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乾隆年間,北京。
對瑞親王府來說,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
八月初八,瑞親王府最受人寵愛的芯月格格八歲生日。說起芯月,當年她出生那夜,月兒半圓,隱隱綽綽,當響亮嚶啼華破天空之際,百姓祈禱已久的雨水竟從天而降。久旱逢甘霖,人們怎能不喜?乾隆一高興,親自冊封她為“芯月格格”,賜她吉祥長命鎖,還特意將她帶到宮中交給娘娘撫養了兩年才送回瑞親王府。別說皇上如此重視忠愛芯月,光這小娃娃長得粉雕玉琢的模樣,精致絕倫的五官,大家都喜歡得不得了。
王府內外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掛,一大早,奶娘就帶著兩個丫頭推來可芯月的房門。
“格格,該起床梳妝打扮了,今兒個是格格的生日,一會敏福晉要帶格格去祈福呢!”奶娘走到床邊,小心地朝羅帳裏頭看了看。
床很大,梨木花雕,顯得古樸華貴。羅帳是半透明的薄紗,隱約可見到一個小小身影正蜷縮在錦被裏。
“格格?格格……”奶娘試著再喚一遍。
“哎喲,吵死了,人家現在不要起床……要先好好睡覺!”羅帳裏傳出半睡半醒的抱怨聲,小格格還迷糊著。
“我的好格格,外麵人都在等著呢!半個時辰後,連四阿哥、七阿哥也要從宮裏來呢!格格……”
“他們來了,就讓他們先等著!”芯月翻了個身,不打算起床。
奶娘無奈,朝丫頭們看了兩眼,伸手去掀開羅帳。芯月感覺有異,突然睜開眼睛,美麗的小臉上盡是不樂意,大聲道:“走走走!說了別打擾我睡覺,你還要來吵我!”看來,格格人雖小,脾氣倒大。奶娘似乎早有預料,悄悄吸了口氣道:“請格格起床,再不梳洗就來不及了。一會兒難保敏福晉要親自來催了。”兩個丫頭已將臉盆端到床前,恭敬地站立著。
哼,竟敢拿額娘來壓她!芯月嘟起小嘴,不滿地睨了奶娘一眼,才起了身。磨磨蹭蹭差不多半個時辰,這位小格格才一身漂亮正式的旗裝打扮步出房門。
旭日東升,金色光芒落在瑞親王府氣派的琉璃瓦上。庭院裏,菊花開得正好,五顏六色,爭向開放。桂花的清香隨風飄蕩,沁人肺腑。
“等等啊,格格……走慢點,格格……”奶娘沒料到一出房門,芯月便拎著裙擺跑了起來。她邊走邊喊:“剛剛還催我快點,這會又要慢點,奶娘的花樣倒不少……”丫頭們也一齊跟在後麵追著,生怕王爺最最寶貝的小格格出了什麽意外。
芯月就是想嚇嚇她們,嬌小的身子跑著跑著,飛快地轉進一簇花叢中,然後蹲下身,讓茂密的花叢完全遮住自己的身影。奶娘和丫頭們轉眼不見了小格格,急得團團轉,芯月閃動烏黑明亮的眼睛,捂著小嘴偷笑起來。等到那幾個人慌張地轉向別處尋找她,她才嘿嘿笑著準備起身。
“啊……!”突然,芯月驚叫出聲,那花叢旁散出來的一小截樹枝正好掛住了頭發,她著急一扯,原來梳妝整齊的把兒頭頓時被弄得亂七八糟。“可惡!”她咬牙罵道,正在此時,感覺到兩道異樣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巡視四周,突然抬頭,不期然撞進一雙漆黑不見得的眸子裏。
那眸子正嗪著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芯月望著他,一時愣住了忘記喚人來。眸子的主人年紀不大,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漆黑眸子上方是一對修長的墨眉,分明的五官透出一抹淡淡的英氣,隻是他的衣服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貴,隻是普通的青布衣裳。現在,少年正踩在大槐樹的枝幹上,一手攀著樹幹,一手還端著個什麽東西。
芯月料不到有人會在自家王府的院子裏爬樹,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還看到了剛才她狼狽的樣子,所以,一回過神,她毫不客氣的話語已經出了口:“該死的!你是誰?爬到樹上去做什麽!”
少年望著她,微微皺起了眉頭,托起手上的那隻東西,朝她比了一下。芯月這才看清,他手上托著的竟是一隻剛出生的小鳥,她又愣了一會,道:“喂,你下來!把那東西給我!”
少年眉頭又皺一會,眼神裏多了種不認同。然後沒理會她,徑自再攀上幾步,小心翼翼地將小鳥放進屬於它自己的窩裏。
芯月卻要氣壞了,一大早被奶娘叫醒的怒氣,加上這莫名其妙的少年對自己的反抗,讓她小手叉腰,指著他瞪眼:“你聽不到嗎?本格格讓你下來,把那東西給我!該死的奴才……”
原來她是格格?少年眼中閃過一抹驚訝,雙足一蹬,利落的跳了下來,此舉又將芯月嚇得目瞪口呆。她拍拍胸脯,花容失色:“你……你不怕摔死啊你!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管事手下的,以前怎麽沒見過你?”芯月看這少年似乎會武功,當下口氣緩和了少許。
少年看他一眼,看她發絲淩亂卻不掩精致美麗,而語氣性格又如此嬌縱,不難猜到,這就是瑞親王府中有名的芯月格格了。他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柳無恒,剛進王府兩天,在徐總管手下幹事。剛才不知是格格駕臨,無意冒犯,請格格恕罪。”
“你不知道在格格麵前,要自稱奴才的嗎?”芯月定定注視他好半晌,聽他這口氣,不知為何就是覺得生氣。少年脊背不經意直了幾分,抿著唇拱拱手:“是,格格。奴才告退!”眨眼間,他的身影飛快閃過花叢。
芯月剛要發作,隻聽奶娘的聲音驚叫起來:“哎喲,我的好格格,原來你在這裏……天,格格你這頭發……”奶娘邊喊著邊奔了過來,拉起她的手,臉色變得擔憂不已。
“糟了糟了,這會真要讓王爺、福晉久等了……”
“奶娘,別說了好不好?真煩人!”芯月對著那身影消失的地方,撅起小嘴道。
這個生日過得很熱鬧,不僅宮裏的幾個阿哥、小公主來了,就連其他王府和不少朝廷官員都前來祝賀,公公還送來了乾隆親自禦賜的玉如意,足見大家對芯月格格的重視。
芯月在一堆此起彼伏的讚歎與祝福聲中,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小臉繃得死緊。
無聊,真無聊。她能不能不要坐在這裏啊?她能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啊?偏偏瑞親王爺和她的額娘敏福晉就坐在一旁,害她沒法動,使勁得扮成乖巧的寶貝格格。恐怕隻有王府裏與她相處久的人才知道,這位看似文靜,容貌甜美的小格格有多麽難纏。明明那些珠玉、絲帛根本吸引不小她,她卻不得不當著賓客們的麵一一打開,以嬌軟好聽的聲音誇讚幾句,說著感謝的話。這可都是給阿瑪、額娘的麵子。
耳朵嘈雜了整整一天,芯月覺得自己幾乎要耳鳴。她皺起兩道彎彎秀眉,端坐在寬大的椅背上無精打采,若非席間不經意看到一個高瘦的身影,她說不定已經無聊地睡著。那奴才倒是勤快,遞茶倒水手腳利索得很,不過看他那平板著臉麵無表情的樣子,跟其他奴才又有些不同,看來是個倔傲的家夥……
芯月心不在焉地想著,隻聽敏福晉在一旁輕喚:“芯月,今兒個是你的生日,大家都送了你許多珍貴的禮物,額娘也不知道送你什麽好。你自己說一個願望,額娘能做到的一定滿足你。”敏福晉愛憐地看著女兒,有這樣被人珍寵的孩子她是很自豪的。
芯月深得皇上喜愛,讓瑞親王府在宮裏得到了重視,在家裏,也讓她這個福晉穩掌王府後苑。知女莫若母,雖然芯月偶爾有些任性,但她天姿聰穎,年僅八歲,琴棋才藝卻是讓人羨慕嫉妒不已。所以,無論芯月要什麽,恐怕她這個額娘都願意去爭取。
“芯月,你盡管開口吧,阿瑪也會滿足你。”瑞親王爺一開口,所有的目光便集中在小格格身上,等著她說願望。
芯月抿抿唇,烏黑的眼珠子在堂內掃過幾圈,確定那抹高瘦的身影就在門外候著,才揚起唇角,走到王爺、福晉麵前微微福了禮,清晰地說道:“孩兒什麽都不想要,隻想要一個人。”
“一個人?”瑞親王爺與敏福晉同時驚問。
芯月肯定地點點頭,神態自若:“孩兒已經八歲了,王府裏很安全,但平日裏進進出出其他地方,孩兒難免心有忐忑……所以,請阿瑪送我一個貼身護衛吧,專門陪伴孩兒身邊。”請注意,她用的是“專門陪伴”,而非“保護”。
可她如此一言,瑞親王爺這才意識到小格格一直沒有專門的護衛,即使一出門便有大隊人馬跟隨,隻怕也沒給她安全感。他撫須點頭:“芯月這願望還不容易?就算你要大內第一侍衛,阿瑪也一定向皇上給你要來。”
芯月臉色一鬆,不再矜持,甜甜笑道:“我就知道阿瑪最疼我了。我要的不是大內侍衛,而是……而是我們王府中的一個人罷了。”
“誰人讓我家小格格看上了?王府侍衛隊裏,有誰夠那個資格來保護格格?”敏福晉好奇道。
芯月不由自主朝門口看去,她也不清楚為何突然起了這個念頭,大約是那人在樹上看到了她出糗的樣子,又大約那人不像一個該有的奴才樣子吧。“阿瑪、額娘,孩兒想要的人就在徐總管手下幹事,他叫柳無恒。”這名字應該沒記錯,她甚至還記得他垂著眼,聲音淡淡的樣子。
聽到這句話,門外的身影明顯一僵,滿麵怔愣。
瑞親王爺疑惑道;“哦?不是侍衛?徐總管,你手下可有這麽個人?”
徐總管上前一步,拱袖道:“回王爺,是的。柳無恒是奴才的遠房親戚,才來京城沒幾天。不過……”徐總管自芯月出生前就在王府裏幹事了,這會他更是疑惑,無恒什麽時候讓小格格給認識了?要知道保護格格是何等重任?格格為何要挑上無恒?
“不過什麽?”敏福晉問。
“不過……無恒年紀尚淺,不足以擔當起保護格格的大任哪!請格格……”徐總管話未完,隻聽芯月笑嘻嘻地接口:“徐總管不信芯月的眼光麽?今早,芯月親眼見到柳無恒爬到樹上,將一隻雛鳥放回巢中,對小動物尚且如此,何況是要他保護一個人呢?再則,柳無恒從樹上躍下之時,身輕如燕,動作靈巧,可見他會武功且武功不錯。徐總管,相信你也認同芯月說的這兩點吧?”
徐總管一時無言以對,小格格的聰明是出了名的,固執也是出了名的。若是她真看上了無恒,隻怕誰也改變不了決定。就算她人前敬重自己這個老管家,但不代表他可以當著人前拂逆這個格格。
瑞親王爺明白愛女的性子,道:“徐總管,想不到你還藏了個這麽出色的人手。不必遲疑,本王相信格格的眼光,徐總管盡管將那柳無恒帶來就是。”
柳無恒被迫肅立在寬敞的廳堂之中,接受眾人審視的目光。他眉宇冷靜沉穩,腰杆挺得筆直,寬寬的肩,薄薄的唇,堅實的下頜,不卑不亢的態度,以瑞親王爺多年識人的經驗,他不得不佩服起女兒挑人的眼光。這位十五歲的少年,有資格做芯月格格的護衛。
芯月忍不住揚起嘴角,看到柳無恒毫無返還餘地地成為自己的貼身專用,不由地心情大好。
“柳無恒,以後你要隨時跟在格格身側,負責保護格格的安全。”瑞親王爺下令。
“無恒遵命!”柳無恒麵無表情朝一身粉紅旗裝的芯月看去,隻見她笑顏如花,對上他深幽的黑眸時,飛快地眨眨眼,仿如挑戰。他微微皺眉,知道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恐怕都難以逃離這刁蠻格格的身邊了。
王府裏最漂亮的“映月閣”便是尊貴格格的住處。
其實,芯月格格已經有兩個貼身的婢女小英和小配了,還有兩個專門的奴才小豆子、小點子,你看一個小小身影後麵總跟著四個半曲著腰的跟班,這排場也夠隆重了。偏偏,她雪白的小手一指,為自己點來了一個侍衛,這會……小格格是名副其實的前呼後擁了。
柳無恒無可選擇,既然前來投靠徐叔,他就得聽命於王府裏的主子。若問王府裏誰最大?知情人絕對會說是他們家的小格格。
這會,正值午後,芯月在房間睡覺,小英和小配就在旁邊伺候著,手中拿著扇子為她們的格格扇風。
門外, 柳無恒默立在高大的槐樹下,槐樹被風一吹,隱隱聞到槐花的清香。他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目光隻是定定落在青石地板上的某一處,麵無表情。
小豆子靠在門前無聊地伸直了腿,懶洋洋道:“說來這人也真奇怪,凡是認識格格的人,誰不把格格捧在手心裏保護著,偏偏他做了格格的貼身侍衛,也不見得有點變化。”
“或許他是天生少了根笑筋。”
“咱王爺實在太寵愛格格了,格格說一句,王爺半點意見都沒。你說說,格格平時出入的也就是王府啊,皇宮裏,哪能用得上什麽侍衛呢?就算真有什麽危險,這小子到底行不行還是個問題。”小豆子輕蔑地朝柳無恒掃過去,見他還筆直站立在槐樹下,猛烈的陽光透過枝椏照在他身上,額頭有幾滴汗水正慢慢垂淌下來。
小點子半閉著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迷迷糊糊道:“當然啦,格格出生那夜,大雨,百姓欣喜萬分,卻不知咱們萬歲爺那夜正在宮外遭遇到了刺客,正是由於大雨化解了危機啊……你說,格格是不是咱大清朝的福星?”
小豆子眨巴著眼:“喂,這個你聽誰說的?”
“小扣子啊,萬歲爺跟前的小紅人,他說的假不了……”小點子說著說著,腦袋垂了下去,睡著了。
柳無恒側身朝這二人看了一眼,修長的墨眉微微皺了起來。其實他真不明白芯月格格到底打的什麽主意?既然要貼身護衛,為何不從護衛隊中挑人,那裏個個都是武功不俗的高手。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跟瑞親王爺指了他,他能有拒絕的餘地嗎?
思及此,薄唇不禁緊抿起來,漆黑的雙眸中透著一股嚴肅。其實,她根本用不著他,已經有四個人伺候著呢,又在王府之中,她到底還要他做什麽?
瑞親王爺深知芯月的脾氣,人小主意正。自從當眾指了這個貼身護衛後,瑞親王爺不禁也上了心思。於是,給柳無恒安排了每天早晚一個時辰的練功時間,跟隨護衛隊的頭領一起學習武藝,希望他跟在芯月身邊,真能好好保護她。
晚上,芯月躺在床上左翻右側,就是睡不著覺。索性起了身,見兩個婢女都下去歇息了,也沒驚醒她們,小小的身子悄悄溜出門外。外麵月亮很圓,轉眼生日過去了七八天,柳無恒也跟著她七八天了。
兩人極少說話,仔細想來,她真的用不著他,可為何那時候偏要執著呢?想起那張麵無表情的臉,芯月忿忿地咬著牙,突然有一股要將他打扁貼門神的衝動。
噢,這樣的日子好無趣。她托著下巴坐在庭院中賞了好一會月亮,眼珠子骨碌一轉,想到了什麽頓時興奮起來。對,既然自己睡不著,幹脆把那冰冷木頭也挖起來,陪自己。白日裏有小豆子、小點子多嘴多舌,晚上就他們兩個人的話,他總不能毫無反應了吧?
說做就做,芯月立刻起身向映月閣最外邊的侍衛房跑去。想當然,貼身護衛自然不能住遠的地方,瑞親王爺不知是看在徐總管的麵子上,還是因為格格親自指了他,總之柳無恒享受的是單獨的侍衛房。
“呀!”
聽到一聲細細地驚呼,柳無恒轉過身,注視來人。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此刻,他正黑發垂落,光著上身,光裸的身軀上還流淌著滴滴水珠,在夜色中散發著奇異的光亮。他剛剛練完功,滿身是汗,所以打了涼水來擦身子,沒想到這麽晚竟還有人跑到自己這邊來。
芯月緩緩走近,睜大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確切地說,是盯著他修長而結實的身體,眸子裏有著不易覺察的興奮。
柳無恒立刻回神,放下水盆,恭敬地行禮:“格格吉祥。不知道格格深夜到此……”
話未完,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毫不客氣地戳上了他的小腹,然後微微踮著腳閃動著黑亮的大眼,再摸上他胸前的肌膚。柳無恒不禁倒退了一步,天!若非這隻是個八歲的小女娃,他真要以為她勾引他。
“格格……”從來平靜冷漠的神色在月色下呈現出微微的窘迫。
他已滿十五,已非茫然不解人事的小孩,芯月再怎麽小,也是貨真價實的女子,尤其那雙嬌生慣養、倍受嗬護的玉手柔軟無比,甚至帶著淡淡的馨香,這會一觸上他光滑的胸前,讓他頓時心漏跳了半拍。
芯月哪知他的心思,一雙小手忙碌地摸索了半天後,嘻嘻讚道:“嘖嘖,這是我見過最好看的胸膛,摸起來就是跟小豆子、小點子他們不一樣,跟那些天天練武,肌肉硬邦邦的護衛也不一樣……”
“格格……摸過很多男子的胸膛?”柳無恒屏住呼吸,莫名有些不悅,一個千金嬌貴的格格怎麽能這樣隨便?若是再長大幾歲,隻怕要被人說是放蕩了。
他正想著這不堪的字眼,隻聽芯月的讚歎聲再次傳來:“嘖嘖,你這樣好看又好摸的胸部是怎麽長出來的?”
說她聰明,她這會正像個無知的蠢到極點的丫頭,不但色迷迷盯著男子的胸膛看,還盡問一些不知禮節的話語。
柳無恒忍住一把甩開她小手的衝動,臉色變得更加僵硬。他的胸膛就有那麽奇怪嗎?正值男子發育最盛的時期,他自小練武已有五六年,肌肉既不若護衛隊裏成年男子那般結實堅硬,又不若小豆子、小點子那般不中用,這也叫好看又好摸?此話讓他如何回答?
芯月見他隱忍的樣子,好整以暇地拍拍他的胸膛,點頭再讚:“不錯不錯!看來本格格挑的護衛的確不錯。嘿嘿。”說完,她轉身離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柳無恒才咬著牙握起了拳頭。該死的,他堂堂一男子漢,竟然讓一乳臭未幹的丫頭給調戲了。這丫頭……生得漂亮,有些刁蠻,最讓人無可奈何的是——她還是個金枝玉葉的格格,自己的主子!緊咬牙根,柳無恒低頭看看自己的胸膛,水珠已逐漸散去,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難看。
芯月一蹦一跳地回到寢房,差點開心地哼起了小曲。小英、小配兩個丫頭睡得豬一樣,絲毫沒發現她們的格格偷溜了一趟又回來了。這回,躺在床上的小人兒眉開眼笑,一邊看著自己的小手,一邊想著柳無恒極力隱忍發作的模樣,冰山似的表情終於有了小小的破綻,怎能不讓人心情大好?
“好,原來你也有慌張的時候,哼……”她輕哼著,慢慢閉上眼睛。
那個冷漠的少年,初見她是格格時,沒有驚慌過;被她要來成為貼身護衛時,他沒驚慌過;她隻是用小手輕輕摸幾下他的小腹和胸膛,他就……
芯月帶著甜美的微笑,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豔陽高照。
芯月心情格外好,一大早便盯著自己的冷麵護衛左瞧右瞧,卻失望地發現,柳無恒與昨天表現無異,仿佛昨天晚上隻是她半夜魂遊,做了個可笑的夢而已。
園子裏很安靜,柳無恒半垂著黑眸,濃密睫毛將他的目光微微掩住。芯月彎起嘴角的弧度,帶著一臉的甜美笑顏來到他麵前。飛快地,一隻不安分的小手又光明正大地襲上了他的胸膛。
這次,隔著薄薄的衣料,她無法直接觸摸那光滑的肌膚,不禁蹙起兩道彎彎秀眉。
“格格,請格格不要……”柳無恒抿起唇角,懊惱地盯著那隻貼在自己胸前的白嫩玉手。如果可以,他真想揮掉它。可是,芯月反駁的話題立刻響起:“我是格格,你是護衛,哪有護衛對格格說不要的?嗬嗬,我記得昨天晚上摸起來好舒服呢,是不是穿著衣裳的緣故……”
說罷,她真的就要動手解他的衣裳。柳無恒再也忍不住,頃刻間倒退一大步,將彼此距離拉開,飛快看她一眼,拱起手道:“請格格不要戲耍奴才,讓人看見不好。”
芯月原本為他動了臉色而暗暗欣喜,聽他說完這句又隱隱感覺不對。哪裏不對勁呢?不是“戲耍”,而是……“奴才”!
對!就是“奴才”二字,從他嘴裏吐出來,分外別扭。明明是她命令他如此自稱,為何聽起來就是別扭呢?大約是他身板站得太直,說話態度太不恭敬吧!
芯月認真審視了一番他的神色,無辜地眨眨眼:“我隻是想確定一下,昨天晚上不是在做夢而已嘛!”她隨即揚起燦笑,又走到他麵前,仰望著他:“柳無恒,現在起,你不必在我麵前自稱‘奴才’了。”
柳無恒疑惑地注視她,一日心思幾變的小格格,恐怕沒人能明白吧?
“因為你把‘奴才’二字說得太難聽,玷汙了本格格的耳朵!”她卻明白他的疑惑,不急不徐地解釋道。
柳無恒沉默了一會,垂下眼斂恭敬,語氣仍然是不卑不亢,“是,屬下遵命!”
“嗬嗬,好了好了,這兩個字順耳多了。”芯月上前,突然拉起他的大手,不理會他皺眉的模樣,徑自拖著他朝花園裏走去。是的,她已經發現,這個冷漠如冰,不動如山的護衛,隻有在跟她接觸的時候,表情才會有些鬆動,而她——偏偏就喜歡看他表情鬆動的模樣。
花園中,大樹下。
菊花開得鮮豔燦爛,迎著陽光朵朵生輝。空氣裏處處夾雜著撲鼻的芬香。
芯月仰起小臉,指著高高枝椏上架著的一隻鳥巢,“你,去幫我把那隻小鳥弄下來!”她說話時,有著慣有的命令語氣,仿佛是個天生的施令發號者。
柳無恒悄然吸了口氣,不著痕跡地掙脫她握著自己的小手,皺起眉頭:“格格要那隻鳥做什麽?”
“玩啊!”她答得順口,捕捉他俊容上的每一絲表情。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聲音卻是平靜無波:“那隻鳥還小,甚至還不會飛翔。格格若要讓它離開自己的鳥巢,隻怕活不了……”
“本格格就是要你幫我弄下來!”芯月很想知道,這人到底會不會去做?
柳無恒眼神一暗,抬頭望了望那隻嘰嘰亂叫小鳥,一言不發地轉身,三兩下利落地踩上樹枝。不一會,那隻可憐的小家夥被芯月捧在了手心上。芯月小心地捧著它,注視著它的眼睛,剛才的樂趣一下子又沒了。至少……她以為柳無恒會為了這隻小鳥多違逆自己一下下的……
柳無恒悄無聲息地著地,站在她幾步之遙處,蹙著眉心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日呆在瑞請王府,就一日要聽從這刁蠻格格的命令。想著想著,身形便得僵硬起來。
芯月突然將小鳥捧到他麵前,眼睛亮晶晶的,“柳無恒,現在本格格要親手將它放回去。所以——你蹲下來,給本格格墊著!”
柳無恒眼角不由地抽畜了一下,一言不發地蹲下身。芯月哼了一聲,賭氣般地將小皮靴踩上他寬闊的背,最好踩扁你,看你還會不會這樣無動於衷!她泄憤似的重重地塌著,幸好嬌小的身子還不重,隻在他青布衣裳上留下兩個腳印而已。
芯月伸直了手,搖搖欲墜,也根本爬不上樹,而柳無恒實在不敢將她抱到樹上。嚐試了幾次之後,芯月更加氣憤,咬著牙跳到地上,指著他說:“我數三下,限你馬上將小鳥放回窩中。”
柳無恒抿了唇,沒再多說,翻身上樹,待他輕鬆躍下來後,芯月正張著小嘴,目瞪口呆地數下“三”。
“不錯!不錯!本格格隻是在考驗一下你的武功,事實證明,你的功夫應該很不錯!所以……”
所以?每次她說“不錯”的時候,柳無恒總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所以……柳無恒,今天起,你要教我功夫,把你所學的功夫都教給我!”芯月說得肯定,從來都不給人反對的餘地,柳無恒無奈地相信,就算他到瑞親王爺麵前去請示,隻怕結果也不會改變。
此後,漫長而短暫的七年裏,芯月學武拜的師傅隻有一個,那便是她親自挑的貼身護衛——冷靜沉默的柳無恒!
芯月看起來嬌柔,學起武來倒是勤奮,完全是個好學的學生。這一點,柳無恒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但是,即使心中有些讚賞,他也極少表現出來,仿佛生來就不會笑似的,他幾乎很少揚起唇角。
練功時,芯月一般挑選晚上。月光如水,王府裏處處高懸著大紅燈籠,照映著綠影碧閣。
芯月一般屏退了侍從,連小英小配她們也被打發了下去。在芯月小小的心裏,這是屬於她和柳無恒兩個人的空間。
有時候,她練得累了,就喘著氣坐在園中青色的大石塊上,命令柳無恒為自己捶捶腿。柳無恒通常會恭敬地蹲下身,不敢大氣,隻怕將這位嬌柔格格的骨頭給捶斷了,於是力道輕柔地揉捏片刻而已。
有時候,芯月一練就大半個時辰,累得不願走路,執意讓柳無恒背她回房,好在一路無外人,否則柳無恒也不敢造次……
時間就這樣,從指間悄然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