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藍霧祁飛馬趕回族裏,他要告訴漠西,芯月在等他。


  遠遠地,看到紅多隆與黃九其在龍雲壇邊爭論著什麽,藍霧祁來不及栓馬,順手將韁繩交給侍從,快步朝兩位長老走去。紅、黃兩位看到他,均是濃眉一皺,湧上一股不滿。


  “霧祁,族長與聖女婚禮,你一個人去了哪裏?這麽多天,你連個消息都沒有……”紅多隆一見藍霧祁,就如見到了救星一般。


  黃九其直接推了藍霧祁一把,怒道:”他娘的,你雖然年輕,但也是族中長老,做事怎可如此輕率?你定是為了那個女人鬧失蹤了。藍霧祁,你好歹也是藍支族長老,這樣做對得起大家麽?”


  藍霧祁神情嚴肅,狠狠皺了下眉頭徑自問道:”族長在哪?”


  “你與族長都是瘋子!你說,族長與你一起消失,是不是就為了那個禍害格格?”黃九其粗大的嗓門將火氣噴發出來。


  藍霧祁這次敏感發現他們原本就有怒氣,並不全然針對自己,”族長現在哪裏?”


  紅多隆一手拉住正要再次發作的黃九其,瞪著他道:“你總算回來了!也好,族長在聖女屋中呆了一天一夜,我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可是聖女又不讓我們進去跟族長見麵,你是聖女的兄長,快去看看吧!”


  柳漠西在霧銀房中呆了一天一夜?怎麽可能……定是別有隱情。可是,即便再有什麽隱情,他也不至於夜裏都不出來,莫非真出了什麽事?


  黃九其反駁道:“紅多隆,就你愛多想。我已經說了無數次了,聖女也是國色天香的女子,論美貌、論品行,哪點比不上那個芯月格格?為什麽就不能是族長發現了聖女的好,才陪她一天一夜了呢!”


  “黃九其,我也說過無數次了,就憑咱們族長的性子,心中那麽喜歡芯月格格,又怎麽可能一下子對聖女……”


  “別跟老子提什麽芯月格格,她不是早就消失了嗎?族長當然要選擇聖女了!”


  藍霧祁心中一緊,感覺事情遠沒那麽簡單,看那兩個人似乎又要爭吵,他身形一閃,沒有多說,飛快地朝聖女堡奔去。


  聖女堡籠罩在如霧般的夕陽光芒中。圓圓的屋頂,雪白的外牆,彩色的綢帶隨風擺動,這裏明明一派喜慶的模樣,踏進院中卻發現無比清冷。


  好不容易見到一名侍女,藍霧祁忙問:“聖女可在屋中?”


  侍女微微怔了下,屈膝答道:”是的,聖女吩咐,沒有她的允許,不許進屋。所以如果藍長老要見聖女的話,恐怕得等等了。”


  藍霧祁皺眉:“族長也在屋裏?”


  “是的,族長昨天傍晚進去的……”侍女的臉上閃過一抹怪異的神色。


  藍霧祁瞧得分明,緊緊盯著她,“他們在屋裏做什麽?你可見到?為何族長一天一夜都不見出來?”


  侍女眼中的怪異之色更濃,”奴婢也不清楚,隻是……”


  “隻是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啦,奴婢仔細想想,藍長老也不必緊張,聖女與族長婚禮不成,並不代表不能做夫妻……”侍女說著說說有些臉紅,一對年輕的男女,前幾日才舉行過婚禮,如今就兩人閉在屋中,一天一夜不出門,做些什麽還用得著想象嗎?


  藍霧祁抿抿唇角,大步跨到寢房門外。


  柳漠西,你曾經寧選死亡都不願意迎娶霧銀,難道現在芯月有了你的孩子,你就怕死了嗎?


  你是在讓霧銀為你解毒嗎?如果是那樣,柳漠西,你就不配得到芯月!


  而霧銀……你那樣做了,又要將霧銀如何安置?


  柳漠西,我希望情況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但是一天一夜……你讓我還能聯想到什麽?

  “等等啊,藍長老……”侍女連忙追上,擋在他的身前,阻止他剛要推門的動作,”藍長老不要這樣,聖女有交代的,任何人不得打擾。”


  “你先下去吧,有什麽事,我自會處理。”藍霧祁口氣冷靜,有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侍女朝門扉看了眼,終於遲疑地點點頭:”那奴婢先告退了。”


  門被人從裏麵栓了,藍霧祁連敲了幾下,都無人應答,良久不見動靜。他又連喚了幾聲”霧銀”,仍沒有回音,迫不得已,他舉起一掌用力朝門扉擊去。


  “哐!”一聲巨響,門應聲而裂,他飛快地走了進去。


  迎來的竟是一室怪異的景象,讓他怔住。他不記得霧銀的房間有這麽寬敞,梁上懸滿了飄飛的絲幔,屏風將花廳與內室阻隔了開來。屋中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而桌上擺著豐盛的佳肴,那菜色都是柳漠西的最愛,旁邊一壺酒,還有兩隻小酒杯,似乎前不久那兩人還在對飲一般。


  “霧銀,漠西?”藍霧祁悄然繃直了脊背,緩步朝裏麵走去。


  “你們在哪?漠西!”他又連喊了幾聲。


  空蕩蕩的感覺,隻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室內飄散,幾步繞到屏風之後,一手掀開層層幕簾,映在深幽眼底的隻有一張美麗的床,床上被褥折疊得十分整齊,根本看不出有人睡過……


  不祥的預感驀然擴散,糾結於心。


  這景象太怪異了,漠西和霧銀去了哪裏?


  藍霧祁飛快地閃到外麵花廳,剛想奔出去喚人過來,忽聞身後一聲幽幽清音:”哥哥……你來了?”


  “霧銀?”猛然回身,藍霧銀蒼白的容顏出現在淩空輕舞的白紗旁。她一身白衣勝雪,不過幾日不見,似乎變得莫名纖瘦,讓人不自覺為之心疼。


  “哥哥總算來了,嗬……”她微笑著,眉眼裏含著一抹淡淡的喜悅。


  “霧銀,漠西人呢?”藍霧祁緊盯著她,明明感覺哪裏不對,卻又找不到原因。一步步朝她靠近,他清楚地看到那雙無比熟悉的美目中閃動晶瑩的淚光。


  淚光,不是苦澀,而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喜悅……


  藍霧銀美麗的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藍霧祁,清冷的味道漸漸淡去,隻餘不容人忽視的純淨。是的,此時的她那樣純淨,像靜臥在綠洲山林中的那汪明泉。


  “哥哥……”唇瓣一動,纖細的身子突然一軟,慢慢向下滑。


  “霧銀,你怎麽了?”藍霧祁心髒緊縮,恍然回神,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她雖然生就膚色比平常人白皙,但此時的她卻是一種蒼白,毫無血色,比她身上的雪衣還要白。


  白得讓人心驚,連揚著笑容的唇瓣也不見血色……


  他趕緊扶住她,她雙膝一軟,無力地坐在地上。


  藍霧銀死死抓著輕紗的手指漸漸放開,幾點淡淡殷紅的印記便染在紗幔之上,像是朱染的梅花,看起來妖冶卻格外觸目驚心。她倚在他的懷裏,笑容仿佛被定格在唇上,淚光朦朧:”哥哥……”


  “霧銀,你到底怎麽了?怎麽會這樣?漠西呢?”藍霧祁抑製不住激動,他們是血緣至親的兄妹,而她此時看來脆弱地宛如風雨中的一朵白色小花,隨時就要凋零了一般。他將她抱在懷中,這夏日的傍晚,空氣躁熱未褪,她的身子冰涼如雪。


  “哥哥,我今天很開心……”藍霧銀依靠著他的胸膛,許久許久沒被人這樣全然地抱在懷中,呼吸中充斥著平靜與塌實,這種感覺好溫暖,好溫暖。


  她有點冷,極需要這樣的溫暖……


  在她的記憶裏,好象是在小時候被娘這樣抱過,而爹為了族中事務長年帶著哥哥四處奔波,回家的日子很少,一回家也沒多少機會與她這麽親近。


  哥哥,她有一個出色的哥哥,此時正用自己有力的雙臂抱著自己,保護著自己。


  “霧銀,你是不是病了?我立刻帶你去找 大夫!”藍霧祁看她緊倚在自己的胸膛,渾身冰冷無力的模樣,著實被提起了心眼。雙臂一緊,正欲將她橫抱,藍霧銀飛快地抓住他的手,搖搖頭:”哥哥,沒用的……找什麽人都沒用了……”


  “什麽意思……?”藍霧祁喉頭驟然一縮,聲音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霧銀為何變成這樣?漠西呢?


  這一天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哥哥……陪我好好地說會話,好麽?”藍霧銀抓住他的袖口,小臉更加埋入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好溫暖,幹爽的氣息包圍著她,可惜……這是哥哥,如果是那個男人,如果是柳漠西……那該多好啊!


  藍霧祁第一次見到霧銀如此脆弱憂傷,嘴角的那朵笑花直疼進人的心底。


  他知道可能發生了什麽事,卻沒辦法一下子都問出來。霧銀需要他,水亮的瞳孔中閃耀著極為複雜的光芒,一種深沉刻骨的憂傷震得人心碎。


  “霧銀,你聽哥哥說……你好象是病了,哥哥先抱你到床上躺著,再去給你找大夫。你這樣子,必須馬上看看!”藍霧祁分不清心中是何滋味,熟悉的恐懼擢住了心髒。


  這種恐懼,曾在得知芯月遭受雪甭時體會過,曾在芯月為了孩子被急救時體會過,可是現在全心倚著自己的是霧銀,是與自己流著相同血脈的親妹妹,她好象……好象隨時就要蒼白脆弱到消失了一樣。


  “哥哥,別!”藍霧銀急促地阻止,”就這樣……就這樣讓我靠著,至少霧銀不是孤獨的一個人……”


  她就要死了,她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還有機會活著。


  不過,她死了……柳漠西卻可以好好活著。


  “哥哥,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希望他幸福。”藍霧銀輕聲道。


  藍霧祁沉重地點頭,是的,他很愛很愛一個人,卻不能自私地占有她,因為占有便是奪走了她的幸福。他朝霧銀看去,霧銀微微渙散的瞳孔中有抹灼亮,美得驚人。


  “哥哥……我也希望他幸福!”她堅定地說。


  “霧銀,哥哥也希望你幸福,一直都這樣希望的。”藍霧祁一點也笑不出來,空出一手握住她的手,柔弱無骨,冰涼異常。掌心忽然感覺一絲怪異,翻過她的手掌一看,修眉倏地皺緊。


  雪白的手心,一條殷紅的血痕正刻在天脈線上,傷口又深又長,那血絲都凝固了起來,看在眼裏很是揪心。修長的手指輕握著她,控製不住顫抖,她纖細柔弱的指尖幾乎成了半透明的,似乎多用一分力氣,就會迸斷在他的指間。


  藍霧銀扯了扯唇,眼眸如洗,一片清亮,帶著莫名的滿足。


  “哥哥……記得麽?你曾經問我除了肌膚之親,可有其他辦法為族長解毒……”


  “恩。”藍霧祁不敢再問,心口如火燒般疼痛起來。他幾乎可以猜到了這個辦法,可是心沉甸甸地,完全高興不起來,將懷中冷冷的身軀又摟緊了幾分,”霧銀,你真傻……”


  “嗬,連哥哥也說我傻呢……咳……”她突然小聲咳了一下,嘴角竟溢出血來,手指反握緊哥哥,”我就是傻……哥哥現在是不是為我在心痛……”


  “別說了……”心非常非常地痛,藍霧祁哽咽。


  “聖女傳說中……聖女以自己的聖潔之軀……為族長解情毒,族長的情便一生一世為聖女而動……可惜,我是個失敗的聖女……我一直等著盼著,等了十幾年……才發現自己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他不會愛上我……”藍霧銀聲音越來越低,但是她好想跟哥哥多說一些話,手指緊緊握住他,”我選擇了傳說中的禁忌之法……以自己試毒,將下毒咒的藥全部引到我的體內……將族長的天脈打開,以血度他……”


  “霧銀,你真傻……”


  “哥哥……這是唯一的辦法……天脈相通……他的毒都被我……被我吸了出來……可是我……”她幾乎要說不出來,嘴角的鮮血越流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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