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族長的房間,氣氛有些怪異。


  似乎有柳漠西在的地方,空氣中會不自覺冷下幾分,而隻要藍霧祁所在之地,熱度又會高漲幾分。這二人共處一室時,便隻能用“怪異”來形容。


  但此刻,藍霧祁黑眸裏不見慣有的笑意,語氣也透露出認真:“族長,你對她究竟做過什麽?”


  依他觀察,芯月格格前些日子與今日的態度大不相同,她的眼眸凝結著來自心底的寒意,與柳漠西如出一撤。而前日龍雲壇前她出現時的模樣,仿佛之前曾慘遭欺淩,難道柳漠西對她真下了手?


  與芯月……岩峰林的囚室中……她親人的麵前……他喪失理智的掠奪……


  柳漠西身軀陡然一僵,料不到藍霧祁如此直問,他似乎越來越大膽了!


  該死!


  重重一拳,如驚雷般陡然砸在木桌上,木桌劇烈搖晃了幾下,應聲而裂,支離破碎。


  藍霧祁驚駭,適才一問竟引得他如此激烈的反應,相必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複雜。眼前性情不同於以往的柳漠西,有時候連他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都覺得陌生,尤其是麵對芯月格格時,某些舉措簡直令人驚詫。


  究竟,霧銀心中隱藏著什麽秘密?她所言之聖女傳說與柳漠西到底有多大關係?


  俊眉一抬,藍霧祁盯著他:“何以動怒?我不過是隨意一問罷了。”


  “如你所想,我占有了這個女奴!”柳漠西握緊手指,心口隱隱抽痛。


  “你……柳漠西,我隻道你性情大變,卻未料你還泯滅人性!” 藍霧祁眼中閃過前所已有的厲光。


  “人性?你跟我說人性!”柳漠西猛然揮手,雙目緊眯了起來,語氣加重,“你知道你現在在幫誰說話?一個驅逐我的族人,欺淩殺害我們族人的大清格格!”


  “你錯了,不是大清格格驅逐擄掠我們,而是大清皇帝。我們要報仇的對象不是她!”


  “藍霧祁!”柳漠西聲音莫名粗了幾分,黑眸裏迅速點燃了火光,“你是不是看上了那個該死的女奴?你別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別忘記了她的身份!”


  藍霧祁聞言,俊美的麵容頓時罩了寒霜,完全不見斯文。他也不由自主握了握拳頭,卻暗咬著牙,極力提醒自己不可與柳漠西衝突。他們都該冷靜,尤其耳邊響起霧銀所言的字字句句,都昭示著柳漠西性情易暴易躁是內有隱情……


  柳漠西見他不語,臉色更加鐵青:“請記住我的話,愛新覺羅?芯月在這裏,隻是女奴,且是屬於我柳漠西的專屬女奴!我想如何待她,都有這個權力,而你……隻需謹記自己的本分!”


  藍霧祁本想忍耐,但見他咄咄逼人,還誤以為自己看上了芯月格格,於是不得不出聲反駁:“行!你是族長,你是有那個權力處置她。但是,也請你記住,我這樣好言規勸於你,並非因為我看上了她,而完全是關心你,為你著想!無論他族是否任意蠻橫地欺壓奴仆,我隻希望漠西族不要失去了自己該有的節氣與風範!”


  他說完,屋內即刻陷入一片安靜之中。


  良久,聽到空氣中傳來骨頭捏得咯咯作響之聲,柳漠西下頜收得死緊,堅毅的薄唇隻看見一條冰冷的直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靜靜聽著對方的呼吸聲由粗變淺,他們才調過頭,定定對視。


  柳漠西暗了暗眼眸,屏住呼吸:“霧祁……如果我說,麵對她我會控製不住自己的仇恨,隻想去從她身上狠狠報複,甚至不念一絲舊情……你會怎麽想?”


  藍霧祁黑瞳變得清澈,冷靜又回到腦海中。他挑挑唇:“看來從一開始,我的直覺便沒錯,自你接任族長以來,性情真是大變,可是我仍然不認為,民族仇恨非要報複在一個弱女子身上。”


  柳漠西搖搖頭:“這些不全然與族長之位有關……還有著我無法控製的事情也在發生。”


  “什麽事情?”


  “我也暫未找到謎底,正在努力尋求答案。”柳漠西頓了頓,“芯月身份特別,我不會讓她輕易死去,但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幹涉我的決定,你明白嗎?你隻要相信,我會為漠西族獲得安定生活而不遺餘力。”


  藍霧祁輕聲歎息:“或許,是你肩頭所負的重責太多,讓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了。至於芯月格格,正如你所說,她身份特別,務必小心對待,他日定有用處。我想我明白你的心情。”


  紫笑說明白他的心情,藍霧祁說明白他的心情,可事實上,誰真的明白他?


  柳漠西背過身,沉默地走到窗邊。


  太陽已經升起,白花花的光芒有些刺目。他眯起雙眸,眺望著一望無際的蒼穹,目之所及,烈日將天空照成一片灰白,茫茫然看不到盡頭。垂下眉睫,深邃的五官被陰暗籠罩,一襲青色長袍將高大的身形趁得格外孤傲、挺拔。


  在這裏,他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使命,獨自一人時,心卻如這蒼茫天際,空蕩蕩的,找不到盡頭。


  “霧祁,記住我的話吧。”柳漠西逐漸平靜,淡淡的口氣裏有著警告。


  “族長,我敬你是族長,才不得不提醒你——如何處置芯月格格事關全族,她可以成為你的專屬女奴,卻並非是你個人宣泄仇恨的對象。”藍霧祁的心裏從來沒有過怕字,他坦城地盯著柳漠西的背影,“前日龍雲壇前發生的轟亂,的確是黃長老衝動所致,但是身為族長,你明明可以當場阻止。如若芯月被送進烈魂堡,就此化為一抹幽魂,你覺得後果會如何?”


  室內又是一片沉靜,沉靜到他以為柳漠西不會回答時,柳漠西卻低低開了口:“霧祁,此事你阻止得對,先得到龍雲圖才是最重要的,而那個女人……誰都無法維護,因為她確確實實欠下過漠西族的血債!”


  藍霧祁無奈地皺眉:“那些血債我同樣記得得清楚,所以,我並非維護她,而是希望她以有用的方式償還血債。”


  “好。”柳漠西輕撫額角,青筋跳動得厲害,他大手拍上對方肩頭,“霧祁,龍雲圖的督工,就交給你了。”


  “嗬嗬,完全沒問題。你不妨再聽取我的建議一次,對芯月格格懷柔遠比強硬好。她那麽驕傲,對你也同樣隻餘仇恨,你再女奴女奴地使喚,若再起矛盾,我隻怕連龍雲圖都無法得到。”


  “我不會讓那種情況出現!真圖我也會派人繼續尋找,如果那個女人無法畫出龍雲圖,你我都隻能按黃長老所定,重新將她交給族人處置!”柳漠西忍住心頭的隱隱刺痛,堅決地說道。


  兩人一番商討之後,藍霧祁揚起瀟灑的笑容,走出族長的寢房。這次,他終於不用再顧忌某人嫉恨的目光,可以光明正大去找冰雪聰明的芯月格格了。


  傍晚的岩峰林,一片灰色霧霾,風冷颼颼的吹著。


  紫笑攏了攏長長的風衣,低著頭,抓緊手中的藥箱一步一步拐進林子。今天是她單獨前來,騎了半個時辰的馬使得雙腿酸痛不已,冷風吹得臉生疼,像刀子一樣鋒利。可是,興許是出於行醫的本能,這幾日沒能隨族長來此,想到芯月,她便想到關在岩峰林中的傷者,今日一有機會便趁機策馬奔了過來。


  深秋的天氣就是這樣,白日裏烈日可以將人皮膚曬幹,夜晚卻讓人冷得直抖。紫笑平日很少在夜裏出來,在走進林子中央時,她朝逐漸隱入天際盡頭的紅日望了望,自言自語道:“看來,回去真是天黑了……”


  守林的侍從見是族裏的醫女,雖有疑惑,但隻盤問了幾句,便扳動隱暗的開關,替她打開沉重石門。


  囚室中,軒德與永琮麵容蒼白憔悴,靠坐在地麵的牆壁上。他們已被囚禁兩個多月了,身上有傷不說,心中對芯月的心疼與擔憂才是最折磨人的。芯月自被柳漠西帶走,就再無音信。沒有其他人再來這裏,除了看守囚室的侍衛,每天按時從小門洞中遞進食物,其他根本一言不發,也不靠近囚門,讓他們真正成為籠中之鳥,無計可施。


  寂靜的空氣中突然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很緩,不若平日送飯的侍衛,軒德立刻警覺地睜開眼眸子,永琮也敏銳地感覺到異樣。兩人極有默契地對看一眼,悄悄將耳朵探向石牆。


  “紫姑娘,你要小心點,這兩個人可不好對付!”侍衛在取出囚門鑰匙前,謹慎地叮囑。


  紫笑微微一笑,甜美的聲音回蕩在石室中:“侍衛大哥放心吧,他們也不是真正的惡人。我是來為他們醫傷的,不會有事。”


  “恩,反正當心點比較好。我們就在外麵守著,有什麽事喊一聲就成。”侍衛並不擔心軒德二人跑了,岩峰林中明裏暗裏守衛著不少人,四處機關重重,要逃走幾乎沒有可能。


  軒德對永琮眨眨眼睛,幽黑閃爍的黑眸閃過欣喜之光。兩人飛快地交換過一個眼神,微微揚起了嘴角,終於,他們苦苦盼望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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