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紫笑是沒有怪他,在她單純明淨的心思裏,始終秉著以善為本。她知道軒德是芯月的格格,雖然雙方之間有著民族對立的仇恨與矛盾,但就個人而言,她又同情這對大清王朝身份尊貴不凡的兄妹。
芯月被族長柳漠西視為低賤的女奴,甚至任意掠奪,同樣身為女子,她對芯月的堅強冷靜格外佩服。而這位軒德貝勒……在京城時遇見,覺得他是紈絝的貴族子弟,大漠囚中再見,又覺得他是個剛毅的男人;如今多接觸片刻,忽然分不清是他究竟是正是邪。
不過,第二日,當軒德以深沉痛楚的目光請求紫笑轉交一隻用草根編製而成的小蛐蛐時,她沒有拒絕,且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小蛐蛐送到了芯月手中。她不知道這算不算背叛族長,隻知道當芯月含著淚驚喜地握著小蛐蛐時,她覺得自己做對了。
陽光從窗戶外麵灑進來,涼風吹過發絲,衣襟飄揚。
芯月倚窗而望,難止心頭的激動。紫笑說大哥冰寒症發作,被她悄悄帶入了自己住處治療,那就表示大哥暫無性命之憂了。可是,柳漠西打的是何主意?為什麽囚禁大哥他們這麽久,卻一直按兵不動?
小心地握著小蛐蛐,芯月心神不寧地盼望著夜晚的到來。她記得八歲那年,天色很晚了,自己因為與奶娘賭氣而躲進王府後院中,後來是大哥最先找到她,用一個草根編製的小蛐蛐逗她開心,並拉著她的小辮子說:看,月亮都出來笑話你了。你要再不回房,就隻能讓這小蛐蛐陪著你……
大哥突然讓紫笑帶蛐蛐給自己,是表示月亮升起之時,要來找自己嗎?
可是,族長的城堡守衛不少,且柳漠西就住隔壁,萬一大哥被發現了,隻怕會引來殺身之禍。她必須想辦法親自去紫笑那見上一麵才對。
“你要去哪?”剛出門兩步,迎麵遇上柳漠西疑惑的臉。
“屋裏呆久了,出去透透氣,腦子清醒些。”她心中暗叫糟糕,真是歹運,一出門就碰上這個可惡的男人。
“喔。”他輕哼一聲,卻沒讓開的意思。
“讓開,我要出去走走!”芯月麵無表情地瞪著他,烏黑的眼珠透出與他一樣冷冽的光芒。
她倔傲的語氣令他眼眸陡沉,盯著她道:“在龍雲圖沒畫出來之前,你哪都不能去。”
芯月咬牙道:“柳漠西,你聽不懂我說話嗎?我需要透透氣,讓腦子清醒些。你若再在我麵前礙眼,別怪我……”她握緊了拳頭,眼中迸出憤怒的厲光。隻要見到他,她便會記起自己曾經在親人麵前所受的恥辱,羞憤得恨不得殺了他!
“畫龍雲圖需要多久?”柳漠西問得冷硬,眼中隻關心龍雲圖。
“七天!七天我就給你畫出來!行了吧?”芯月朝他吼去,她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想辦法見見大哥,商量如何從大漠逃生。
柳漠西看了她一會,沉默地讓開路。反正這裏是他的地盤,無論她去哪,都不可能走出他的眼線。
待那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園子裏,藍霧祁俊美無匹的容顏開始在柳漠西眼前晃動,他若有所思地盯著芯月離去的方向,表情有些玩味:“你沒發現嗎?美麗的芯月格格對任何人與事都冷若冰霜,跟霧銀有得一比,惟有麵對你時,常常是真性情的表現。”
柳漠西長袍一甩,不置一否,踏進房中。
藍霧祁趕緊追過去,邊走邊問:“誒,我是來問你,七日後若是芯月格格畫出了龍雲圖,你要如何處置他們?”
柳漠西猛然回頭,眼神如往常一樣冷漠而陰戾:“她將永遠留在漠西族,做我柳漠西的女奴!”
“不是吧?”藍霧祁撫著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他,“難道你對她真如此不能割舍?嗬嗬,其實我也是舍不得呢,不過我有個更好的建議!”
“說!”
“芯月、軒德與永琮是我們手中最好的王牌,我們應該去跟乾隆交涉,讓他允我們漠西族人平安回歸故土,重建家園。”
“你以為乾隆會答應?隻怕他知道這三人為償還血債所付出的代價,會立馬踏平這片綠洲。”柳漠西說得並不無道理,乾隆絕不會容忍有人囚禁自己的兒子,強占他最疼愛的芯月格格。
藍霧祁狹長的眸子微眯:“你知道我向來主和,以人為貴。若非知道你對芯月格格有幾分心思,否則你對她所做的……連我都不能容忍。”
柳漠西下頜抽畜了一下,眼神淩厲:“你要我說多少遍——她是我們的仇人,現在隻是個卑賤的女奴!”
“好吧,我也是為了你好,既然你堅持是,那就是吧。你這人哪,就是生性冷酷了些,看你對兩位皇親貴族的待遇,也知道你並沒有所表現的那麽無情。”藍霧祁從來不怕揭開他的內心,無奈地撇撇唇,“其實,我是怕日子耽擱久了,其他三位長老有意見。黃長老已經公然發話,限定時間內,芯月若不能畫出圖,誰也阻止不了將她打入烈魂堡的命運!我們還不如趁早與朝廷商談條件吧!”
柳漠西撫撫發脹的額頭,沉重地坐在椅子上。
好幾個時辰裏,芯月都在房中坐立不安,眼皮也不由控製地跳動得厲害。
她下午一直在外麵轉悠,卻無法擺脫侍衛的跟隨,根本無法去紫笑住處那邊,隻好又繞了回來。她知道,大哥晚上真會來找她,她既想見大哥,又好擔心被柳漠西發現,所以直到暮色降臨,她仍無法平靜心思,反而心跳越來越緊張。
芯月的預感沒錯。
軒德借故擺脫紫笑,徑直朝漠西族最高的城堡趕去。族長的城堡守衛算不上森嚴,比起北京城的皇宮大內簡直不足為道,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來去自如。可是,接連躲過幾個哨卡,剛來到芯月所住的屋子時,他才忽然驚覺一絲不對勁。
空氣裏流動著詭異,夜風冰冷。
天際新月如鉤,發出朦朧的淡光,不一會又悄然藏進雲層。
軒德猛然回身,隻見城堡內的各處長廊上立刻出現幾隊侍衛。他們個個身形輕巧,看似武功不弱,手頭舉著火把,明亮的光芒瞬間將天空映紅。
“大哥!”芯月見外麵火光四起,照亮窗欞,驚叫出聲。
“芯月……”軒德被一群侍衛擁上,很快被圍了起來。他根本屬於不戰而敗,本想奮力一搏,轉而一想,若是你死我活地硬拚,結果隻是以自己慘死告終,還不如為了芯月與永琮暫且放棄掙紮。
藍霧祁站在長廊處,紅色的火焰讓他笑著的容顏顯出更加俊美。他側頭對柳漠西笑道:“這位瑞親王府的貝勒爺,真是位識時務之人哪!能屈能伸,藍某佩服,嗬嗬。”
柳漠西與軒德冷冷對視,這是他們長久來首次正麵相對,想不到竟是這樣的身份對立。火光同時映紅了他們的眼,互相迸射出刀鋒般的冷冽寒光。
他恨他背叛了兄弟之情,恨他淩辱了最疼愛的親妹妹……
他恨他身為大清貝勒,帶頭殺擄了自己的族人……
他們注定不能成為兄弟,注定勢不兩立。
黑眸裏隻有冷意,在這塊土地上,他柳漠西就是一族之長,除了滿懷對仇人的恨,不能再有其他。
“押下去!”他冷漠地命令。
“住手!”芯月清脆利落的聲音讓所有人為之一震,隻見她雙足一點,快速飛身到園子中央,焦急地注視著軒德。
“芯月……”軒德一見芯月蒼白憔悴的模樣,心重重地抽痛起來。
芯月眼中含淚,飛快眨去,大哥瘦了憔悴了……
“好一幕感人的場景哪!如果你們不是滿族的皇親貴族,藍某一定幫你們。”藍霧祁的臉上掛著一絲笑。
藍霧祁的話聽在軒德耳裏,無疑是惱人的諷刺,他的黑眸隨即憤恨地瞪住藍霧祁。
“立刻押下去!”柳漠西再次沉聲命令,沒心思看這段兄妹相見的場景,銳利的視線卻緊緊捕捉住衝上去欲與侍衛打鬥的芯月。
“芯月,大哥隻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而已。”說話間,軒德已快速出擊,不容那群侍衛近身,拳腳一施,便將三四人打了出去。他抓住芯月的胳膊,注視她瘦了一圈的小臉,沉痛地閉了閉眼,壓低聲音道:“大哥來得太衝動了……不過我們不能丟下七阿哥不管……”
“恩。”芯月咬著唇,狠狠點頭。她豁然轉身:“柳漠西,我曾說過,你若願意放我們回朝,我定會向皇上請求還漠西族幸福安寧的家園。”
柳漠西黑沉沉的眼眸落在他們緊緊相握的手上,這對兄妹向來情深,可惜他們卻不知道——漠西族沒有了龍雲圖,根本不會再感覺到家園的幸福安寧。他們更不知道,那些親身經曆戰爭與驅逐、親眼目睹親友被清兵殺害的族人一輩子都不可能解開這仇恨。而他的爹也正是死在這幾人手中,讓他如何不恨?
“等你能畫出令人滿意的龍雲圖,再來跟我討價還價!”柳漠西的話不容拒絕。
“柳漠西,記住你今日所說,七日後,我會交給你與真品一模一樣的龍雲圖。”
“好,七日內,我也會暫保他們的平安。”
柳漠西與芯月各自緊抿著唇,交織對視的目光裏,有著同樣的堅定不屈。
軒德重新被押去岩峰林,可是,令芯月沒想到的是——當夜,柳漠西執意將她擄入自己的寢房。原因無它,這七日內,他要寸步不離地親自看管她,再也不願看到一絲意外。
門邊,厚重的氈簾掀開一半,芯月回頭決然反抗:“柳漠西,你別得寸進尺!我愛新覺羅?芯月再不可能任你欺辱!”
曾經的愛戀,如今的怨恨,都讓她不願意與他共處一室,她發誓要與這個男人反抗到底。
柳漠西高大的身軀猛然逼近,渾身帶著濃烈的怒意,燃燒著的黑眸深不見底,耀出兩簇灼亮的火焰。她已經反抗得夠多了,全族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他絕不容許自己再對她憐惜,為她心軟。
“你想做什麽?”芯月心口狂跳了一下,驟然睜大眸子,來不及掀簾跑出去就被他大手一箍,扛上肩頭。
“我想做什麽?哼!”柳漠西口中噴著怒氣,大步走進內室。這些日子,他已經極力壓抑和克製了,紫笑的藥丸也有服用,可是這個女人依然可以輕易挑起自己隱藏的暴烈心性。每次見她帶著恨意的眸光,他便隻想將她壓在身下,狠狠地掠奪。
恨吧!恨吧!
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也恨啊,深深地恨!尤其是現在,見她反抗,見她想逃離,他的恨頃刻間化為漫天大火,疾速燎原。他決定了,縱然是恨,那就讓恨糾纏到底吧!柳漠西重重地呼吸著,每一步都像是走進黑暗的地獄。芯月在他肩頭拚命掙紮,如同以前多次類似的景況,她隻是被箍製得越牢固而已。
他知道自己變了,今天開始,他不再忍耐!
寬大的床塌上,柳漠西的身子毫無遲疑地壓了上去,大手迫不及待地扯開芯月的衣裳。黑眸中的眸光轉為深濃,因為情欲而氤氳,他沒有多想,對這個女人,他隻是單純地想深深占有而已。
怎麽辦?又要再經曆一次恥辱與痛楚嗎?柳漠西!你為何要這樣折磨我?反抗無用,不反抗更如待宰的羊羔,芯月心思千回百轉,全身像處在冰冷的極地中承受熾焰。痛苦與自憐隻會讓人脆弱,她索性抓緊身下的毛毯,死死咬住唇,告戒自己忍住不能出聲。
可是,很快,她發現自己錯了。她以為不反抗可以讓他失去興趣,以為咬住唇可以強迫自己冷靜,以為不去想就可以控製住身體裏莫名的戰栗。為什麽這樣?她真是沒用!為什麽不能就如上次,隻記住他的殘酷、他的無情,隻記住身體撕裂般的疼痛,不去理會那些莫名奇妙的感覺!可是……又為什麽……自他灼熱的唇舌,會不斷傳來令人害怕的快感……
在他不可抗拒的占有中,她逐漸閉上眼睛,腦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緊緊攀附住他。
接下來的日子,柳漠西依然冷漠無比,時常以一對陰沉沉的眸子暗中關注著芯月。晚上,他執意將她壓在身下,邪肆地在她身上掀起一波波激情狂潮。
而芯月,變得格外沉靜,很少出聲說話。每次看到他麵無表情地坐在窗前的木椅上,視線卻片刻不放過自己,她就心情變得複雜無比,心裏交錯著各種滋味。可是,一想到等待自己去營救的大哥和七哥,她又咬牙狠狠忍了下來。
她發現,每天都有長老來找柳漠西,她猜這些人定是在商他如何處置自己吧?因為那日欲將自己關進烈魂堡的暴烈長老黃九其就曾踏入門內,特親自前來嚴厲地威脅過自己。她也看到了那個叫藍霧祁的美男子,偶爾會出現在窗前對她露出輕微笑,笑容裏看不出端倪,可是他卻未進入門內。她又猜,難道是柳漠西不允許藍霧祁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