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朝仙
五雷正法是龍虎山的內功秘法,五雷分屬五髒,是五髒之氣攢聚,簡單來說五雷的威力來自於心肝脾胃腎的不同屬性,如果被源自心肺之力的陽雷擊中的話,哪怕體魄再堅固完美也會感受到烈火灼身的炙熱感,至於被來自腎脾之力的陰雷轟到的話,輕則吸骨榨髓,重則濁心削誌,即便受到陰雷的直接創傷,可白重樓還是站了起來。
??就此情形來看,他的胸膛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血水,臉色更是蒼白如紙,望著有些看著很狼狽
??白重樓身上那件藍衣道袍也被撕碎了,露出瘦削精瘦的身體,他撫摸著胸口上的傷痕,苦笑道:“真是謝謝張真人手下留情了,若是剛才你直接下狠手的話,恐怕小道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不用客氣,我是龍虎,你是武當,咱們都是道盟的道士,沒必要自相殘殺,隻要比武切磋就夠了。”
??張懷柔麵不改色地看著他,片刻之後加重語氣道:“白道長,到現在為止你還沒有用盡全力,而是一直再用體術忽悠我,你是看不起龍虎山嗎?”
??“我雖然是個道士,但人間很多事情我都看不清,何談看不起呢?”白重樓抬起手臂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語氣淡然。
??“錯了,咱們道士才是最看得清人間規律的那批人,道士不光看得清人間規律,還看得懂天地之理,這也是為何老百姓總喜歡叫我們半仙的原因,正因為了解天地之理,所以我們才能做出許多讓尋常人看不懂的事情,甚至在他們看來比肩仙人。”
??張懷柔低頭看著手中的陰雷一滴滴地滴到地上,像是從他身上流出的鮮血般,“至於我們能做到這點的原因,無非就是在順天之理的基礎上,在合適的時候,做合適的事情,最終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這就是所謂的趨吉避凶。”
??“雖然你的身後是必輸之地,可你所站在的地方,卻是吉位啊。”張懷柔一針見血指出道:“剛好我的雷法就攻不到你那邊,如果我對你發起進攻,你就能脫身而出,而現在你所處的吉位,屆時對我而言就是凶地了,所以你每走的一步都很合理。”
??“明明是個道士,可你除了對我用劍和拳頭以外,我也沒看你對我用幾次術法,因為運氣始終在你這邊,因為你站著的地方是吉位。”張懷柔看著他繼續說道:“所以我選擇閉上眼睛,這樣你就無法用凶吉之理來影響我的判斷,如果你真的懂天地之理,你就不應該帶走那份奇門大籙,應該繼續讓這件神兵留在龍虎山,徹底避免這件神兵被心邪之人爭奪,擾亂天地命理!”
??萬法總壇內一片安靜,隻有這位年輕的龍虎山高徒的聲音堅定地在每個人耳邊回蕩,升入高空之中。
??白重樓低頭沉默,握緊了手中的劍柄,鮮血正一滴滴地沿著劍身往下流。
??張懷柔是龍虎山上最出色的年輕弟子,修習的也是龍虎山門最為正宗的功法,從小到刻苦修習,朝看晨曦暮望星辰修行過程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為紮實,加上又大天師和老天師的指點教誨,戰鬥經驗極為豐富,憑借金光神咒帶來的頂級防禦和雷法帶來的絕對優勢,遇敵之際能讓他處於不敗之地,所以這就是為何現在白重樓站在邊緣,他能站在中心的原因。
??“不愧是盟主的閉門子弟,實力果然不凡。”其中一位盟老望著那英姿卓然的張懷柔感慨道。
??“那白重樓心神一亂,便入死局,難逃一敗了,看來武當山是沒機會拿回這件奇門大籙。”有人看著那身處台階邊緣的白重樓,搖了搖頭道。
??事已至此,觀眾席上的人們隱約覺得張懷柔就是這次武舉的榜名,白重樓輸給了張懷柔也算是沒辱沒武當山弟子的身份,既然他出場那時巔峰一劍也沒能傷害到他,恐怕輪到李獨樽對上他,也難以戰勝他手中的雷法和金光咒,隻能被他的雷法極為狼狽地逼出場外。
??張懷柔身上聚集了優秀驕子該有的一切的優點,同齡人中幾乎不存在有戰勝他的存在,而這位已經被他逼到場地邊緣的白重樓,怎麽可能還有翻盤的機會。
??是的,幾乎觀眾席上的民眾們,都已經認定了白重樓的失敗。
??“張懷柔,你這輩子輸過嗎?”
??白重樓望著張懷柔冷不丁地說了這樣一句話,似乎有什麽很特別的東西從他身體裏蘇醒了,聲音裏帶著很特殊的波長。
??他……忽然認真了起來。
??“如果不算我跟師傅師伯間的比試……沒有,我從來沒有輸過。”張懷柔感覺白重樓的目光就像是抵住自己喉嚨的刀鋒般,一股寒意在他的心房間慢慢升起。
??白重樓用一種居高臨下般的語氣問候道:“那你能接受慘敗這種結局嗎?在所有人麵前輸得一塌糊塗,沒有絲毫還手之力那種慘敗,也就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幕。”
??張懷柔說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你並沒有在唬我。”
??白重樓淡淡道:“既然大家都是道士,都是能看懂天地之理,那麽我給時間你好好想一想,你好好看看現在的局麵,你到底是選擇認輸,還是選擇慘敗。”
??觀眾席上的眾人不解白重樓這番話的意思,但張懷柔卻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了其他東西,讓他的內心沒來由出現掙紮的感覺,正在猶豫不決,究竟要不要冒險繼續打下去。
??這次的武舉讓張懷柔明白了很多的事情,也想通了很多的問題,但他依舊不會做出投降這樣的舉動,因為這裏是龍虎山,沒人會願意在自己的家裏投降。
??張懷柔就此沉默了下去,觀眾席上響起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許多人都以為接下來白重樓會放手一搏,然後又是一番驚天動地的大場麵,卻沒想到現在兩人都停了下去。
??比武場內沙塵輕揚,遠處傳來的一兩聲蟬鳴忽大忽小,浮雲變化莫測,從白重樓的語氣,和他手中釋放出來的劍意,張懷柔隱約感覺到了什麽,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至於那觀眾席上的張玄德更是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弟子,嘴唇翁動,像是在猶豫著什麽。
??“怎麽樣,考慮好了嗎?”白重樓將武當古劍收回劍鞘中,他察覺到張懷柔的手掌像是在顫抖著,不安著。
??張懷柔低頭沉默了很久,再沒有之前和他對戰時的自信滿滿,眼神裏出現了深深的糾結。
??白重樓皺了皺眉頭,加重了語氣道:“張懷柔,我沒有半點侮辱你的意思,這份奇門大籙你是留不下的,接下來總會有人會把它帶走。,這話我隻說最後一遍,認輸吧,這對你和我而言也是最好的結果。”
??觀眾席上竊竊私語,大人物們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沉默不語,有些不太明白為何事態會變成現在的地步。
??他們都在等待這這位武當山道士認輸,等待著這一屆的武舉落下序幕,然後現在兩人似乎陷入僵局之中。
??張懷柔沒有動,或者是不敢動,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壓製了。
??這一刻,張懷柔抬起頭來,望向白重樓,說道:“慘敗的滋味一定很難受吧,但既然如此,我還是想試一試。”
??試一試,他要試什麽?
??除了張懷柔之外,觀眾席裏沒有人知道,或許猜都猜不到。
??但除了一個人之外。
??張玄德一改過往遇事冷靜的姿態,雙手撐在身前的欄杆上,隔空對徒弟大聲喊話道:“懷柔夠了!你完全沒有必要做到那一步!”
??麵對師傅倉惶的警告,張懷柔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說道:“白道長,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比勝負更重要,那就是尊嚴!就算我這次會輸給你,我也要死戰而輸,決不能不戰而逃!”
??他現在真的不怎麽怕死,隻是不想承受那種慘敗的感覺,因為對於他們這些修道之人而言,慘敗造成的後果或許是一生止境,一旦他陷入慘敗的格局中,那麽他這輩子就隻能畫地為牢了。
??但那終究是要麵對的事情。
??那一瞬間,仿佛龍抬頭天開眼,
??張懷柔的體內忽然生出一道氣息,這股氣息十分磅礴,就像是有人在山林間點燃了大火,大火以燎山之態席卷整座山林。
??有什麽一直被張懷柔潛藏在心底的東西慢慢浮上腦海,變化成一道藍光扶搖直上,去往不知名的九天之上,仿佛要貫穿這片蒼穹。
??隻見一團金光從張懷柔身上炸開,讓他整個人大放光明,熠熠生輝般。
??楚瞬召神情微凜抓住座位的把手,死死盯著那滿頭發絲撫亂紛飛,非魔非人的張懷柔。
??坐在觀眾席上的盟老們都是境界高深的大人物,自然能感受到張懷柔體內驟然出現的氣機代表著什麽,一時間沒人理會那處於比武場邊緣的白重樓,紛紛將視線投向張懷柔的身上,眼中異彩橫生。
??這道比肩仙人般的氣息之力,源自他的身體,或者說心靈。
??這一刻,龍虎山的紫金蓮池中,驟然怒放出一大片紫金蓮花,搖曳不止,氣霧蒸騰。
??紫金氣運如龍吸水般升騰而起,自外向內盡數灌入張懷柔的身軀之中,令他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煥出一種威嚴矗立的仙人光彩。
??原本晴空萬裏的天空變得黑雲密布,那些尚未降臨到比武場中的無數天雷愈發粗壯可怕。
??此時地麵上所有微風可以撫動的塵埃盡數停止,唯有磅礴仙氣肆意飄蕩,充沛無雙!
??仙人是他,他是仙人。
??——
??”這就是傳說中的陸地朝仙嗎……“一位道盟盟老臉色劇變,望著那渾身大放金光的張懷柔喃喃道。
??公孫老人神色震驚道:“老夫還以為陸地朝仙不過是個曇花一現的傳說嗎?沒想到真的有辦法能一氣入仙,不是說被禁了嗎?”
??其中一位盟老搖頭道:“神庭古道,上行下效,總有人會試著去開啟這些禁忌的力量。”
??至於那位禿頭老者再也無法保持靜氣,望著張玄德厲聲問責道:”張懷柔強行竊取天地之氣,接下來引發的後果怕不是九重天雷,龍虎山能為此負責嗎?“
??張玄德臉色蒼白地看著此時渾身金光的張懷柔,他如今踏入這個名為陸地朝仙的境界,實際上還有個更為隱晦的名字叫做封仙之途,是由凡人走向仙途的道路之一,乃是龍虎山某一位大真人感悟出的秘法,據說多年前那位走火入魔陷入魔道的真人被大天師以力鎮壓的時候,就是強行踏入這種半人半仙的境界重創了大天師。
??曆代修道之人都希望證道成仙,有朝一日能稱為那位列仙班的證道仙人,證道在於堅持。
??那麽張懷柔此時踏入的這種境界,則在於竊天之氣,成全己心,為天道所不容。
??張懷柔的身體變得此時滾燙無比,上半身的白袍無火自燃,愈發顯得這位仙氣淩然的年輕道士鋒芒畢露,宛如一把剛剛淬火完成的新劍般,身體四周隱約有金黃氣機一閃而逝。
??他體內的氣勢愈發旺盛強烈的同時,烏雲密布的天穹時不時劃過幾道天雷,比武場中的燥熱之意更為旺盛,大雨隨時都會落下。
??“我去,這次武舉真是開眼界了,連仙人都他娘出來了,真沒白來。“有個須發雜亂的漢子摸著下巴嘖嘖道。
??“我感覺還是那武當道士的那一劍比較厲害,這下也不知道他要怎麽應對了,不過兩人的實力可真是旗鼓相當啊,這下連天氣都被他們兩人改變了。“
??“還能怎麽應對,直接認輸唄,那武當小道再厲害也是個凡人,凡人怎麽跟仙人鬥?”
??終於收斂了古靈精怪性子的張長生,癡癡得望著仙氣遍身的張懷柔,猛然地哭出聲來。
??那些外行人看不懂此時張懷柔正在經曆的事情,她這個龍虎中人怎麽可能看不懂,旗鼓相當?別開玩笑了。
??如果將這座比武台形容成一張棋盤,那麽張懷柔所處的地方就是棋盤的天元之地,仙人落子處天元,這可是必輸之兆啊。
??張長生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做過的一個夢,張懷柔證道成仙往天門而去,留她獨自一人在龍虎山上,無論她哭多大聲喊他多少次名字,張懷柔依舊是沒有回過頭來。
??眼下這一幕,恰好和那個夢境一樣。
??師兄……我求你不要打……我寧可你輸給這個武當道士,也不要看你羽化成仙的樣子……留我一個人在龍虎山,我會很傷心的。
??張長生趴在欄杆上哭軟了腳,直到有人將手掌搭在她腦袋上,她才茫然睜眼,看見了父親的臉。
??這一下讓張長生哭得更凶了,不知所措的她拉了拉張玄德的袖子,嗓音沙啞道:”爹爹,師兄他怎麽了?”
??張玄德將女兒摟在懷裏,輕聲安慰道:“好了,別害怕了,爹在這裏呢,會沒事的。“
??“我不想師兄他變成仙人……爹爹你喊他回來好不好?”少女在他懷裏哭喊著。
??張玄德如是安慰道:“別擔心,這是你師兄他做出的選擇,成仙這件事,你師爺他都不屑去做,懷柔他就更加不會了。“
??說完這句話後,張玄德便沉默下去,此時踏入陸地朝仙狀態的張懷柔,不知身前身後事,就算他的意識能清醒過來,他也無法控製體內仙氣的蓬勃溢滿。
??能夠打斷這個狀態力量隻能是他自己,而且必須是十分強烈的外界幹預,就算是自己出手也難以挽回,在這座龍虎山上,隻有自己的師傅才有這種力量,亦或者是張懷柔靠著意誌力從這種狀態中醒轉過來。
??天上的雷鳴聲越來越響亮,比武場中的溫度也越來越高。
??白重樓望著那體魄幾近仙人的張懷柔歎了口氣,隻是提了提手中的武當古劍,抬頭望向天空。
??除此之外,他還在等著第二把劍的到來。
??——
??武當山深處的真武大殿。
??真武大殿外種著一棵有千年曆史的古龍鬆,龍鬆老莖翠綠,風吹枝葉,聲如波濤。
??掌教鹿旭彎腰拾起水盆中的木瓢,將一汪清水灑到古龍鬆的土壤後,方才直腰而立,舉目遠望,仿佛看見了百裏之外的龍虎山。
??雲霧翻滾湧向他的腳下,襯得他宛如天上仙人般。
??四十不惑的中年男子望著這雲海波濤,眼神迷離,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重樓?”
??無人應答,唯有雲海翻騰,如蛟龍出海。
??古鬆底部的土壤澆過水有些濕潤,不知為何本該垂下的鬆葉,此時卻緩緩翹起,葉片的脈絡愈發清晰,葉尖滲出晶瑩透徹的水滴,一晃一晃。
??許多年前,自己還沒有那麽老,當時有個身穿青衣道袍的稚童和自己的師傅在這裏有過一場談話,師傅望著雲海濤濤日光璀璨的場麵,問那孩子凡人修仙修長生,那仙人呢?仙人修如何?那孩子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來,當師傅以為那孩子鑽牛角尖了,便要開始為他開解的時候,誰知那孩子冷不丁說凡人修長生,仙人修個屁!惹得師傅哈哈大笑,卻又找不到半句反駁他的話,自己隻能在一旁無奈苦笑。
??如今想來,還真是童言無忌,一朝頓悟。
??原來這就是他的道。
??他不修仙 ,仙自然來。
??鹿旭點了點頭,望向天空,仿佛在自言自語,仿佛又在詢問上蒼:“凡間苦,百姓憂,誰言仙人無憂天上好?誰笑凡人皆苦求不得?”
??隨後他捧腹大笑,口中傳出一大串笑聲,響徹雲海波濤間。
??“放他娘的屁!”這位德高望重的武當掌教忽然對爆了一句粗口,胸臆之間何其暢快。
??便在此時,身後真武大殿的武帝塑像手中握著的古劍鳴顫不止。
??當自己回望而去的時候,古劍脫手而出,仿佛一顆墜入雲霄之中的天外隕鐵,瞬間消失不見。
??真武古劍消失之時,整座武當山轟然震動,雲鶴齊飛。
??鹿旭熱淚盈眶地望著古劍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師傅,你看見了嗎?小師弟終於要握真武劍了,原來他就是這一代的新武帝啊。”
??多年以來,武當山一直有傳聞,真武塑像古劍離手之時,便是武帝降世之日。
??武當有劍,挽世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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