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不敢或忘

  鬼婆婆想將那玉墜再掛回君梧月脖子上,君梧月忙捂住脖子。


  “婆婆,這本就是您的東西,你還是留著吧。”


  “你這孩子,這玉墜子我早已送人,算不得我的了,既然你父親生前將它給了你,看你之前也是很寶貝它,所以你就留下吧。做個念想也好。”


  君梧月看著那玉蘭花墜子,在刈人穀的時候,無數個黑暗恐懼的夜晚,她都是攥著這玉墜子入睡的。身邊也就隻有這枚玉墜子可以用來懷想與父母一起的日子了,確實是有些不舍。


  鬼婆婆自然明白這孩子的心思,有很喜歡她,所以直接扒開君梧月捂著脖子的手,幫她將玉墜子戴到脖子上。


  君梧月伸出手指,細細地摩挲著脖子上那溫涼的玉墜子,眼角濕潤:“那謝謝婆婆了……”


  “傻孩子……”鬼婆婆雖然不知道君梧月的父母是怎麽去世的,看眼前這情形,想來必然是給這孩子心裏留下了不小的陰影。歎了口氣,小心地避開她額頭上的傷口,溫柔地撫了撫。“我去幫你熬點藥,你先睡一覺。你現在的身子實在是太差了,得好好的養養。”


  看著君梧月聽話的閉上眼睛,鬼婆婆這才起身出了門。


  到了院裏,見林君複還在院子裏跪的挺直,臉色蒼白,額頭鼻尖上滿是冷汗。


  “姓林的小子,我們在屋裏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林君複不敢怠慢,恭敬地回到道:“是。都聽見了。”


  “聽見了你還不起來?本來就隻剩半條命了,想死也出了這林子再死,省的那丫頭怨我故意害你!”


  “不敢。”林君複對著鬼婆婆一拜,“多謝前輩肯出手救治月兒。”


  “我救她可不是因為你,還能站起來就進屋去歇著,早點養傷,要救她還要用得到你。”


  鬼婆婆說完也不再管他,徑直進了院子另一頭的藥廬。


  林君複起來沒回他之前的房間,而是去了隔壁君梧月的房裏。


  君梧月自然沒睡著,聽到門響,就睜著眼睛看著門口。


  想來幹淨的纖塵不染的白色衣袍,現在已經染滿了鮮血,變成了緋紅色。肩膀上纏滿了紗布,有鮮紅的血從紗布內暈開,應該是之前的動作讓傷口又掙裂了。臉色蒼白非常,嘴唇上都沒什麽血色。頭發也有些淩亂,有幾縷發絲從鬆散了的法冠裏散下來。何曾見過緋月公子如此狼狽的模樣啊,而且這都是因為她……


  君梧月心裏有些惴惴,看著林君複慢慢走近床邊。


  林君複將門關上後,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臉上,一瞬也沒移開。君梧月反倒是被看的很不好意思,忍不住就撇開了臉。


  床榻邊的被褥微微下陷,林君複坐到了她身邊。君梧月心砰砰地跳著,有些不敢不知道如何麵對這個人。她一向是一遇到這個人就總是出錯,甚至是手腳都有些拘束的不知道放到哪裏好。下一秒,自己的手被一直大掌包裹住,君梧月下意識地就想抽回手,奈何對方就是握的緊緊的,任她怎麽抽都抽不出來。


  這人,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怎麽還那麽大力氣呢?

  “梧月……”


  君梧月下意識地抬頭,正對上一雙明亮的眸子。那眼中毫不掩飾的愛意,像燃燒的烈焰,又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潭,讓人一下就沉溺其中,再上不來。


  他喊得是梧月,而不是舞月。原來他真的一直就知道她的身份。


  “你果然是那個人……”


  君梧月心內百般滋味混合,不知道到底是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他。


  那午夜夢回總是閃現在腦海裏的人影,那一角白衣,那飄渺的身姿,都是眼前這個人……


  那是她除了那個噩夢夢到最多的場景了。


  那抹白色的影子總是在夢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背光地人看不清楚模樣,風從那人的方向朝她吹過來,對方腦後似玄色絲緞的頭發被吹拂過來,落在身前。那身白衣纖塵不染,白色的衣角隨風飄起,讓人移不開眼。


  那人臉上似乎帶著笑,是嘲諷,還是不屑?又亦似乎隻是單純地笑著,夢裏模糊一片,讓人看不真切。他說:活下去。不管是痛不欲生,從此日夜活在仇恨裏也好,還是從此前塵盡忘,一切重新開始。


  那時的人,聲音不是如今這般,如琴如撞佩墜玉,而是尤帶著少年特有的稚嫩的嗓音,很好聽,卻含著幾分與年紀不符的滄桑,幾分悵惘,幾分悲涼。


  林君複不語,將君梧月的手放到自己唇邊,唇邊帶著笑意,深情繾綣地吻上去。


  君梧月不解地看著他,林君複又溫柔地掰開她微微握起的手掌,那小小的手掌中,橫亙著一條與周圍顏色不同的疤痕。林君複伸出修長的手指,緩緩地劃過那道痕跡。手掌上微癢的觸感讓君梧月微微一怔,靜靜地望著他。


  林君複又吻了吻那疤痕,臉上始終帶著笑意。蒼白的臉,卻氣質不減,依舊美的讓人無以為喻。那笑,那麽熟悉,她見過。記得自己如玉的父親,總是在看向溫柔美麗的娘親時,臉上揚起那樣的笑容。既不張揚,也不會太甜膩。就是那麽淡淡的,一如那細小精微,滲透於生活中點點滴滴的愛意。


  因為多日滴水未進,嗓音有些微微沙啞低沉:“自然記得。”


  林君複又將自己的右手平攤,與君梧月小小的手掌並列放著。那大掌中是一條與她掌中一樣的劍痕。那是當年他奪她手中斷劍時劃傷的。她記得,當年他手中的傷口似乎比她的還深。那鮮血不停地往外淌著,看得她滿目紅色,以至於驚呆了,不知不覺放開了那截斷劍。


  那本是娘親刺入她胸口的劍,後來娘親又用那把劍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劍尖被人打斷,留在了娘的身體裏,她親手將那斷掉的劍從娘親的身體內拔出來,然後就一直緊緊握著。隻知道要讓爹爹和娘親在一起,要保護娘親,要保護爹爹,完全忘記了那斷掉的劍刃的鋒利,也忘記了疼。


  “怎麽會忘呢,又怎麽能忘呢……”


  低低的呢喃,似自語,又如歎息。明明那麽輕,卻重重地擊在心上,在柔軟的角落裏深深落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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