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身在局中
“玉燕姐姐。”
小金端著做好的湯,站在門外朝裏輕聲喚了一聲,裏麵兩個宮女正在小聲談論,聽到她的聲音,其中一個二十多歲的高挑宮女走了出來。
“是小金啊。”玉燕看了一眼小金手上的托盤,又看看麵前這小宮女,眼中斂著精光,笑著指了指西邊的房間,“娘娘已經起來了,在西耳房裏看書呢,我這邊走不開,你自己送過去吧。”
玉燕是在趙國皇宮裏的宮女,是鳳歌公主回來探親時才奉命伺候鳳歌公主的宮女。她除了宮女以外還有個身份,是趙國一手遮天的嫦姳公主的心腹。說白了,就是嫦姳派到鳳歌身邊的監視者。
“我?”
小金似乎不想去,皺著眉頭一副苦哈哈的模樣。見她如此,先前跟玉燕說話的另一個大宮女笑話她,“公主又不會吃了你,咱們鳳歌公主可是出了名的性子溫柔善良,你不是都見過兩次了麽,怕什麽啊,還不快去!”
“是。”
小金隻得苦著臉端著托盤往西耳房走。等轉過了長廊拐角,聽著玉燕與那個宮女走遠了,小金微微佝僂的身子這才站直,臉上唯唯諾諾的膽怯神色也收了去。清亮純真的眼睛也變得深邃,猶如讓人探不到底的深潭。雖然還是那張再普通不過的小臉,但是因為這氣質的改變,恍若換了一個人般。
鳳歌公主喜歡清靜,坐在西耳房裏看書,房裏隻有一個貼身服侍的小宮女站在一旁伺候著。抬頭見到小金走近,心頭一跳。忙找了個借口,將身邊的小宮女遣開了。
小金進了西耳房,現實一番恭敬地行禮,一副膽小靦腆的模樣,站在一旁伺候鳳歌公主進餐,一直等著那小宮女走遠。
“公主,不知您考慮的怎麽樣了?”
看著此刻一改怯懦模樣,不卑不亢的小金,鳳歌還是有些難以相信。這幾日她就如做夢一般。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她偷偷給了她一幅畫。那幅畫裏,杏樹掩映著一座簡陋茅亭,落英飛花下,一位著淺灰色儒衫的男子長身玉立。一手執花枝,一手負於身後。衣衫和隨意披散在肩上的長發隨風揚起,微微揚起的臉上,卻帶著幾許愁緒落寞。那張斯文俊秀的臉,不是多麽出眾,卻是她魂牽夢繞,念念不忘思了十二年的人……
一幅畫讓她平靜了十幾年的心,波瀾又起。本以為自己這麽多年努力的去忘記,刻意的不去回憶,以為自己真的忘記了那個人的時候,當再次見到與那人有關的東西,那鋪天蓋地的思念,一下就吞沒了她。麵對現實,再由不得她欺騙自己。刻意的忘記,原來這是讓她更深地將他刻進了自己的心底。
本以為那小宮女會對她說些什麽,抱著一絲希望,希望這孩子是那人派來找她的,可是又害怕不是那人派來的人。又害怕這是別人利用她對那人的感情所設的局,而那孩子卻什麽都沒說就退下了。再次相見,又偷偷送她一根簪子,一封信。
那簪子是當年她親手為他挑的,再普通不過的一柄簪子,卻是他們之間的定情信物,也是她第一次對他傾訴自己對他的愛戀的見證。
鳳歌壓下心中的激動,緊緊盯著麵前的小宮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異:“他……可還好?”
小金臉上露出一抹笑:“嗯。公子很好,每日裏除了忙著處理事物,剩下的時間就都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杏園內。”
“杏園?”鳳歌緊捏著手中巾帕,無意識的低聲念到,眼中顯出些濕潤。
“是啊。”小金像是閑聊般,開始緩緩說著自己知道的那些,“公子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杏園中度過的,杏園裏有一座小茅草亭,還有一座茅屋,剩下就全是杏樹了。每年春天,杏花開放,別提多好看了。隻是公子每年的春天卻都不高興,嗯,平常也不開心,總是皺著眉頭。”
“不開心?為何?”
能為何,當然是為了你啊。小金暗暗翻了個白眼。
“公主真的不知道公子為何不開心嗎?”
迎視著小金看向自己的目光,鳳歌心裏了然,湧起陣陣心酸,撇開眼去。原來他還記著那個舊園子,原來他還記得她說她要把園子裏全都種滿杏花的話……
“公子每每杏花開時便喝的酩酊大醉,有時會在醉了之後叫公主的名字。公主,公子對你用情至此,您還是不明白嗎?您當年為了自己母妃的安危而遠嫁趙國,設計欺騙公子,公子其實早就知道,為了不讓你為難,他離開了,可是他卻從來沒有一天忘了您啊!”
看著鳳歌公主呆滯地坐著,臉上淚如雨下,小金心裏也有些傷感。鳳歌公主與丞相之子尺闌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卻因為偃澤國君執意將鳳歌送去趙國和親而被拆散。當年也確實是鳳歌公主為了自己保全自己母親而欺騙了尺闌,讓他氣憤之下遠走他國,可是看到鳳歌公主後,她卻明白,也許當年的欺騙,不僅僅是為了她母妃,也是為了讓尺闌恨她,然後將她忘記,這樣所有的痛苦便可以隻由她一人背負了。如此隻是因為她愛的深,即使是痛苦,也舍不得另一人痛苦一點。那明明隻是個再拙劣不過的謊言,尺闌卻深信不疑。不也同樣是因為愛的太深嗎。因為愛得深,所以對所愛的人的話深信不疑,因為害怕連心裏那最後的一點希望都破滅了,甚至是連去求證的勇氣都沒有。
身在局中,總是被迷霧著了眼,果真是愛情裏的人都是傻瓜。若是在情愛之中還能保持理智清醒,哪裏還會有那麽多怨情悲戀?可是若是連在愛情裏都清醒無比,經緯分明地計較得失,那還算是真的有在愛麽?
看著麵前無聲哭泣的鳳歌公主,小金心內卻惆悵地想到了另一個人。自己又何嚐不是身在局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