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綠洲籠罩在茫茫雨霧中。烈馬踏過濕軟的土地,奔進黃沙一片的大漠,再漸漸往高地奔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景物逐漸變化,依然是那座被風沙侵蝕過的古堡,曾經風中飛揚的五色彩帶被雨水衝刷,粘在一起,蕭條而蒼涼。


  芯月渾身疼痛,額頭似要裂開來一般,她黛眉緊蹙,蒼白的唇瓣不住發抖。


  好冷啊!冷……


  牙齒咯咯作響,她意識混亂,馬背上顛簸不已,而耳邊風聲雨聲交織一片,根本無法睜開眼睛。緊緊環住自己的雙臂,沒發現捆綁的繩索不知何人已被解開,單薄的身軀不由自主地窩進溫暖的源泉。


  柳漠西一手箍住懷中女人,一手抓緊韁繩,牙根緊咬直朝目的地奔去。真是惡劣的天氣,這該死的馬兒也受了影響,一路很不順服,好不容易才一路驅駕到此。就快到了,十丈……八丈……五丈……一丈……


  他低頭看向已然暈厥的芯月,無人處,眼眸中終於浮現出絲絲擔憂。她……這樣子,在烈魂堡裏又能撐上幾天?或許一天都熬不過吧?


  兩人渾身濕透,無一處幹爽淨地。他翻身下馬,將她橫抱起來,大步朝堡內走去。


  烈魂堡根本不能與綠洲內居住式的城堡相比,它的表麵不過是一座廢棄的城堡,其實堡內卻布滿玄機,光地下通道與密室便有七八個,傳說中,這裏每間密室都裝滿了可怕的孤憐冤魂。


  沒有雨點打在臉上,芯月嚶嚀一聲半睜開眼眸。


  烈魂堡。三個字猛然震醒了她的意識。他到底是送她來這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曾經,他在這裏羞辱過她,在這裏咬牙切齒地吼著叫她這個大清格格,勢必要付出血的代價……所以,她現在要死了嗎?他想讓她死嗎?既然要送她來死,為何又要這樣輕柔地抱著她?唉……是輕柔吧?還是她的錯覺?她今天怎麽老出現錯覺……


  芯月重新閉上眼睛,嬌嫩的雙唇沒有血色,顫抖著蠕動了幾下,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


  柳漠西的臉色並不比她好,同樣蒼白,肩頭的傷口因飛快地騎馬又裂了開來,浸了雨水之後火辣辣地疼。他抱著她,駕輕就熟地踢開一道破舊的門,走進堡內。沿著狹窄潮濕的密道拾級走下,又是一陣七拐八彎,終於來到一間密室中。密室裏黑暗陰涼,好在他內力深厚可以夜間視物,能看清密室中的每個角落。


  “啊……無恒……”恍惚中,芯月隻覺眼前一片黑暗,無意識地將這個保護自己多年的名字脫口而出。柳漠西斂下眉宇,將她放置密室裏的石床上。似乎對這裏非常熟悉,他轉身,從牆角的石桌上取出火褶子,點燃牆上的油燈。


  “無恒……無恒……”芯月忽冷忽熱,這風寒來得快,她很快陷入了半昏迷中。嘴裏顫抖著念著那個刻在心底的名字,脆弱地令人心口發酸。這就是卸下堅強麵具後的格格啊,清醒時謹守著高貴與驕傲,無力承受時脆弱得像個初生的小娃娃。


  柳漠西一直擰著眉,不知從哪又抱出幾根木柴。一會後,木柴點燃,火花為陰冷的密室增添了溫暖。


  他走近石床,居高臨下地注視那張虛弱卻無比動人的小臉,濕答答的衣裳還滴著水珠,她在簌簌發抖。眼眸一暗,他伸出手去緩緩解開她的衣裳……


  肚兜的細繩係在身後,他必須要抱起她才能解開。指尖剛碰到她的肩頭,隻見她顫抖著的柔軟嬌軀便滾了過來,一找到溫暖的源泉,立刻緊緊抱住,不願意放手。芯月閉著眼,嘴唇冰涼,吐出來的熱卻息息灼熱。她抱著能給自己溫暖的軀體,小臉自動朝他的懷中鑽去。


  柴堆燃燒得很旺,火花映照在四壁上,室內逐漸變得溫暖,不再像剛進來那樣陰風陣陣。他起身想去關上密室的門,手臂剛動,卻被芯月拖著不放。她已經不會思考,額頭除了痛就是眩暈。順著一股本能,隻是不願意這個能給自己溫暖的身軀離開。


  “不要……”她貼著他的胸膛,模糊地低喃。


  本是極力控製自己的男人頓時亂了呼吸,心跳一次比一次劇烈。


  “不要什麽?”柳漠西勾起男性冷薄的唇角,黑眸幽亮,脫下自己的衣裳。


  “恩……”他是在問自己什麽話嗎?芯月含糊地想張開眼,纖腰卻被人一緊。石床有些冰涼,柳漠西起身將她抱到火堆旁,這邊的地麵幹爽,他小心地將她放下,高大而溫暖的身軀漸漸覆了上去。


  這一次,不是掠奪式地侵占,而是他用身體來實施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


  “無恒……”意識模糊,芯月不知道其它的言語,隻能喊著他的名字。他被她的一切深深迷住,他被自己的心意駭住,就算是全族人都站在他麵前也罷,這一刻他什麽也不能思考!

  ……


  密室裏一切都恢複平靜,火堆的烈焰也逐漸微弱下來。


  衣裳已幹,柳漠西長臂一伸,拿來自己的長袍輕輕包裹住她的身子。她在極度疲累中沉沉睡去,臉上的嫣紅悄然退去,長長的睫毛覆蓋在蒼白的麵容上,讓人心疼。長指輕刮她柔嫩的肌膚,拔開她散落的發絲,視線落在雪額上的傷口上。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仇恨與痛苦衝擊著不安的理智,他的手指不禁僵硬地蜷曲起來,最後緊握成拳。


  起身,重新添柴,火焰又起,石雕一樣的身影靜坐在柴堆旁。


  烈魂堡——人人談其色變的地方,對柳漠西而言卻並不陌生。


  第一次來到這裏,是年少不懂事的他與藍霧祁一起騎馬遊玩,卻遭遇風塵暴來襲。危急之中,他們看到這座告老的殘堡,不顧一切地鑽進小洞,躲了進去。那時候他還很小,小到覺得這是個很神奇的地方,於是後來又偕同藍霧祁一起前來探險。


  他爹知道後嚴厲地告誡他不可輕易入內,因為裏麵有許多被屈死的亡魂,以後他成為族長可以來此祭奠。可是,他卻覺得,其實烈魂堡內並不可怕,反而有著不為人知的密道,有著值得探索的奧妙,是個最危險又安全的地方。


  隻是這樣的地方將一個柔弱女子獨自關在裏麵……


  目光情不自禁地轉向靜臥在一旁的芯月,她正好緊蹙著眉心,咕噥出聲,低低柔柔:“無恒……你……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不一會,又聽到她忽輕忽淺的呼吸。


  柳漠西沉下眼,翻看自己的掌心,一條黑線若隱若現,他抿起唇難掩擔憂,不知道紫笑為自己紮的針何時會完全失去效力?這種紮法隻能一次,若是毒咒重新衝開封結之時,他該怎麽做?或許,是該直接去找霧銀 的時候了。


  芯月又是低聲夢囈幾聲,眉心緊鎖,開始睡得不穩。


  他抿起唇,黑眸裏多了絲有些壓抑的擔憂。自己對芯月的感情,真那麽明顯嗎?在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連紫笑都看出來了……再這樣下去,隻怕其他幾位長老會對自己失去信心,全族人都會對自己失去信任……


  “無恒……不要離開……”


  “大哥……額娘……阿瑪……”


  她斷斷續續地念著,美麗的腦袋開始微微晃動,仿佛沉浸在一個接一個噩夢中,念到親人的時候聲音幾乎是啜泣的,聽得柳漠西一陣心絞,絲絲罪惡感冒了出來。


  以前在王府,她不任性發脾氣的時候,也是甜美可人;在麵對數千雙仇恨目光之時,她冷靜而從容;剛才在他身下,她又那麽嬌豔迷人,讓人無法自拔,隻想永遠那樣擁有她……


  如果不是隔著民族的深仇大恨,如果不是被封的天脈線讓他不識情愛滋味,是否早在三年前,他根本就不可能舍得離開她的身邊?任憑她如何軟硬兼施讓他留下,他依然不懷一絲留戀地走出王府……


  “無恒……柳漠西!……”芯月突然大叫了一聲,又陷入昏迷,停止了聲音。


  柳漠西走過去,無聲地歎了口氣,躺在她的身旁,重新將她攬入懷中。看著她蒼白透明的臉蛋毫無遲疑地靠上自己的胸膛,烏黑發絲披散在他的手臂,隻覺絲絲柔情滲入心裏,頭一次,一顆心為她變得溫熱起來。


  不知不覺,兩人相擁睡去。


  當柳漠西睜開眼眸時,芯月還在沉睡,好似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安睡過了。就如小時候,她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尊貴格格,他是她的貼身侍衛,可是,她晚上睡不著時總是悄悄跑去找他,然後任性地窩進他的懷中慢慢睡著。


  他記得她美麗麵容上的肌膚多麽晶瑩潤澤,現在常被冷風吹得有些幹澀,曾經小手光滑柔軟,如今竟有絲絲龜裂。惟有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細膩柔軟,讓人深深著迷。


  男人粗糙的拇指輕撫她的臉蛋,然後緩緩起身,重新添燃柴火。他站在火堆旁定定注視著她好一會,緊了緊手指,毅然轉頭,大步走了出去。


  大約是失去了溫暖的懷抱,在柳漠西離去後不久,芯月驟然睜開了眼睛。紅色的火焰在密室中跳躍,她撫了撫額頭,發現額頭不再那麽疼痛,隻是身子仍然無力……


  無恒?


  柳無恒呢?


  她飛快地翻身坐起,警覺地察看四周,除了自己別無他人,根本不見那個男人的影子。這裏寂靜地可怕,讓她很輕易聯想到三個字——烈魂堡,傳說中白骨皚皚,陰魂不散的地方……


  不覺打了個哆嗦,芯月張開嘴喊了起來,聲音卻沙啞微弱:“無恒……柳無恒……如果是你,如果你還在,就趕快出來啊!咳咳……”淋了雨,她得了風寒,這會嗓子又幹又啞,連串咳嗽溢出唇角。


  “無恒……”她繼續喊著,空蕩蕩的密室中除了自己的聲音,根本沒有其他動靜。


  她掙紮著站起,衣裳慢慢從身上滑下,低下頭,立刻看到自己僅著肚兜,立刻憶起之前如夢似幻的激情……這麽說,那不是一場夢,那個溫柔霸道的男人真的是他——柳無恒?


  “無恒,你在哪?”迅速穿好衣服,忍住饑腸轆轆的虛弱,芯月朝密室門外走去。


  外麵很黑,她極力忍住害怕站在門口觀望了好一會,良久不見動靜,手指逐漸更加冰冷。重新回到火堆旁,曲起膝環著雙腿盯著微微的火焰發愣,心底不住地默默祈禱:無恒……你不是柳漠西,你不會真殘忍地把我扔在這裏……可是,如果你真的變成了從前的柳無恒,那柳漠西呢?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你?


  時間流淌,芯月終於無法再等待下去,她下了決心,縱然此處真如地獄一般可怕,也不能再如此幹坐著等待了。打量這間密室,除了潮濕其實倒也幹淨,牆邊還有一張石床,看起來並不如外麵傳說的那般陰森恐怖,或許這裏並不僅僅是座孤墳而已。很快,她從牆角找出一根又長又粗的木柴,點燃後,壯著膽子走出門口。


  與其眼睜睜等死,還不如勇敢地去尋求一條出路,若是幸運,說不定真可以找到逃走的機會。


  “芯月,別怕……咳咳……不要怕!”芯月一邊低語著給自己鼓勁,一邊摸索著往前走。進來的時候都是柳漠西抱著她,她根本未留意,其實密室外麵就是一條長長的通道,走了約莫幾十步,又有其他通道赫然出現,而森森白骨,她卻未看到一個。


  莫非,烈魂堡隻是漠西族人恐嚇囚奴的手段?其實,不過是想餓死囚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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