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月後。
瀚海無邊的沙地上,有一片豐沃的綠洲。這片曾經悠閑寧靜的土地,不知在多少年前變成了戰事紛亂之地。而這綠洲之中,有一座鮮為人知的古老城堡,漠西族人便群居在周圍。隻是今日的漠西族人,在此剩下的不足一萬,城堡建築以堅硬的大石塊築成,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傲視著城外碧綠的草地。
芯月麵無表情地跪在塌前,眉眼低垂。麵前是那個自稱為“族長”的男人,他卻讓她喚他“爺”,因為她是他的奴隸。
說起來,芯月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是她原本不知道,而是她全忘記了。一個月前,她摔落山崖,再度醒轉時,眼中隻有這個麵如刀刻,冷冽殘酷的男人。她所有的記憶都是他給予的,所以,她無法得到其他的信息……以前到底怎樣?沒人告訴她,她也想不起來。
受傷醒來後,發現自己失憶,這個男人冷硬而堅決地抬起她的下巴,黑眸對上她的,輕輕道:“你隻要知道,你叫月奴,因為你的族人欠了漠西族很多血債,所以,你現在是屬於我漠西族的女奴,也是我柳漠西的女奴!”
柳漠西?瞪著五官英俊深邃的男人,她確定自己對他沒有印象。可是,“女奴”二字卻本能地讓她顫抖了一下,隱隱覺察到其中殘酷的涵義!
“月奴,不要懷疑我的話,太多人都可以證明我的話!”柳無恒眯起黑眸,聲音極度危險。在這裏,他便是柳漠西,以族為名。
芯月皺起眉:“我的族人在哪裏?他們欠了你什麽?”
“你的族人!哼!”他冷哼,眼中聚滿了冷駭的殺意,“你想知道麽?那就乖乖地服從吧!你可以忘記自己曾經害了多少人,卻不可以忘記——以後你必須在漠西族裏贖罪!”
芯月咬牙看了他一會,烏黑的大眼中有著動人的哀求,口吻裏有抹殺不去的冷傲:“請告訴我,我曾經犯過什麽錯?我的族人……”
“你……該死!哼,你若想知道真相,就好好服侍我!不妨告訴你,你還有兩個親密的族人被扣在漠西族,所以你最好打消逃離的念頭!”柳漠西說得不留一絲感情,在這片浩瀚的沙漠綠洲中,他便是王,他便是族人的主宰,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奴隸背叛!
親密的族人?有多親密?他的話裏充滿深不見底的憤恨!無奈,芯月必須選擇依靠他,服侍他——盡管他冷酷,暴躁,有時候甚至對她有些殘忍……他隻會冷笑,漸漸地,她卻學會了麵無表情,一如他平時那樣冷漠。
已是十月,大漠的夜裏,冷風四起。
他們一路穿行大漠回到綠洲中的城堡,已經三天了。
“月奴,族長叫你立刻過去!”一個叫亞娜的女仆掀開簾子,身為漠西族人,亞娜的地位明顯比芯月高,對芯月說話時,口氣裏總有著憎恨與嫌惡。不僅是亞娜,這片城堡裏的任何一個人見了她,都是嫌惡的。
一行人長途跋涉中,逐漸了解到她真實的身份,連同那些化不開的仇恨一起落到她身上。一回城堡,流言四起,這個女人將在此為她曾經所欠下的血債付出最終的代價。
關於這些,芯月當然不知道。她麵無表情地起身,身披著一條紅色的薄紗裙,裏麵穿著染了色的羊皮小背心;每當她行走時,柔軟的薄紗就隨著夜風輕輕飛舞,妖嬈而性感。這種服裝有些陌生,帶著強烈的異族風情,她想自己以前一定沒有穿過,柳漠西讓她今夜穿成這樣,是不是……
亞娜鄙夷地看了她一身舞姬打扮,狹小的眼睛透著憤恨的光芒。
“月奴,你聽好,別以為自己長得有幾分姿色就可以勾引族長!”亞娜毫不客氣地指著她,“你是漠西族的罪人,你連做族長的奴都不夠資格!哼!”
芯月下意識抓緊了衣角,冷冷睇她一眼,不打算理會,徑自往外走去。
“可惡!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亞娜見芯月對自己置若妄聞,氣憤地一把抓住她的長發,吼道,“還敢跟我擺臉色?別以為族長對你特別!看你這身舞姬打扮,說不定族長在考慮要將你送給男奴們!”
芯月深吸了一口氣,飛快出手扣住亞娜的手腕,亞娜立刻痛得尖叫起來。她萬萬沒料到芯月會有武功,力道將她抓出了幾個指印。
芯月冷冷地放開她,掀開簾子,寒風立刻灌進脖子,她打了個冷顫,回頭冰冷地瞪著亞娜:“就算要還債,我也隻聽柳漠西的。一個小女仆,還輪不到你來張牙舞爪!”
亞娜傻了眼,張著嘴巴看著她走了出去,薄薄的輕紗在她嬌美的身軀上飄飛,每一步都風情無限。
纖細柔弱的背影挺直,有著一種渾天而成的不可觸犯的尊貴傲氣。是的,她現在無可奈何,但是她必須找到他口中兩個親密的族人,救出他們;她必須弄明白過去的一切恩怨……
沙漠的夜色沁涼如水,芯月小心而沉默地走著。四周能看到不少帳篷,帳篷外都用鐵棒支架著的火炬,跳躍的火光映射了她美麗卻蒼白的臉龐。
“快走,別讓族長久等了。”領路的侍從呼喝道,麵無表情地瞪視著她。芯月咬著唇,克製積壓已久的驚心,一步步往華麗的城堡裏的氈棚走去。她的心忐忑不安,不曉得即將迎接她的,會是什麽樣的場麵。柳漠西那雙冰冷殘酷的黑眸讓她記憶猶新,如刻在心底已久。在這片大漠的綠洲之中,她越來越明白到一個事實,柳漠西掌握著她的命運,甚至是生死。
他的眼神常常帶著冰冷的恨意,今夜召喚她,是打算用什麽辦法讓她生不如死嗎?自從來到城堡以後,她被安排奴仆住所的最裏間,在城堡裏做最低等的雜役。幾日的光景裏,她不曾再見過柳漠西,她幾乎要以為他已經忘了她的存在。其實,今日她倦累到極點,全身酸痛地倒臥在粗硬的麻氈上準備入睡。一個月連日的趕路,早讓她快支撐不住,一進城堡又必須幹那麽多活,金枝玉葉長大的她哪裏會這些?奴嬤嬤的鞭子倒挨了好幾下……
侍衛傳令,說他召喚,她別無選擇,隻能在女仆們沉默的注視下,忐忑不安地接過舞姬的衣裳。一路上她心神不寧,無數種猜測浮上心頭;她已身在他的地盤,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對她做出任何事情……
掀開門邊厚重的氈毯,還沒站穩,她就被侍從粗魯地推了進去,腳步不穩地跌在氈毯上。這是城堡內最豪華的氈房,城堡大多為堅實的土石砌成,但因大漠氣候特殊,堡內又以氈毯做了布置。無疑,族長是一族中最有權勢的男人,而她,隻是個莫名其妙的階下囚,一名微不足道的女奴。
雖弄不懂他們之間究竟有何恩怨?但芯月清楚,柳漠西正興致盎然地索取不為她知的仇恨。
“怎麽?還要在門口吹風嗎?”低沉的聲音中帶著諷刺的冷意,從氈棚的中央傳來。幾天不見,他的聲音還是一如記憶中,那麽低沉冷冽,隻是跟以前比起來,更多了絲諷刺,字句都帶著恨意。
芯月深吸一口氣,掀簾入內。緩緩抬起頭來,月光掃過手織的氈毯及簡單的擺設,映入眼中的情景讓她呼吸一窒。柳漠西正斜臥在軟榻上,平日冰冷無情的黑眸裏流露出一股陌生的邪氣,黑眸閃過銳光,睨著她。他的身軀高大而結實,正有一位豔麗的女子柔若無骨地匍匐在他的腿上。看那女子裝扮,似乎是位舞姬,玉指輕動,一副曖昧而風情萬種的模樣……
不知為何,這樣的畫麵,意外地讓芯月心間一陣刺痛。
“你先退下。”柳漠西扒開身前的美人兒,低語中隱含不可質疑的命令。
“喲……好一個美人,怪不得爺要趕夢娘走呢……”那女子笑得嫵媚,丹鳳眼裏閃過不易覺察的寒意。
她優雅轉身,緩緩站直,伸手取來風衣懶懶地披在身上。在離開房門前,女子的目光上下掃過芯月的全身,唇上揚起嘲諷的冷笑。
芯月低垂著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來到這裏短短的日子,她曾很多次聽過夢娘的名字,是漠西城中最美麗、最受男人歡迎的舞姬,不僅是她迷人的舞姿,更因為她聰慧而嬌媚。這樣百裏挑一的女人服侍他們的族長,該是毫無疑問的。但芯月就是忍不住心頭浮現隱隱的疼痛,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
她緩慢地深呼吸,期待著那陣莫名其妙的酸澀能快些消失。
柳漠西的黑眸深不可測,斜臥在軟榻上看著呆立在門口的芯月,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芯月不自覺地輕撫著手臂,用力地咬緊唇,沒有察覺唇上已有了傷口。鮮血入了口,有著難言的苦澀。
“你喚我來做什麽?”她冷漠地說道,撇開頭不去看他。
“做什麽?”轉眼間,高大的身軀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麵前,有力的掌迅速扣住她的下顎,奪去她思考的能力。他的力量好驚人,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用力之大,幾乎要讓芯月要驚叫出聲。
可是,倔強如她,偏不想向他求饒。
“我說過,你什麽都可以忘,就是別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我不需要一個違逆的奴隸。”柳漠西徐緩地說道,黑眸變得更冷,殘酷的火焰在其中跳躍著。
驀然,他鬆開手,狠狠推開她。
芯月連倒退好幾步才停下來,差點摔倒在地。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狼狽的模樣,目光緊緊盯在她流血的雙唇上。
芯月沒有辦法轉開視線,隻能望進他的眼睛裏,眼中跳躍著無言的憤怒。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恨極了他,尤其發現他存心想要羞辱她之後。但是她無處可逃,甚至沒有辦法反抗,她的生死與榮辱,都僅在他一念之間……她怎能死?她怎能什麽都不清不楚就死去?
“過來替我著衣。”柳西漠冷冷地下達命令。
芯月怒瞪著他,反駁的話湧到舌尖,又被硬生生咽下,立刻想起如今自己身分低下,不能拒絕他的命令。
“還杵著做什麽?”冷冷的鼻音哼出,他的語氣和房外的夜風一樣無情。
芯月遲疑了半晌,極力克製住微微顫抖的雙手,心中有怒火卻感覺異常寒冷。輕輕地,小手拾起散落在床上的男性外裳,用最緩慢的速度靠近他。
不!她為什麽心裏會下意識抗拒?她為什麽會感覺這是極其侮辱自己尊嚴的事情?一個失去自由、忘記自己是誰的女奴,為什麽她就是極力排斥呢?羞辱與憤怒湧遍全身,她突然冷傲地仰起頭,鬆散柔軟的黑發向後輕揚,清亮的雙眸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火光從後方照來,她傲然的模樣美得不可思議。美麗的小臉染上粉紅光澤,淡淡光輝照在她的眼睛裏,竟像是一道不可碰觸的魔障。
柳漠西的呼吸悄然緊促了幾分,視線跟隨著她的舉止,接觸到她水眸中不屈的神色。是了,他怎麽忘記,麵前可是大清王朝最得乾隆寵愛的寶貝格格,無論什麽時候,她的驕傲仍然那麽明顯,當初在瑞親王府,他不知道被這種驕傲和刁蠻忍讓過多少次……
想起北京城中發生的點滴,想起被因她慘死的父親與族人,柳漠西高大健碩的身軀倏地僵直,半晌後嘴角綻出冷笑。
芯月呆住,手指冰冷。她極少見他笑,這種嗜血般惡魔一般的冷笑,讓人不由自主地發抖。
柳漠西黑眸聚斂起不可逼視的光芒,回憶起過去的種種,他心中的憤怒火焰燃燒得又猛又熱。緩慢地逼近她,灼熱的鼻息吹拂著她細致的臉蛋。
閃電般的瞬間,有力的雙手攬上她的嬌軀。
“瞧這嬌嫩的唇,怎麽老有傷口呢?”他輕緩地說道,出乎意料地彎身舔去她唇上的血跡,當他揚起頭,男性薄唇上沾上她的血,看起來竟顯得邪魅。
“你尚未讓我見到我的族人,也沒告訴我到底恩怨何在?”為了不讓自己崩潰,芯月昂起下巴,屏住呼吸提出問題。
“你的族人……哼!”柳漠西無情地挑眉,痛恨她再度挑起他心中憤恨的回憶,他的族人誰來償命?頭一低,男性的雙臂同時收得更緊,幾乎要箍斷她的腰。
胸口有股抑鬱之氣竄入四肢,他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
“你……住手……放開!”芯月氣急敗壞地想推開他,但是他的動作粗暴,毫無溫柔,她越是掙紮,他就越用力地製住她。
“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低吼出聲,一個使勁將她攔腰抱起,大步朝自己的軟塌走去,早已不見昔日的冷漠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