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地下王國 四
黑鴉領著林羅敷在地道內七拐八彎。地道前段悶熱的就像剛下了暴雨的盛夏，女人和男人如被遺棄的貓狗一樣縮在她們為自己打造的“箱子”裏，拿著隨身聽或刀具自娛自樂。
地道隔一段距離，就有掛在牆上兩米處，結滿蛛網的白熾燈。因為電路問題，燈泡時常恐怖片式的“滋啦”一聲開始閃爍明滅。蹲在燈下的人群在燈絲通電的一瞬間鬼魅般出現，皮膚蒼白，眼神空洞，滿臉麻木，像是生化危機裏隔著大型的隔離瓶與福爾馬林溶液看見的喪屍。斷電時，隻有天花板被鏽蝕斑駁的鐵燭台上亮著幾支白蠟昏黃的光。
地道的後方，右側有一個大型的排風機。正方形的鐵片中央，四片巨大的扇葉隔著鐵絲網瘋狂旋轉，把汙濁的空氣通過兩側的導管排出。風機嗚嗚轉動的噪音在昏暗的地道內蕩開，像是地獄裏的魔鬼在黑暗的盡頭發出若有若無的呻吟。
再往後走悶熱就逐漸變成了濕冷，也聞不到空氣中淡淡的臭氣和燒焦的塑料味。黑鴉帶著林羅敷鑽進了一個隧道，林羅敷體表所感受到的溫度和行走的距離成正比的下降，還身著夏衫的他已經不由自主的抱緊了雙臂。隧道上大小型的排水管道橫縱交錯，如電箱內讓人眼花繚亂的線路糾纏。坡道式的汙水渠裏，水位隻上升到最高點的一半，無光的環境下一片墨黑，平靜如死水。
出了汙水隧道，就看見鋼筋混凝土的承重柱一排排林立而去，像是落滿相同棋子的巨大棋盤。兩人在密密麻麻的灰白色棋子與棋子之間的縫隙穿行，耳中不間斷的傳來從管道縫隙中滲透出來的髒水滴答的落在地麵的聲音，如同走在一個幽寂而擁擠的地下鍾乳石洞穴。
在諸多圓形承重柱的後方，有一個跟青灰的牆壁融為一體的鐵門，隱蔽的像是焊死在了上麵，高度不到一米七，寬度也僅能容一個正常體型的人勉強通過。
黑鴉停在鐵門前，彎曲食指中指“篤篤”的敲了兩下。
“什麽事？”沙啞的聲音在鐵門後響起。
“是我，藍西瓜。”
林羅敷聽到黑鴉的自報姓名時，即使情緒低落仍差點被逗笑。就好像一個白衣勝雪的俊俏劍客舞出個劍花，自我介紹說在下叫西門二狗一樣。黑鴉這清新脫俗的水果名和她冷硬的行事作風確實有極大的反差，也難怪地道裏的人都叫她小藍，年紀小的就叫藍姐，年齡相仿的則叫她藍鴉。
鐵門後傳來令人牙酸的鐵片摩擦聲，持續了一陣子，“環境太潮濕，生鏽了，我去給鎖芯上點油。”裏麵的人說完這句就沒了聲，兩人在外麵等了快十分鍾，不耐煩的黑鴉已經想暴力砸門之時，終於聽見鎖舌轉動彈簧打開的脆響。
鐵門向外被推開，“進來。”門後戴著墨鏡的女孩麵無表情的說。
黑鴉看了林羅敷一眼。
林羅敷僵了一下，還是乖乖的低著頭走了進去，從側著身的女孩身邊穿過。
“人先放你這裏，我走了。”黑鴉說。
“哦。”女孩直接粗暴的把鐵門一關，渾然不顧關在外麵的黑鴉一臉老娘還有話沒說完的懵逼表情。
林羅敷看著黑鴉的臉消失在鐵門後，一種莫名的恐慌忽然湧上心頭。因為黑鴉之前在醉鬼麵前保護他，加上形象和氣質確實還算上不錯，他有點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下意識把黑鴉當做依靠了。
“跟我來。”女孩側過頭看了眼林羅敷，從鞋櫃中取出了一雙藍色的拖鞋丟在毛毯上。
隱蔽的鐵門後並不是林羅敷想象中粗糙、地麵凹凸不平、角落還沾著黑紅血跡的水泥毛坯房。而是充滿了日和風的玄關，以及長達二十米的走廊。牆壁和天花板刷的雪白，六盞仙桃壁燈散發出溫暖的黃光。走廊上鋪著深棕的柚木地板，整潔光亮。兩側是四間障子門，輕薄的障子紙上繪著仙鶴、烏龜與猴，還有一間是浮世繪風的江戶街景。
林羅敷小心翼翼的穿上拖鞋，心裏猜想前麵戴墨鏡的女孩該不會就是黑鴉嘴裏的瞎眼吧？可看她的樣子不像是瞎，臉上的墨鏡也不是盲人墨鏡，是那種很寬大的蛤蟆鏡。
她要帶著他去哪兒？
難不成走廊下還藏著一個更深的地下室，地下室點著蠟燭，灰暗的角落裏是一個巨大的鐵籠，鐵籠裏擠滿了年幼的男孩兒，滿是血汙的牆麵上掛滿各種刑具？
女孩把他領到浮世繪風的障子門前，唰的拉開門，“你在這裏待著，不要亂走。”墨鏡下的雙眼似乎在觀察著他的表情，冷不丁問：“你吃晚餐了麽？”
“沒有……”還在自己嚇自己的林羅敷忐忑的回答，心想為什麽忽然問這個啊？
女孩點點頭，她居然笑了笑：“這樣啊，冰櫃裏有飲料和三明治，餓了就把三明治拿到微波爐裏熱一下，吃不飽的話還有火腿跟餅幹。書櫃上的書隨你看，不過不要亂翻櫥櫃裏的東西，也不要動台上的刀。”
“哦……”
感覺這完全就是來別人家做客，主人招呼客人的方式吧？當前輕鬆的氛圍和環境一下衝淡了林羅敷心中的惶恐不安。他踩在米色的榻榻米上打量室內時，推拉門已經被女孩從外麵關上了。
在室內首先看到的就是呈台上那古樸的金絲楠烏木刀架，分別架著狹長的打刀、適中的肋差、盡忠的懷劍。上繪百鬼夜行圖的銅香爐就擺在烏木刀架左側，百鬼夜行繪上最顯眼的是一隻金色的蛇瞳，不清楚它是什麽妖怪，但其餘魑魅魍魎都被淡化，似是在襯托它的顯赫與強大。
室內檀香嫋嫋，倒流入更低一層的竹瓷插花瓶中，淡藍色的倒流香淹沒了瓶中數支尤沾露水的山櫻。而貢台下是跪坐的白色蒲團，蒲團上墊著一層金黃的絲巾。
或許是因那三把顯目的武士刀的緣故，整間靜室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與清冷。
林羅敷有點被嚇著了，他這是來到了RB的三合會還是蛇岐八家？黑幫也崇洋媚外趕RB潮流的麽？那支鮮豔的山櫻都快讓他把這當做是一個開在RB某所山上的黑幫莊園，而不是洛海市下水道的最深處。
他不太敢靠近貢台，隻是抱著膝蓋坐在牆角的榻榻米上，很悲觀主義的胡思亂想。想著想著肚子餓了，手機被黑鴉搜走了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室內也沒有鍾表。
林羅敷忽然想起了女孩剛才說的話，於是來到保險櫃一樣的小冰櫃旁，打開果然看見了用保鮮膜包著的火腿雞蛋三明治以及各種能量飲料，還有三瓶罐裝的啤酒。
也懶得用微波爐了，林羅敷直接狼吞虎咽的就著飲料把冰冷的三明治吃了，再坐著恢複了一下體力——他仍然沒有放棄逃跑的想法！隻要有一絲機會，就要把握住！
哪怕被抓回來遭到容嬤嬤的毒打，林羅敷也不願意就這樣坐著等死。他小心的打開繪著藍海白鯨的壁櫥，東翻西找想找到點什麽能利用上的東西。但壁櫥裏都是疊好的棉被和枕頭，以及一些零散的家具，例如小電風扇和落地鏡一類的。有一間裏放著銀色的密碼箱——跟電影中裝著百萬美金或炸彈的那種極其相似，林羅敷感覺裏麵好像有槍的樣子，試了幾次沒打開，就不敢再繼續轉密碼盤了——萬一連續錯誤爆炸了怎麽辦？
在輕手輕腳的打開最後一間壁櫥時，林羅敷發現了用薄膜袋包著的一整套日式女生水手服，還有亞麻色的假毛和頭套。
林羅敷凝望著水手服，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