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地下王國 六
障子門內很暗,約十平米的榻榻米上空無一物,隻有中心擺著一張跪坐式的會客桌。如果有看過日劇,主人家跪坐著給客人展現茶道時用的就是這種矮桌,正到膝蓋上方。
室內唯一的照明用具,是桌上仿人形青銅燈樣式的夜叉鬼。夜叉青麵獠牙,高舉著兩個圓盤燭台,作勢欲撲,燭台上方形的乳白色牛油蠟燭緩緩燃燒。
跪坐在會客桌前的是一名頭戴烏帽子的少女,身著緋白的雲鶴紋狩衣,左手搭在合攏的蝙蝠扇上,右手執晶瑩剔透的花雕玉執壺,往白玉杯裏倒著酒,自斟自酌。障子門被推開時,少女驚愕的抬起了頭。牛油蠟燭搖擺的燭光模糊的映出她精致的五官,同樣驚愕的林羅敷恰好跟少女四目相對。
“你是誰?小黑讓你來監督我喝酒的?”少女慌忙把漂亮的花雕玉執壺放下,右手縮到桌下,可憐巴巴的看著他,“我今天隻喝了三杯而已……沒有多喝。”
這小妞是把他誤認成自己人了?剛心說完蛋的林羅敷一下又看到了希望,忙順著她的話說:“嗯好,那我先走了……”
林羅敷正想把障子門重新推上時,少女縮到桌下的右手已經拿出了一把漆黑的手槍,飛速舉起對準林羅敷:“你走一步試試?”烏帽子下的栗色瞳仁異常冰冷,聲音也陡然降了八個調。
臥槽敢情她是裝出來的?怎麽還隨身帶著槍?林羅敷都傻了,高舉雙手一動不動。
“過來。”女孩不容分說的指了指她前方。
林羅敷害怕的不得了,腦子裏是一團黑白色的漿糊。黑漿糊是槍是假的我要反抗,白漿糊是槍是真的乖乖認慫,兩團漿糊攪拌在一起變成了一隻貓——薛定諤的貓。不打開箱子誰也不知道貓是生是死,少女不開槍誰也不知道槍是真是假。
假設在少女沒有扣動扳機前,林羅敷都處於一種生死疊加的量子狀態。那麽請問,開槍前喝酒對射擊的影響有多大?
林羅敷不希望自己的舉動成為生死疊加態結束的決定性因素,因此他乖乖走到了少女指的地方——這回裝可憐的變成林小宅了,他無辜的瞪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少女。
少女取下烏帽子站了起來,卷在帽子裏的青絲掙開束縛,灑落到腰間,她用左手撩起眼前的劉海,抬起穿著白襪子的腳踩在矮桌上,拉住頭頂的燈線往下一撥,天花板上古色古香的鴛鴦燈亮了起來。在其過程中,她右手的槍口始終對準著林羅敷的胸膛。
拉開燈後,少女並起食指和中指,對準青銅夜叉鬼高舉的牛油蠟燭快速一剪,綿製的燈芯瞬間熄了。她理了理寬大的袖子,走到緊張的林羅敷麵前,槍口直接捅在他左胸口,右手食指則勾起了他的下巴:“哪兒來的?”
這舉動很有街頭流氓搭訕妹子的範兒。
林羅敷沒回答,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是對這個姿勢感覺到很尷尬。這王八蛋明明隻有一米五左右,比他矮快半個頭,還強行拿食指抬他下巴是什麽意思?再怎麽你都得仰視我好嘛!
“你是來找我麻煩的?有點本事,居然能找到小黑這來。”少女冷著臉說,更加用力的用槍口捅了捅林羅敷的胸口,捅完這一下她有些吃驚,“嗯?你胸口怎麽這麽扁……”
壞了!林羅敷心跳猛然加速。
少女伸出左手摸了摸他右胸,狐疑的說:“沒有?”她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麽,盯住林羅敷藍色的瞳孔,笑了,“原來是小黑送的餐後甜點啊,居然把我的衣服翻出來穿上了。”她嘖嘖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羅敷,“還蠻好看的,腿和腰都很細,如果門沒鎖說不定就讓你蒙混出去了。”
發現林羅敷是男生後,神經緊繃的少女明顯一下放鬆了,打著嗬欠伸了個懶腰,雙手向上伸直時槍口也對準了天花板。她扣動扳機,“啪”的一聲,把林羅敷嚇了一跳,還以為不小心走火了,沒想到槍口跳出了一枚花花綠綠的小旗子。
少女扔垃圾一樣把網購的“生日快樂驚喜槍”丟在桌上:“怎麽,一直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你是誰?”膽戰心驚的林羅敷終於開口了。
“我姓於,於越城,當然你也可以叫我老板。”少女跪坐了下來,拍了拍會客桌示意林羅敷也坐下,“看你還是藍鑽石,是誰送來的貨?”
林羅敷學著她跪坐了下來,強作鎮定的問:“你們究竟是幹什麽的?”
“做皮肉交易的。”少女拿起花雕玉執壺給自己倒酒,“你是在擔憂自己的著落?”她問著,就咯咯的笑了起來,“進了這道門,就生死不由人了。不過別擔心,你這麽漂亮,做皮肉也會高端點。最賺錢的可不是賣皮肉,而是像古代那些大青樓的名伶一樣,必須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談吐高雅,欲拒還休,讓那些女人看著眼饞。這樣,初夜就能出個高價。你有成為名伶的潛力。”
少女正常說話時聲音清脆,咬字清晰,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聽著就是一種享受。但在林羅敷耳中字字如炸開的驚雷,什麽叫有成為名伶的潛力?說穿了還不就是高級的坐台少爺!讓我賣皮肉給你們賺錢?曹尼瑪!林羅敷想怒罵出聲,最終還是忍住了。
古龍說過一句話:真正令人折服的力量,絕不是武功和暴力,而是忍讓和愛心。
中的主角在麵臨林羅敷現在這樣的處境,大多囂張的不得了,比在自家還要無法無天,動輒叫你們老大來,否則我錘爆你們這群嘍囉的狗頭,再用你們的骨灰去釣魚。換到現實,是沒誰敢這樣做的,即使是退役下來的特種兵王。因為現實不是,總會有太多意外隨時發生。
以暴製暴者,終會橫屍暴力腳下。
中國在2003年偵破的“以尋求自我認同感為基本目的”的重大連環殺人案中,凶手黃勇在三年中先後誘騙、殺害了十七名青少年,但在試圖殺死第十八名受害者時收手,隻因少年的一句話。
“你放過我吧,等我大了,我養你。”
正是這短短的十二個字,讓這個絕情絕性極度凶殘的殺人魔淚流滿麵。
善良、忍讓和愛心,才是一個正常人麵臨凶險時,唯一的自救辦法。有研究表明,充分的人生細節描述或許可以調動凶手的人性。
何為人生細節描述?你可以把這句話當成是親切的拉家常。大多數人都是平凡人,平凡的生活總有一些共同之處。也許你談起家鄉吃到的一碗好吃的不得了的刀削麵,會觸動殘忍暴戾的凶手心頭那一絲柔軟,讓他不自覺的露出笑容,附和的說一句家鄉的刀削麵確實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麵。
總之,甘霖娘和曹尼瑪暫時被林羅敷拉入了黑名單,取而代之的是對不起和我錯了。
“對不起,能放過我麽?”
少女斜了林羅敷一眼:“放了你沒錢賺了,誰養我?”
好機會!林羅敷眼前一亮,想起了那名放言要養凶手的少年,現在的場景何其相似,林羅敷深吸一口氣:“等我長大能工作了,我養你。”頓了頓,他還深情的補充了一句,“一輩子。”
少女的心靈一下子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她感動的看向林羅敷,溫柔的說:“小可愛你打工又有什麽用?不給有錢人當小蜜,每月隻有幾千基本工資,怎麽養的起我?我還要等你好多年。所以你不如趁現在年輕去下海,可以多賣幾年肉來養我。”
你就這麽無恥的嗎!林羅敷氣炸了,甘霖娘和曹尼瑪瞬間越獄回白名單。
“別裝了,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個省油的燈。”少女不屑的嗬嗬一笑,“普通的乖乖仔哪裏會有你這麽大膽?敢翻女裝穿上準備逃跑,還敢胡亂的推門找東西,你肯定是想找鑰匙的對吧?”她揚起左手食指晃了晃,食指上掛著一個圓形的不鏽鋼鑰匙圈,有拳頭那麽大,圈中串著一大串鑰匙,“開門的鑰匙就在這裏麵,你敢來拿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