要化作一團白色的月光，他下意識說了聲“好酷啊”。
這種酷指的不是模樣，而是一種精神。
校門口守著徐菁華，她雙手抱胸焦躁的在門口徘徊，每一位出去的學生都要被她用鷹一樣的目光盯上。任徐小姐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一個平時安安靜靜的乖寶寶，怎能在夏蟬祭上做出這樣的舉動。陳高圓嚴令要她去校門口守著，把林羅敷抓回更衣室，她要聽聽這孩子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想法，徐菁華說他肯定會回來換衣服的。
陳高圓瞥了這個年輕的班主任一眼說你不懂犯了事的學生想法。
徐菁華哦了一聲，她哪兒有心思思考林羅敷的想法，她隻想考慮她的獎金會飛走多少。被踹到校門口守了半天不見人，徐菁華隻好拿出手機播出偶像的電話，一道白色影子卻在不遠處她看不到的角落爬扶牆梯。
好不容易才爬上去，白色影子坐在橢圓的牆頭，發怵的看向下方，“喂！等等！”他叫住一個買了魷魚串邊走邊吃的女孩。
女孩驚詫的抬頭，圍牆上居然坐了個人，藍盈盈的瞳孔直視著她，殘破的裙擺下，比月光還潔白的纖細小腿在她頭頂上晃著。
“能接住我麽？”他問。
女孩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他雙手在牆上一撐，跳了下來，空中時張開了雙手。女孩驚的把吃了一半的魷魚串都給丟了，手忙腳亂的想抱住他，男孩的身體很輕很軟，但下落的動能還是衝擊的女孩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的她呲牙咧嘴。
“謝謝。”他揉著膝蓋鑽出女孩的懷抱，捋下袖子，從琵琶袖裏掏了一張一百元的紙幣遞給她，站起來毫不猶豫的跑了。
女孩沒有拿起飄在地上的紙幣，而是呆呆的看著他遠去的背景。好看的像是明星的美少年，和像是拍電視劇一樣的情景，月下的一躍和懷中好像還殘餘的香氣，她難道是在做夢？
林羅敷的琵琶袖裏有一個小口袋，這是他在穿的時候發現的，和少寒衣配套的還有一本說明書，否則他真穿不上這身複雜的服飾。因為有個小口袋，所以一時好奇把錢都放在了裏麵，這下也不用擔心跑到外麵沒有錢用，給了女孩一百，還剩下四百，無論做什麽都夠用了。
從八中出來是一條很長的魚樂街，泗水區很有名的一條大學生夜市。
林羅敷來到門前擺著兩輛搖搖車的小便利店，在售貨員驚訝的打量中，從冰櫃選了一大堆冰淇淋，袋裝的蛋筒的盒裝的都有，來到前台結賬時足足花了八十六元。
便利店在魚樂街口，對麵是座景觀的湧泉，地麵密密麻麻布滿了細小的噴水口，中心湧泉交織成玫瑰的形狀，在唯一的一個水下Led燈上變換各種顏色。有許多帶著孩子的家長坐在湧泉隔離池的大理石座上，看著孩子們在水中穿行嬉戲。
林羅敷來到了靠近玫瑰噴泉的一角，坐在大理石座上，撕開巧克力冰棒的包裝袋，小口小口的咬著。冰糕有些刺牙，但是很好吃。連冰棒都沒有的夏天，才不是夏天。林羅敷懶得去想吃一大堆的冰淇淋會不會再次住院，住院了反倒還好，就不用怕被罵了。有個小蘿莉看見身著古裝的林羅敷很好奇，走上前眨著大眼睛不說話。
林羅敷想了想，就從塑料袋裏拿出一根蛋筒遞給她，小蘿莉接過蛋筒，脆生生的說了句謝謝。
眼見小蘿莉美滋滋的領了冰淇淋，一個膽大的小女孩也走了過來，看著林羅敷。林羅敷就給了她一根，接著過來領冰淇淋的小孩越來越多，直到冰淇淋被發光，後麵沒領到的還哭了出聲。
林羅敷發完冰淇淋，聽小蘿莉們甜甜的對自己道謝固然開心，遺憾的是冰淇淋吃到飽的願望達成不了了。一些家長拉著孩子朝他露出抱歉的笑容，還有幾位上前要數冰淇淋的錢給他，但被林羅敷拒絕了。小蘿莉們還是很可愛的，花一根冰棒摸一個小蘿莉的頭，感覺賺到了！
吃完巧克力冰棒後，林羅敷走向了魚樂街，街上大部分都是附近洛海大學的學生。洛海大學和八中同在泗水區，不過洛海大學是國立大學，八中是私立高中。
街上最多的是各色小吃攤，不少擼串的女大學生們在對路過的男生評論打分。直到穿著古裝的林羅敷殺進密集的人群，擠進最火熱的小吃攤裏，吃貨相十足的左買一碗蟹黃羹，右買一把烤蛤蜊。
擼串的女大學生們神情猥瑣的在後方評頭論足。
“哇，9.5分。”
“有人認識他麽？”
“肯定不是洛海大學裏的，是邊上八中的學生吧？穿著少寒衣，應該是夏蟬祭上的高一新生。”
“那不就是鮮嫩可口的小學弟？好想娶。”
“一個人來這裏，我覺得他是很孤獨而且沒女票的，可能需要學姐來溫暖一下。”
“做夢吧，人家瞎了眼都看不上你。”
大學生們說著，就見到林羅敷喝完蟹黃羹，烤蛤蜊隻吃了一點點，剩大半擺在油膩的黃木桌上。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轉頭進了一家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