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在雲端等你
回房間的路上，碰上在做登記旅客信息的王小姐，她拉著她道：“宛小姐，現在隻剩你和顧先生沒有退團了，這些你留著，現在也用不上了，報團費會打回給你們賬上，就當是精神損失費。”說完，又忙著去處理旅客的投訴信息，她這次也是受了不少驚嚇，眼圈紅紅的，但是還要強打起精神處理煩擾的糾紛和善後工作。
宛晴天捧著一堆景點介紹和活動用品回了房間，毫無焦距地翻著宣傳單，外頭又傳來濃重的消毒水味，還有紛雜的人聲，救護車的嘟嘟聲，是又有人被送出山了，像她這樣絲毫未有受傷的人，起碼也要輪到最後一班車才能出去。
心緒不寧地注視到宣傳單上的幾個字，“峰頂許願樹”，她快速地搜索活動用品，果然找到一堆紅色宣紙，還有紅豆種子。
天上又開始淅瀝瀝下起雪來，大家唉聲歎氣地抱怨，祈禱不要再下了，這樣山路會更難走。
宛晴天靠著窗，托著頭，視線放到最高峰上，峰頂一顆鬆針樹搖動著頂枝，孤傲又倔強。
王小姐坐在一邊填著所有人的保險單，寫了一會停下伸了個懶腰，隨著她目光望去：“你看了有大半天了，不累都煩了。”
她莞爾一笑，照著圖紙做了個許願卡。
王小姐輕笑：“原來如此啊。哎，看你的樣子就是許感情上的願望。說起來，上天華山的人都會在上麵許個願望，但是呢，這種事你也知道，都是迷信的玩意，我兩年前做導遊的時候就許願嫁個大款，照理說誰能像我這樣一年跑好幾回來許願這麽虔誠的，也該實現了吧，你看，現在我還不是單身一枚，男朋友前兩個月失業了，他都要靠我養，哪裏有錢結婚，所以今年我到了這都不會再去了。”
宛晴天聽得認真，纖細的手指細細撫摸著許願卡，顯然也沒有多大相信。
“不過，別人我不敢說，你呀，一定靈驗，你看他對你，你想要星星，他準保也會給你摘去，你還許什麽願。”
宛晴天捂著臉，搖頭。
“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你要什麽。”王小姐輕歎了聲，不再說話。
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走的，宛晴天睜開眼時，桌對麵已經換了個人，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正盯著她，她朝著他的手背看去，因為連續打一隻手，打吊針的地方都鼓了出來，能看到裏麵淡青色的筋絡。
她站起來想走，卻被他握住手腕：“你想去哪？”
“我哪都不想去。”她道。
顧卓然拉著她向外走：“走吧，許願卡都做好了，我陪你去。”
“不要。”她把卡片胡亂塞進口袋裏麵：“我做著玩的，誰說我要許願了。”
門口的風刮進來，他又忍不住咳嗽，胸腔一鼓一鼓，俊臉漲得通紅。
“放開。”宛晴天甩開他，失聲叫道：“你要是想為我好，要麽走，要麽待在屋子裏別出來，別讓我嫌棄你。”說完，不顧他失落受傷的眼神跑回房間。
他立在原地，連續的咳嗽讓他眼睛發紅，地上撒了一堆相思豆，是調製過的，鮮亮無比，他蹲下身，一顆一顆撿起來。
天黑了，沒有事故的夜晚很平靜，聽說有地方台要進山采訪，但是被交警隊攔截了。雪還在飄著，很小很小，為了防止意外，還是不允許隨意出山。
夜晚山路格外漆黑，遠遠地就著山莊的燈火能看到一個紅點在慢慢接近峰頂的鬆針樹。
宛晴天打開手機的閃光燈，就這樣還是會不小心被沿路的樹枝給刮蹭到，她走得很慢，好不容易才到了峰頂的廣場。
為了方便旅遊人許願，特地建了幾層台階，正好能夠得著峰頂的樹枝，她摸索著把許願卡掛上去。
閃光燈的亮光，映出她哀傷絕望的小臉，啪嗒啪嗒，眼淚滑落下來，染濕了脖子上的圍巾。風大起來，把雪都吹跑了，刮得臉生疼。
她突然痛哭起來，朝著虛空的山崖大叫：“逆風雲——”
聲音遠遠地傳出去，化作了一縷歎息。
眼淚掩埋了過去，心被重新撕碎，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曾經相愛入骨，如今相見無言。
她伸出手，漆黑不見五指，一片雪花都抓不住，風在指縫間呼呼地吹過，眼前出現他絕望的、悲愴的臉。
“宛晴天，我把心剜出來，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逆風雲。”
她不要，她不要，她痛哭著奔上車，車子疾馳中，她瘋狂地拍打車門：“我要下車，我不能讓他死，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手腕被人捏住，男人陰鷙的神色讓人不寒而栗：“你想清楚，你現在下車，不止救不了他，還會讓他更痛苦。”
“好多血，他會死的。”她失控地求他。
“你放心，最好的外科醫生已經在路上了，他死不了，不過，若是你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承諾，我會叫他生不如死。”
她大叫：“你就是個魔鬼。”
“是，我是魔鬼，你也好不到哪去，我們隻是互相利用，誰都不比誰高尚。”男人靠在後座上，抽出禮袋中的婚紗扔給她：“穿上，扮個美麗的新娘，讓他死了心。”
“我不要，我隻是賣給你五年，你答應五年之後讓我回來。”
他捏住她的下巴：“你以為五年是五天，他還會在原地癡癡等你回來，還是你存著幻想根本是在敷衍我，若是你不想他痛苦，乖乖的隨我走。”
他放開她，叫停了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麽隨我走，要麽你下去找他，我保證五年，你會在監獄和醫院裏麵陪著他們，倒也不錯。”
他點燃了雪茄，雲霧繚繞中，她閉上眼，指甲掐入手心裏劃出血痕，感覺不到痛，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走，開車，快開車。”
“逆風雲——”
風越來越大，她從台階上摔下來，瞬時，一個身影要奔過來，將在快接近時又停住了腳步，他的眸子黑沉不見底，手裏捏著撿起的相思豆，一粒粒在掌心摩挲著。寒風略過，胸腔一股子血腥氣翻上來，他又退入了黑暗中。
宛晴不知道是怎麽回到房間的，臉上的淚水都已經幹涸，嘴中鹹鹹澀澀，腦子裏像糨糊一樣。
她成功發燒了。
第二天正午時分，巴士在外麵嘟嘟冒著霧氣，農莊裏的人都拖著行李往外趕，王小姐來敲門。
“呦，臉怎麽那麽紅，不會是生病了吧，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出山？”她問。
“不必了，我想等明天的一班。”宛晴天昏昏沉沉的，指著顧卓然的房間，“他呢，走了沒有？”
“哎，我說你這人，別扭什麽，方才我去敲門，一早上就不見他人影，他和那救護人員關係好，說不定坐著救護車提前出山了，你也別等了，跟我們一起走吧。”
“是嗎？”宛晴天鬆了口氣，他該恨透自己了吧，早點走她就安心了。
天晴了，難得好天氣，巴士車滿員，催促著盡快走，還能趕在天黑前到城裏坐飛機呢。
她向著車上的同伴揮手，一下子好像安靜了許多，醫護人員和救生員都退了，農莊的清潔工正在打掃各個房間的衛生。
兩個孩童在雪地裏你追我趕，歡鬧聲從窗戶裏傳進來，腦子渾渾噩噩的，她隻想睡覺，
“晴天，兩個月以後北方該下雪了，等我回來，陪你一起去看雪山。”
“下雪麽，好美啊，可是我怕冷怎麽辦，我要躺在你懷裏。”
少年摟過她，見她美美的埋在他脖子裏噴熱氣，笑道：“行，什麽都依你，到時候我背著你上山，你就隻管睡覺，醒來就到山頂了。”
“可是，這兩個月好難捱啊。”她悶悶不樂的，她不要他離開，她不在乎去哪裏，隻要有他在，其實哪裏都不重要。
少年捏了捏她的鼻子，無奈地歎了聲：“就兩個月，你可要乖乖的，別被人拐跑了。”
“拐跑了怎麽樣？”她逗他。
“我就變成風去追你。”
她咯咯地笑，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那你還是找不到我怎麽辦？”
“嗯……”他想了想：“那我站在山頂上叫你，吵得你睡不著，你這麽能睡，肯定會乖乖的回來，我在最接近雲端的地方等你，讓你隨時能看見我。”
我來了，風雲，逆風雲，你在哪裏。你不是說會來追我的麽，可是我來了，你卻在哪裏。
你一定沒有睡著對不對，你隻是不願意見我。
她喃喃道，唯一裸露在外的臉頰一觸到山頂的空氣就打了個激靈，身上的熱度已經讓她摸不著北了，她隻想來這裏再看上一眼。
年少時候的愛戀，年少時候的夢想，年少時候的癡狂，一並像要被帶走一樣。
以後再不會有了，她要再來一次山頂，她還是不甘心的。
“逆風雲……”她大叫，我來了，你聽到了沒有。你若再不出來，我可能不會再找你了。
她，已經沒有勇氣再找下去了。
原來放棄，也會叫人撕心裂肺。
追逐，沒有了方向，她想，就這樣吧，隨風去吧。
不下雪的山頂更冷了，風小了，能看到山崖下的風景，點點燈光亮著，沒有一盞是能夠溫暖她的。她看見，鬆針樹頂上的許願卡，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張，兩張的紅繩被吹到了一起，糾糾纏纏地，也許還有人上來過。
她掏出口袋裏的相思豆，埋到了樹底下。“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她埋葬了所有的感情，永遠不要也無需再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