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芯月並沒有因為生病而讓女奴身份有所改變,最多隻是由原來雜居的奴仆房,換成了個人獨居的奴仆房。這些日子,她已習慣了這樣惡劣的生活環境,恢複記憶三天,卻發現王府裏尊貴的格格生活已是前世的事。


  每次幹活時,亞娜仍是找盡機會欺負她,連同其他一些嫉妒她的女仆們也以惡毒的目光仇視她。


  芯月極力將憤怒壓下,對她們的譏諷與白眼視若無睹。沒錯,她是大清格格,皇上最寵愛的芯月格格,即使鳳落鳩巢也不會失了傲氣,與奴才一般見識。她一次次這樣告訴自己,於是咬著牙忍受著難以忍受的一切,她必須堅持到找柳漠西問清楚一切為止。


  紫笑每天按時來給她的背換藥,有時候眼神很奇怪,有時候欲言又止。


  這天夜裏,芯月終於忍不住問;“笑笑,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紫笑眨動清澈的眼睛,笑著搖頭:“沒有啊,我是高興你的鞭傷快好了呢。”


  芯月緊緊注視著她,看出那抹笑容裏的不自在,她蹙起秀眉:“柳漠西又下了什麽新命令嗎?”


  那個男人時常神出鬼沒,連續三天的夜裏都出現在她的房前,身影如鬼魅、如幽靈。奇怪的是他每次來都沒有多說話,也不如之前那樣陰冷暴戾,隻是以無比複雜駭人的眼光沉沉盯著她。他像一把暫時隱藏起銳芒的冷劍,不知何時會撕開血鋒。想起他對自己無情的所作所為,芯月疑惑、忐忑、戒備還有不安,夜裏睡得極不安穩,又時時擔心哥哥與七阿哥的下落……


  紫笑又是一笑,搖頭:“沒有,族長這幾日很忙。四大長老好不容易湊在一起,要與族長商量事情呢。”


  芯月小心地穿上衣服,她背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不會再痛了。轉過身,假裝不以為意道:“哦?柳漠西定是要與他們商量如何處死我吧?”


  紫笑斂起了嘴角的梨窩,認真地望著她:“芯月,你與族長之間……族長擔負著民族大任,漠西族多年來受到滿清壓製,人們被趨趕得無處藏身,就算在京城出現也會被當成叛黨抓獲斬首,而你卻是乾隆最喜愛的格格……”


  芯月低低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著怎麽回到京城,設法請求皇上化解這場民族仇恨……柳漠西卻執意要我來償還,他不念半點舊情也罷,難道沒想過就算殺了我又能如何?”


  “或許族長對你是偏執了些,可是即便是乾隆願意還漠西族人一個安寧,也換不回死去族人的性命,換不回已被破壞又失蹤的龍雲圖。”紫笑脫口而出,她承認芯月說得有理,但族長勢必站在漠西族人的立場考慮,幾代人積累下來的仇恨豈是那麽輕易可以化解?何況還有代表族人標誌的龍雲圖、漠西族人心靈守望的龍雲圖——卻是毀在她的手中啊!


  毀了古老神秘又是精神象征的龍雲圖,族長和族人怎能不恨她?

  如今四大長老齊聚,除了藍霧祁性子平和一點,其他三位年紀大的長老可不是那麽容易應付。隻怕這幾日首領聚會的結果,這位嬌柔美麗的芯月格格難以承受……


  芯月隱隱明白紫笑眼中的同情與驚駭,她抿起唇問:“龍雲圖?跟龍雲圖什麽關係?”


  “龍雲圖是漠西族代代相傳的寶物,據說很多年前是由某任族長夫人親手繡製,並將關於族人的重要秘密隱藏在圖中。龍雲圖卻被你不小心燒毀,世上再沒有第二塊一模一樣的了。所以……你毀去的是一個民族的希望啊!”紫笑的心從來沒如此沉重過,身為漠西族人,她必須承認,自己是將對芯月的仇怨緊緊壓抑在心底的。


  “原來……這就是他如此恨我的理由……”芯月跌坐在塌上,手指握得指關節雪白一片。垂眼凝思,她驟然咬唇,決定今晚定要去找他,那個悄悄闖進她心底卻極其恨著他的男人!

  “芯月,不管你信不信,我想給你一句忠實的建議。”紫笑猶豫了半晌,決定順著心意去做,“無論你與族長過去是怎樣的關係,現在隻希望你離族長遠一點,能離多遠就多遠。”


  芯月才興起要去找柳漠西的念頭,立刻被她這句別有意味的忠告一驚,眸光閃動:“謝謝你,但是我想,他雖恨我,目前倒還不至於殺了我。我會小心與他商議的。”


  商議?紫笑手指一顫,眼神複雜地注視著芯月。族長怎會與她商議什麽?現在暫不讓她死,而將來的結果隻有兩種——讓她生不如死,或者親手殺了她!


  是的,紫笑就是知道,族長會那麽做的。


  想著想著,麵上露出同情與擔憂,短短幾日相處,她看出芯月並非刁蠻毒辣之人,實在不忍芯月慘遭折磨後再被殺死……


  瞧見紫笑真實流露的擔心,芯月握上她的手,雙眸明亮透出堅定不畏的光芒:“笑笑,謝謝你,也請你相信我。”


  紫笑驀然心驚肉跳加劇起來,不是她不相信她……而是,漠西族族長與任何人都不一樣,他自出生那日起便注定與一般人不一樣啊!


  古老的聖女傳說,隱藏在族長掌心的天脈之毒……除了聖女和她這個偶然得知的醫女之外,恐怕無人能知,無人能解!那個隻要一動情,就無法控製自己心性與脾氣的男人,無論他對芯月是愛還是恨,愛恨都是極為強烈的情感,隻怕芯月離他越近……將來下場越慘啊!


  紫笑不知如何化解將會出現的慘遇,很多事情一開始變是注定,她隻能悄悄希望芯月自求多福。


  然而此刻,打起精神充滿鬥誌的芯月卻沒想到,這個夜晚,就是讓她徹底墜入地獄深淵的真正開始。


  月色朦朧,似被烏雲遮住,風影綽綽,耳裏隱隱傳來遙遠天邊的狼嚎。


  芯月緊了緊身上的夾襖,低著頭,穿過一條鋪滿石板的小路,終於來到屬於族長的堡壘前。這一天,她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快速做完了手中的活,然後趁著夜色,偷偷避過放哨的守衛,來到這裏。


  族長的堡壘從外麵看像一座座圓頂的房子,牆壁均以堅實的岩石砌成,比周圍其他的民居顯得高大巍峨一些。這裏的風格與北京城的王府邸院截然不同,具有強烈的異族風格。


  她抬起頭從門口看過去,不經意想起上次來此看到的情形,柳漠西與那個夢娘……撇撇唇,她揮去讓人難受的想象,提起裙擺往前走了幾步。


  突然見門口魚貫走出幾人,明亮的火把將他們的麵容照得很清楚。前麵兩位似乎上了年紀,發須有些灰白,其中一個竟是邊走邊憤怒揮舞著拳頭。緊接著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氣度明明很是沉穩,卻渾身散發著寒意;走在最後的人是一襲白色長袍俊逸瀟灑的藍霧祁,而此時,他修長的墨眉以前所未有的嚴肅緊緊糾結在一起。


  氣氛怪異而凝重,空氣中隱有蕭殺之氣,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


  芯月小心地隱藏起自己,見他們一邊低聲討論一邊遠步而去之後,才吸了口氣奔到族長堡前。


  “站住!”守衛威嚴的怒斥,兩把鋒利的長矛對擋在身前。


  芯月連忙退後一步,冷靜地說道:“請報告族長,說芯月想要見他。”


  守衛大約從未碰到過如此大膽又奇怪的女奴,不禁多看了她幾眼,也未再多擋,其中一個匆匆跑進報告去了。不一會,便見柳漠西高大挺拔的身軀出現。他站在大門外,黑沉的眸子觸及她後,立刻迸射出足以將人焚燒化為灰燼的烈焰,發紅的眼睛甚是駭人。


  芯月被那似要殺人般的目光驚得頓了一下呼吸,來不及喘氣,就被人一個大力扛上肩頭,大步往門外走去。


  “喂……柳漠西,你要做什麽?”芯月被他大手箍在肩上,頭朝下,隻覺血液都往腦門衝。


  “你特意來找我,難道不是來勾引我?”柳漠西見她雙腿不住踢動,踢在他的腰間,大手一抓又輕易固定她。


  芯月在掙紮中憋紅了臉,一手抓緊他的衣服,一手使勁地捶動,口裏低喊:“柳漠西……能不能別這樣,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芯月在掙紮中憋紅了臉,一手抓緊他的衣服,一手使勁地捶動,口裏低喊:“柳漠西……能不能別這樣,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比起談,我更喜歡做!”他無情地回道。


  “柳漠西……我能不能下來自己走……”這樣真的好難受,胃全被壓著縮成一團。不能忍受兩人間突轉的惡劣關係,今夜她真是誠心誠意前來與他相談的。


  “不能!”他想也不想,冷硬地拒絕。


  “柳漠西……”芯月不禁提高了聲音,想起當年他離開王府之時,自己軟硬兼施,他仍一副冷漠不動的模樣。


  “別急,等會在我身下,你盡可以大聲叫我的名。”他絕然冷笑,聲音裏除了憤恨,還透露著鄙夷與不屑。


  “你……”猛然驚覺他話中的意思,芯月頓時身子一僵,雙手握成了拳頭。


  事實上,她從未害怕過柳漠西會真正傷害自己,多年來習慣了他的近乎殘酷的冷漠,但是此刻真有一種不能言寓的恐懼竄上心口。她知道他從來說一不二,當他們還是格格與護衛時,他就幾乎沒對她屈服過,如今更加不可能。可是,他現在看起來分明有些奇怪,在她還沒開口時就已畜滿冰冷怒意,莫非他與那四位長老發生了什麽事?


  “放開我!柳漠西……你想帶我去哪?放開我!”見柳漠西走到馬旁,芯月驚問。


  “去一個讓你興奮的地方。”柳漠西勾起嘴角,冷酷的聲音裏傳出譏諷,聽不出半絲感情,“所以你現在最好閉嘴,留點氣力等會叫!”


  “柳漠……啊!……”話語全哽在喉間,芯月驚懼地發現自己被人像麻袋一樣甩上馬背,趴著身子隻能緊抓著馬鞍。柳漠西翻身上馬,雙腿一夾,烈馬便如風般疾馳起來。


  冷風吹亂了她的發絲,夜涼如冰,侵襲著單薄的身軀。


  月已不見,完全隱入雲層之中,四周一片黑色,茫茫無光。馬兒的速度絲毫沒有減下,反而自有意識一般徑直朝一個方向奔去。


  “柳漠西,我已記起一切……我是大清的芯月格格,並非你的女奴,你確定非要這樣對我嗎?”芯月一次次試圖從馬背上趴起,卻一次次被他大手壓下。她氣憤地抓緊他的手,半帶威脅地大聲質問。


  風,帶來了他無情無懼的聲音:“我就是要讓你不但記得過去,更要記得從今以後的每一個日子!”


  是的,讓她死,太容易了;讓她生不如死,且時刻記著,才是對她對好的懲罰。


  柳漠西閉了閉眼,抓馬鞍左手心突然傳來火一般的灼熱,又是這種感覺……近來,隻要他對芯月的恨意一起,手心就會發熱,還帶著微微刺痛,如針紮刀割……


  該死地到底怎麽回事?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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