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王見佛
楚瞬召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隻覺得自己泡在溫暖的水流中,柔軟的手掌搭在自己腦門上。
??他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而且是去探查體內氣機流轉跡象,在確定他從瀑布滾下來後沒有斷肢缺腳後,他下一刻便感覺胸膛如火燒,雖然沒有傷及肺腑,但總覺得自己喝下一杯烈酒般喉嚨火熱,這龍炎竟是以氣機體內氣機為燃料,雖然他體內的氣機不曾被燃燒殆盡,但總終究讓他感到這股力量的難以控製,以後還得謹慎使用才是。
??楚瞬召滿鼻子都是少女體香的芬芳,下意識呼入這股氣息,香甜且迷人,令他感覺全身的骨頭都鬆了幾斤般。
??不對,他明明從瀑布上墜落下來,這裏怎麽會有少女的體香,難不成掉入了美女蛇的巢穴?
??他繼續調整體內的氣機運轉,保證自己的力量隨時可以一招製敵的情況上,才緩緩睜開眼睛,結果映入眼簾地是一張驚豔動人的美麗麵孔。
??這位眉心一點如紅豆的絕美女子隻能用人間尤物來形容她,一雙靈氣沛然的眼睛凝視著他的臉龐,讓他下意識睜大眼睛,心想從瀑布裏掉下來睜眼就能看見美女,心裏忽然有些竊喜。
??眼前這位膚白如雪的白衣女子察覺到楚瞬召醒來後,如瀑般的青絲垂在他的肩膀上,那低頭不見腳的豐腴胸口搖搖緩緩,仿佛泰山壓頂般撐裂衣襟,楚瞬召心想這種反轉也太驚人了吧,他剛才還在被龍浮生追殺險些就要死了,現在就碰見了一位身段豐腴姿色動人的女子,就不讓他有個思考的過渡期?
??“你醒啦……和尚,他醒了,快過來看看。”眉心有紅點的白衣女子驚奇地叫出聲來。
??和尚?
??楚瞬召被她這一叫有些懵了,在她的攙扶下好不容易坐穩了身子,結果就看見了一位身披破舊袈裟的年輕和尚,坐在一團篝火前雙手合十,神色虔誠得無以複加。
??楚瞬召死死盯著這位離他不過十步之外的年輕佛徒,下意識握著拳頭,衣袍下的肌肉鼓起如磐石。
??因為身處春秋之地,幾乎每個人都是他的敵人,即便此人看著眉清目秀,楚瞬召仍舊不敢掉以輕心。
??年輕僧人回過神來,對楚瞬召雙手合十,柔聲道:“在下李北禪,路過這片瀑布的時候恰好見到公子從天而降,便選擇出手救下公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善哉善哉。”
??楚瞬召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泛起的洶湧殺機,合十還禮道:“在下唐煌,謝過大師出手相助。”
??年輕僧侶的袈裟隨處可見細密的針腳,但袈裟不顯任何邋遢跡象,他的右手拿捏著一串星月菩提,望火念經的樣子顯得十分神聖虔誠。
??楚瞬召向來對僧人無感,從這一點上就能看見楚驍華的影子。
??這位胤國皇帝說過,如果天上真的有那麽一個救世佛祖在俯瞰人間,那麽人間根本就不該有戰爭禍亂,可既然這位神明無法在人間展現他的神力,百姓們何必去花時間去信仰他,還不如想辦法解決今天的一日三餐。
??因為受到楚驍華的言行影響,導致現如今的胤國百姓幾乎不信佛祖,這片王朝除了儒道之教以外,佛門煙火可謂是冷淡至極,沒有太多佛徒願意來到胤國傳教布道,他們都認為既然胤國的君王對佛門不敬,也沒必要來這種地方對牛彈琴了。
??李北禪用棍子撩了撩將熄的篝火,微笑道:“今日與在瀑布下救下公子,想必我們之間或許有緣,這片春秋之地一時半會我們是走不出去的,晚上我們還得在這瀑布下休息一宿,明日再動身尋找離開這裏的路,若是公子不嫌小僧呱噪,小僧倒是希望今晚能和公子說幾句佛法,可否。”
??楚瞬召揉了揉腦袋,問道:“先不說佛法的事情,你和她究竟是什麽人?”
??“小僧來自南佛的金禪寺,至於她叫呂南卿,來自大越南海的觀音宗,想必公子也有所聽聞,公子可以相信我們。”
??楚瞬召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原來是南佛金禪寺的高僧,還請大師賜教幾句。”
??李北顫搖頭笑道:“高僧遠遠稱不上,賜教也算不上,隻能是布道幾句,佛法這種東西能聽進去多少隨緣就行,不必強求。”
??楚瞬召盯著這位被篝火鑲了一層金光的年輕僧人,楚驍華雖然說佛道無用不過是囚禁思想的一種信仰,但修佛者的法相天地和金剛之身可是實打實的強大力量,傳聞那鎮壓人間的法相天地可令邪魔妖物消退,令幽冥萬鬼跪拜,跟那王息之力不相上下,至於那得道高僧的人肉更是可以食之得長生,死後還能燒出不止價值連城的舍利子。
??楚瞬召對於這些傳聞也是半信半疑,不過法相天地他倒是在蜀越戰場見過幾次,算是內心執念的一種具象化的力量,不是誰都能使用這種力量,可眼前這位眉目慈和的僧人,說不定就能帶來這種毀天滅地般的窒息感,令人防不勝防。
??楚瞬召盤膝而坐,至於那位名為呂南卿的白衣女子坐在李北禪的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臉龐,像是看見什麽很特別的東西。
??許久之後,她忽然說道:“公子的眼睛真漂亮啊,像寶石一樣特別,沒見過這樣的瞳色。”
??楚瞬召哭笑不得,說道:“這雙眼睛是我母親給我的。”
??“那她一定是個大美人吧,公子真是幸運啊。”
??呂南卿雙手合十像是拍了一掌,笑的時候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楚瞬召對這位來自觀音宗的年輕女子頓生好感,她手捧銀瓶盤腿而坐的模樣,在火光的襯托下,像極了觀世音娘娘。
??李北禪將那串菩提子重新戴在手腕上,凝視著楚瞬召的臉龐,語不驚人死不休道:“驚奇,實在是驚奇……公子以王道為築基,以霸道為劍意,儲仙氣於天眼,血液為江養真龍之力,還有幾種小道聞所未聞的力量,公子天賦之強實屬千年罕見之人,善哉善哉。”
??幾乎被李北禪一眼看出全部秘密的楚瞬召臉色劇變,體內氣機不受抑製般蕩漾而出,壓彎了那道明晃晃的篝火。
??李北禪伸出手指虛空一點,將楚瞬召蕩溢出來的氣機全部引回他的身體裏,見此情形誰還敢說覆水難收。
??楚瞬召被這神奇手法震驚到的同時,強定心神道:“大師既然已經看穿我是誰了,不妨繼續說下去。”
??李北禪雙手合十,語氣虔誠道:“公子不必緊張,小道想問的是,公子究竟在過去看到了什麽?”
??“大師此問何解?”楚瞬召平靜應道。
??李北禪靜靜地看著楚瞬召,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小道既然從南佛來到落陽,自然不是為了爭奪那一武之高,而是想看看公子究竟是不是那個人。”
??“我是誰?”
??楚瞬召用一種近乎反問的語氣來詢問李北禪,或者在詢問自己。
??“這個問題太寬廣無解,就算是佛祖也無法解答這樣的問題,所以公子不妨用另外一個問題來問自己。”
??“你……到底想要什麽?”
??李北禪的語氣仿佛吟誦佛經般動聽,卻帶著滾滾風雷,將楚瞬召的心房劈得一片雪白。
??楚瞬召想了許久之後,喃喃道:“怎麽說呢?自從我來了落陽之後就有點慌了。”
??“慌什麽?公子可是身懷天下極大氣運之人,所到之處必將光輝四射。”
??“因為我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啊。”
??楚瞬召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了握拳頭,說道:“普通人做事,就是看見地上有一塊擋路石頭,就會踢走這塊石頭,但如果那是一塊寶石,那他就會毫不猶豫撿起來,放在兜裏死死握著,不然一不留神,這塊寶石就會被人搶走,低頭謹慎唯唯諾諾,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至於那些權貴君王們,他們生來遍地都是寶石,做事情自然是肆無忌憚,踩著腳下的寶石俯瞰眾生,還希望他們的後代也踩著這些寶石上,跟他們一樣高高在上,否則會死不瞑目。”
??“像我這樣的人,隻需要在看似正確的事情上做正確的選擇,就能過得很幸福了,但我卻在錯誤的事情上做出了看似錯誤的選擇……其實我很幸運,因為更多人連選擇的機會都不會有。”
??李北禪看著他說道:“公子不是普通人,但也不全站在權貴們那一邊,公子做不到袖手旁觀,所以才會來落陽這裏,因為這是公子相信內心做出來的決定,這個決定很堅定。”
??李北禪問道:“但在這個決定裏,公子究竟能看到什麽,究竟能得到什麽?”
??楚瞬召握了握拳頭,又看著自己的掌心道:“我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否正確,我隻能說那是一種感覺。”
??“這種感覺吧……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某種東西,不是誰強塞給我的東西,而是被我從一開始就握著手裏的東西……這樣的東西很多人希望我舍棄掉,去握著他們賦予我的東西。”
??“可我不願意,因為我覺得這樣的東西,如果我真的舍棄,或者遺忘的話……”
??“——這件東西就真的沒有了。”
??楚瞬召不知道李北禪聽不聽得懂自己的話,如果嬴櫟陽說的東西是正確的話,那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要和她作對,那麽他也會站在她那邊。
??三人圍著篝火沉默不語了很長時間,連那團原本炙熱明亮的篝火,也因為李北禪不曾添柴,而變得有些光亮晦暗了。
??直到李北禪往火堆裏塞了一把柴,方才繼續說道:“小道愈發相信公子就是小道要見的人。”
??楚瞬召的心裏沒來由地生出一股怒氣,沉聲道:“你明明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作為金禪寺的高徒弟子,你為何不將這條訊息告訴你們的信徒,讓他們提前做好準備?”
??如果說南佛國的百姓,或者其他的僧人,哪怕是南佛君王鄭冕,在麵對這位被譽為佛道大望的李北禪,也必然雙手合十恭敬執禮甚恭,根本不敢楚瞬召這樣放聲嗬斥。
??李北禪並未動怒,而是平靜說道:“小道來自然有來的道理,公子此舉有因,最後必然也有果,小道雖然與公子的因無關,但這果必然有小道的一份。”
??楚瞬召收斂了鋒芒神色,語氣緩和,問道:“如果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那麽接下來該如何?”
??李北禪點了點頭,正色道:“公子大道朝天而行,本就是正確的,此大道每走一步路,就得用力一分,看似錯誤荒謬,實際上問心無愧,再以小道之淺見,世人稀裏糊塗地活完這輩子,根本就沒有想過為何要活,握著石頭也好,握著寶石也好,大多不肯鬆手,恨不得將這塊石頭堵在心裏,公子看這團火可好?”
??李北禪將一顆顆石頭投入火堆,火焰時而昏暗,時而明亮。
??等到火堆散發出來的光芒變得昏暗時,平靜道:“公子,世人為人立世,都是像是麵前這團火,火要空心才能越燒越旺,火中如果是實心,就會冷火秋煙,最終火苗就會熄滅。但如果將火堆裏的石頭拿出,添加維持火焰所需的木柴,火焰始終明亮不滅。”
??“沒人知道路的終點會是如此,但路卻總是一片黑暗,隻有讓心中的火焰保持常亮,才能看清楚腳下的路。”
??李北禪挑出火堆裏的石子,笑笑道:“至於公子要走的路,現在算是走到一半吧,路好好走就是了,哪怕摔倒也要爬起來繼續走下去,因為這是公子與生俱來握著手裏的使命啊。”
??楚瞬召低頭不語,忽然瞥見呂南卿早就沒有了剛才那觀世音娘娘般的絕代風姿,聽著他們兩人的嘮叨,抱著膝蓋睡得鼻鼾微響。
??至於那個被她當成寶貝般的銀瓶則塞在胸口裏,隨著她的呼吸一晃一晃,隨時都會擠滿滾出般。
??“南卿……”李北禪輕輕喚了她一聲。
??呂南卿頓時醒轉過來,那淨水銀瓶被她腰杆一挺便彈了出來,滾到了楚瞬召的腳下。
??此時場麵一度尷尬了起來。
??楚瞬召啼笑皆非,撚起那個帶著柔香體溫的銀瓶還給滿臉羞紅的呂南卿,望向李北禪的眼神卻柔和下來,說道:“高僧不愧是高僧,隻言片語就解了我心中的疑惑,比起那些隻會高談闊論的儒生,說話簡直要順耳太多了。”
??李北禪連連搖頭道:“此次來落陽參舉,目的就是為了見上公子一麵,之所以先前沒有主動尋找公子,就是為了避人耳目。這次進入春秋之地,正好能讓我與公子見上一麵,這片地域是完全封閉的,龍虎山的道士們雖然能知曉我們的具體範圍和生死狀態,唯獨無法知道我們交談的內容,所以我們之間的對話是完全封閉的,哪怕是神佛也無法聽到。”
??聽聞此言,楚瞬召直接了當道:“那你對末世之戰有什麽認識?把你知道的東西全部告訴我。”
??李北禪微微一愣,說道:“末世之戰,在佛門典籍裏我們稱之為末法時代,到那個時候人間的一切都會被毀滅,佛祖就是參與了過去那場戰爭的神明之一。 在經曆了那場戰爭後,佛祖知道異神們必然會重臨人間,他苦思冥想希望能想到解決這一切的辦法,在這個過程中寫下了一卷又一卷的佛經。”
??楚瞬召問道:“那你們有沒有找到什麽辦法,可以徹底埋葬遠古異神的辦法?”
??李北禪搖了搖頭道:“沒有,佛祖在曆經了無數年的思考後,依舊沒有找到可以消滅異端神明的辦法,後來他參悟出來這就是天地輪回的因果,恰如生死興衰。所以佛祖在圓寂登天之前,在南陸尋得淨土後便一力起佛國,於佛國之中修起一寺廟,將畢生寫下的佛經寄存與寺廟之中,令後輩優秀佛門子弟可入門參悟,這座寺廟便是金蟬寺。”
??李北禪解釋道:“佛祖命令佛門子弟不參與亂世之戰,不理會王朝更迭,一代又一代地以金蟬寺為精神庇所,是希望佛門子弟能熬到這場末世之戰的降臨,幫助末世中的人類在這股滅世洪流中幸存下來,憑借著堅強的實力和隱忍的意誌,戰勝這些從極北之境蘇醒降臨的異神們。”
??“那佛祖有沒有說異神們什麽時候蘇醒?”
??李北禪沉默了很長時間後,緩緩道:“異神們不是主動醒來的,是有人刻意喚醒他們的。”
??“你說什麽?”楚瞬召如遭雷劈般看著他,忽然想起西臨王和嬴櫟陽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可他都沒有太在意。
??現在類似的說法又從李北禪口中說出,心裏出現了一種類似三人成虎的感覺。
??楚瞬召雙手按在他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道:“那大師有沒有什麽辦法將這個人找出來,隻要我們能殺了他的話,說不定就能救下很多人了。”
??李北禪緩緩搖頭道:“眾生皆苦。當以慈航普渡,豈能以自相殘殺來獨善其身?”
??被李北禪看出內心想法的楚瞬召啞然失笑,漸漸鬆開了他的肩膀,心裏不知為何生出了如釋重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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