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哥哥,你為什麽也要喜歡上芯月格格?她真有那麽好嗎?”
藍霧祁修長的濃眉狠狠地擰了下,卻在聽到芯月這個名字時,嘴角逐漸現出一抹溫柔的笑容。他仰頭看著天,聲音似從遙遠的天際飄來:”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有些事,或許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哥哥怎麽知道我不會明白……或許我現在還不懂得你們說的那種愛,但是再過半個月,我也會同你們一樣,可以去體會什麽是至情至愛,什麽是生死相許……”藍霧祁清冷的眸中露出笑意,充滿不易察覺的渴求與乞盼。
藍霧祁拍拍地麵,對她舉起酒壇:”來吧,想不想陪哥哥喝酒?”
“你知道我不喝酒的。”藍霧銀遲疑了一會,還緩緩地在他身邊坐下。兩抹白色的身影並坐在一起,一人隨意地靠著牆不時往嘴裏灌上幾口酒,另一人合抱著膝頭,望著黑沉沉不見光明的天幕。
“哥哥,你的心很痛嗎?”
“恩……哥哥從來沒有這樣痛過!”他甩甩頭,目光落在霧銀有些憂傷的側臉上,”霧銀,你該慶幸自己沒有經曆這種痛。”
藍霧銀抿抿唇,眼神迷離難解:”我不知道怎麽說……族長中了毒咒,封了天脈不會輕易動情,其實我也一樣……隻是毒藥在他身上,解藥引子在我身上。在我沒給他解毒之前,恐怕我真的體會不到哥哥的這種痛。可是哥哥……縱然是痛著,我還是羨慕你。”
原來,一份真實的深沉的痛也會讓人羨慕。
藍霧祁突然湧出一股悲哀,為自己,為霧銀。大家隻道霧銀生性冷淡,其實隻是因”聖女”身份隱藏了本性,她該是個活潑可愛的姑娘。想到此,他伸出一隻手揉了揉霧銀的長發,對她露出一抹安慰的笑。
“哥哥……”藍霧銀對上他漆黑的眼,裏麵的那點亮光裏似乎有著自己的影子,她不禁心頭一暖,第一次感覺到哥哥的嗬護。
藍霧祁笑得溫柔而歉疚,大手微微使勁,將纖細的身子攬住自己的身側。她將頭輕靠在哥哥的肩上,聞到屬於哥哥的淡雅氣息,混合著烈酒的氣味,感覺奇異地溫暖。
兩人一時沒有言語,隻是靜靜依偎,在他們的記憶裏,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
很小的時候,藍霧銀就跟在聖女身邊學習,而藍霧祁被選為長老繼承人選後,常年跟父親奔波在外,接受著特別的訓練。一年到頭,偶爾在家裏碰到,也沒什麽特別的交流,尤其是霧銀性子越來越冷淡,他可以對任何女人笑意飛揚,惟獨對自己的親妹妹卻輕鬆不起來。
父母過世後,兩人也漸漸長大,各伺一職,真是從未如此真心交流過自己的喜怒哀樂。
“喏,喝一口吧。”藍霧祁將酒壇遞給她。
藍霧銀仍是遲疑,抿了抿唇角。
藍霧祁對她微笑,難掩孤獨苦澀:”最近我才發現,酒其實真是個不錯的朋友……”
漆黑的瞳眸閃動亮光,她注視著他,清楚地看到深埋眼底的那抹痛。
“霧銀,告訴哥哥……除了與你成親,可還有其他辦法解漠西體內的毒?”
藍霧銀柔軟的身軀陡然僵了一下,她輕輕垂下眼睫,看著地麵。
“非要肌膚之親才可以解毒嗎……難道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藍霧祁喃喃低問,如果有其他法子,或許漠西也可以不娶霧銀,那樣的話芯月也有希望了。
“別無他法。”藍霧銀搖搖頭,擱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覺握緊了起來。
夜涼如水,本是悶熱的夏夜,風吹在身上竟有絲絲涼意,仿佛之前他帶給她的溫暖被一陣風帶走,她連指尖都變得冰涼。
“哥哥不希望我跟族長成親吧?可惜,這是老族長與聖女定下的事情,也是族人認定的事情,你我都無法更改。”藍霧銀坐直了身子,轉頭注視他俊美如玉的容顏,眼裏有絲迷惑,”哥哥,我不明白……你明明喜歡芯月格格,為什麽還希望她能和族長在一起?”
藍霧祁放下酒壇,皺眉看著她:”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希望她幸福。”
“哥哥眼裏隻有別人,難道就看不到我嗎?”藍霧銀霍然起身,美麗的麵容又變得清冷無比,聲音微寒,”你希望成全族長和芯月,要知道這破壞的可是你親妹妹的婚禮啊!你難道不怕傷害到我嗎?不怕讓全族人失望嗎?”
藍霧祁從未見過霧銀如此激動的模樣,像是被人挑起了一簇火星,便迅速燃燒了起來。
他也起身,步子有些虛幻。
“霧銀……哥哥絕不願看到你受傷,而是你必須明白——隻要相愛的人守在一起才是幸福。漠西對芯月的感情誰都看得分明,他的眼裏隻有芯月一人,根本容不下其他女子……紅長老他們終究是外人,而你才是那個真正被埋葬幸福的人。”
“不!我仍然相信聖女傳說,我相信成親後,他隻會對我產生男女情愛。”藍霧銀走開幾步,望著漆黑不見光影的天際,語氣堅定。
藍霧祁深吸了口氣:”聖女傳說到底如何說的?”
藍霧銀回頭,勾起一抹微笑,遠處屋簷下的火光忽明忽暗,照映著她的臉龐。
“聖女傳說會教聖女如何守護自己的丈夫,也會讓族長變得忠實於自己的妻子。我現在期盼著……為族長毒咒後,他便能對我情根深種,生死不離。到時候什麽芯月格格,他都不會多看一眼了。”
“霧銀,這隻是傳說而已,你信嗎?”藍霧祁上前握住她的肩頭。
藍霧銀蹙緊黛眉:”我信。”
藍霧祁低頭凝視著她的容顏,在那雙泛動水光的瞳眸裏看到了決意到底的不放棄。
“你想想,為什麽安秋水成為了族長夫人後,柳成權還能對縈娘動情?說明那聖女傳說根本不值得一信……”
“別說了,我不會放棄。”藍霧銀輕輕掙脫肩頭,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徑自朝堡內走進。
夜空寂寥,恢複寧靜。
藍霧祁撿起被扔在地上的酒壇,無力地靠在牆壁上,任由夜色將自己吞噬,吞噬……
第二日,晨曦中薄霧飄蕩,朝陽如昔染紅了東方的雲彩,綠洲起重新有了動靜,勤勞的漠西族人將羊群趕到草原上,仆人們開始一天的勞作。
漠西城依舊熱鬧,一家家店鋪在晨風吹過時打開了門,準備新一天的生活。
一切都沒有變。
對於柳漠西和芯月來說,今日非昨日,昨日已永成過去。
芯月收拾了包袱,本想即刻就離開,離開地越快越好。一夜未眠,她突然好想家,想自己的阿瑪、額娘,想疼自己的哥哥,還要皇上……許久沒見他們了,就那樣不辭而別,她真的太對不起他們了。
出門這麽久,第一次這般想家……
可是,還沒跨出門口,藍霧銀清冷的白色身影出現,擋住了她的去路。
藍霧銀的目的很簡單,她不允許芯月就此離開。
“若要離開,就等七月十五過後,我會親自派人護送你回京城。”
七月十五,芯月身子猛地一顫,這個時間震動人心。兩名女子目光對視,不屈不饒,不躲不避。
“他已經是你的了,我必須馬上離開,一日都不想多留。”芯月抓緊包袱,繞過她的身邊。
藍霧銀伸出一手,隨身長劍就握在手中:”我說了,過了七月十五,自會派人送你離開。”她轉身注視芯月,目光幽寒。芯月明白,她若不想放自己走,就如同柳漠西扣住自己一樣,根本難以逃出這片綠洲。
“格格,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該怎麽做才是最好的。既然要成全我們,何不成全到底?說實話,我們並不想留你,但更不想再冒險,你若是留在這裏,族長才可以安心養傷,才能平安等到大婚之日。”藍霧銀緩緩訴說理由。
柳漠西是傷在心中,情緒不穩,極易引發體內咒氣。內功也嚴重耗費的他根本不能再受刺激,芯月若是就此離去,誰都無法預料會出現什麽狀況,隻有一切等到七月十五,木已成舟,芯月就算不想離開,也不可能!
芯月閉上眼睛,指甲痛楚地嵌入掌心,沉重地點頭應允。
親眼看著自己所愛的人娶別的女子,心是何等疼痛?她怕自己無力承受,可是……若不能看著他真的平安,她就算走了也難以放心。
所以,芯月留下來了,將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繼續自己蒼涼。
處處喜慶洋洋,所有人的臉上都掛滿了笑容,而日子卻柳漠西來說,每一刻都是殘忍而空洞。
族人的生活已走向安康穩定,處處太平。龍雲圖似乎隻是先人故弄玄虛,空夢一場……
而沒有了芯月,這樣賴以生存又有何意義?
他變得更加冷漠,不苟言笑,整天一句話也不說,卻醉生夢死,天天酒不離手。明明知道芯月就在族內,她所住的地方離他不過半裏,但他硬是以最大的自製力忍著不去找她。
天知道,這份煎熬多麽痛苦,每離開她的時間多上一刻,他便感覺血液自體內多流失了一分。每接近婚禮的日子近一刻,他便感覺胸口被人多插了一刀。
而那個親自握刀的人,卻是他心頭所係之人。
“芯月……你可知那一劍不是抵在你的頸間,而是我的胸口……而我居然沒辦法拒絕……我是這麽愛你,你卻逼得我……無法選擇……芯月……”
醉意朦朧中,他低低地咕噥著心底最深切的痛。
閉上眼睛,高大的身軀緩緩倒下,被人抬進族長寢房,又結束了一天的煎熬。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