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腳下的世界
趙曦也沒有打算給她解釋的機會,望著她似笑非笑道:“你也對他有好感是嗎?還是想要利用他達成某些目的?小妹,我太了解你了,從小到大你想要什麽東西就一定要得到,就算別人不給你,你也會親手去拿,哪怕知道是錯的也不在乎,因為父皇永遠會護著你。”
??趙皇後深吸了一口氣,硬氣說道:“我是父皇最喜歡的女兒,他為什麽不護著我?”
??趙曦注視她良久,承認道:“沒錯,你是他最喜歡的女兒,即便是你犯下作亂謀反的大罪,他肯定也會原諒你的,可那個最疼你的男人已經不在了,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不管你從小到大是什麽德行,畢竟我們都是姐妹一場,父皇臨死前告訴我要我照顧好你,而我是為了對家族那點責任才留在這裏看著你和趙問天,盡量不讓你們兩姐弟犯下滔天大錯,可我也是有底線的,今天的話我可以當做沒聽見,但不要去招惹唐煌,明白嗎?”
??趙皇後覺得姐姐現在的眼神有些徹寒,在沒有半點猶豫,連忙應道:“明白了。”
??趙曦歎了口氣,說到:“我該說你這丫頭是傻瓜呢?不過也罷,像你這樣的被父親疼大的女孩懂什麽呢?做事情都是隻考慮自己的,你今天來找我什麽事?”
??“出大亂子了,我剛剛才知道,落陽城裏死了兩個人。”
??趙曦失笑道:“落陽城裏哪天不死人?”
??趙皇後搖了搖頭道:“可死了的這兩個人並不是那些賤民,一個是淩霄派的長老,另外一個是火雲宗的弟子,都死在同一家青樓的茅房裏麵,堂堂的武道高手死的真不是地方?”
??“會不會是江湖糾紛?”聽聞此話,趙曦的眼神逐漸凝重了起來。
??“江湖的事情我雖然不懂,但覺得那些江湖武夫的下手不會那麽狠辣熟練,聽錦衣衛的人告訴我,他們兩人像是被一把極快的刀切碎了四肢,否則骨骼的切口不會那麽完整,而且沒有鬧出太大的動靜,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後才被人發現,下手的人實力定然極強,否則不會悄無聲息的殺死兩位高手。”
??趙曦皺眉道:“這件事情陛下知道嗎?”
??趙皇後沒好氣道:“陛下昨晚和宮女喝酒到現在還沒醒來,不過錦衣衛交給我一件這樣的東西,說是在現場發現的,姐姐你曾經在江湖遊曆過,見多識廣,有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趙曦接過了趙皇後遞來的一件小鐵片,將其舉起透過陽光打量著,這片十字形的鐵片末端有如同殘月般的反弧,隻需要輕輕一拋出,鐵片在空中會圍繞其中心旋轉,能輕而易舉切開肉體,但這件鐵片是用來拋擲而非殺敵,真正的武器藏在鐵片中間的環中。
??“這是什麽東西?”趙皇後湊了過來,詢問臉色逐漸凝重甚至稱得上驚駭的趙曦。
??“他們兩人就是被這件鐵片殺死的,一旦殺人者用這件武器布置好殺陣,就算是我也難以掙脫,這下子可麻煩了……”
??趙曦深吸了一口氣,將鐵片交給趙皇後,直視她的眼睛道:“陛下年紀還小不頂事,你去派人將清掃好現場,盡可能將這件事壓下去,一旦發現這樣的鐵片全部收集起來送給我,由我親自送到道盟那邊,千萬不要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免得群眾造成恐慌心理。”
??“這下可糟糕了……莫非他們是衝著武道大舉來的……希望不要出什麽亂子才好。”趙曦喃喃道。
??“從現在開始,讓輪值陛下寢宮的侍衛再增多一倍,不,三倍的人手,而且要把宮裏最好的侍衛派去,任何闖入陛下寢宮身份不明的人,當場斬殺!”
??趙曦的聲音不高,但卻讓趙皇後下意識產生服從的想法。
??這座宮殿裏除了那位被稱為太後的女人,也隻有趙曦能命令自己,徒然間有股威嚴從趙曦身上散發而出,仿佛沉睡多年的巨龍突然睜開了眼睛。
??按照龍女帝趙瑤立下的規矩,本該繼承大慶王位的應該是趙曦這位嫡長女,絕非自己那個不成事的弟弟。
??可惜自從奪門之變後,一切的規矩都變了,誰手裏握著的刀最鋒利,誰就是規矩。
??趙曦沉聲道:“另外,一旦武道大舉開始後,將落陽城徹底封鎖住,一隻鳥也不許飛進這座城裏。”
??“封城?”趙皇後吃了一驚。
??“沒想到那麽多年過去了,這些該死的老鼠們居然還敢回來這裏,無論他們想要做什麽,這一次我們要來個甕中捉鱉,徹底鏟除他們!”
??這一刻有風來,趙曦的眼底升起暗金色的火焰,青絲如戰旗般飛揚起舞,這個女人身上居然散發出君王般的巨大威嚴,令人在她麵前隻敢低頭不敢抬頭。
??趙皇後再也不敢說話,甚至有些謙卑地低著頭,跟著她離開了龍宮別院。
??趙皇後心裏清楚,唐煌無疑是成為了趙曦心中的一條底線,至於兩人之間是否隻是普通師徒還有更加過分的關係,現在的她不敢去猜也不能再猜,既然趙曦警告過她一次,那麽就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整個大慶王朝都知道,南陸權勢第一的女人並非皇帝的母親,而是這位站在她身邊的長公主殿下,就是她紅衣佩劍走江湖的故事讓天下女子深深癡迷,所以趙皇後從小就非常清楚,自己要成為什麽樣的女人。
??這片天下唯一能讓她打心眼感到敬佩的女人,唯有趙曦一人。
??一旦趙曦開始懷疑她,她就會失去最後一個願意為她付出的姐姐,是她的親姐姐,不是什麽同父異母的姐姐。
??趙皇後跟在趙曦身後,臉色有些蒼白,甚至為她感到不甘。
??皇位繼承權本該在她手裏,為何她卻沒有絲毫反抗就交了出來,放棄了那張萬人之上的椅子,這在她看來是多麽愚蠢的錯誤啊。
??如果未來有一個這樣的機會放在她麵前,她絕對不會錯過。
??男人靠征服權力征服天下,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權力。
??而她要做征服天下的那個女人。
??趙皇後邊走邊笑,眉毛時而淡如遠山,時而鋒利如劍。
??——
??從龍宮別院離開後,楚瞬召便回到沈家莊園的主院,發現今晚沈花語並沒有像過去一樣等自己回來,或許是自己回來太晚了,她回去房間睡覺了。
??難得第一次回來那麽清靜,讓他有些不太習慣了。
??楚瞬召並沒有立刻上床睡覺,而是去了沈三千的書房,這裏麵堆滿了各種文玩秘寶,都是些千金難求的玩意,類似會發光的水晶球和輕輕一扭就會唱歌的鐵盒子。
??這裏麵的陳設還保持著沈三千離去時的樣子,時間仿佛就此停止,唯一會活動的東西就是自己。
??天啟劍盒就被楚瞬召掛在牆壁上,即便裏麵的劍已經被鎖住,但劍盒上的殺伐氣息卻是難以掩蓋。
??天啟劍盒裏麵的五把劍如同嗜血的凶獸,唯有劍盒上的符文才可以鎮壓古劍的凶性。
??楚驍華說天啟劍盒上有他們祖先的魂靈庇佑,所以他才可以毫無顧忌地拔出裏麵的劍來使用,若是喚作其他人來使用的話,如果他自身氣機無法滿足這些貪婪的凶劍,極易被劍魂抽幹體內氣機。
??楚瞬召再次使用了天啟劍盒與魏靖一戰後,再度釋放出激發這批凶劍的血性,尋常人根本難以靠近。
??若是楚瞬召再次強行拔劍使用的話,恐怕就會被這套劍的力量反噬,所以這次的武道大舉他也沒法用這套劍。
??為了不讓劍盒裏的凶氣誤傷到他人,楚瞬召把劍盒懸掛在沈三千以前的書房裏,反正這個地方也沒有丫鬟會來收拾。
??楚瞬召在經曆了秀水街一戰後,感覺對霸道之劍又有新的層次理解,體內那沉寂已久的王息似乎也開始蠢蠢欲動了。
??如今隻要他能將禦龍之劍的龍氣之以融會貫通,即便是在王息缺失的情況下,他也能回到曾經巔峰狀態的一半,甚至用上太阿劍的話能斬殺這座城裏絕大部分的武道強者,直接去皇宮裏刺王殺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慶安龍仙為了讓自己掌握禦龍之劍讓自己浸泡了好多次龍血,龍血極炎極毒,所散發出的氣息和龍炎如出一轍,可摧萬物唯獨難破護體真罡一類的手段。
??如今的他已經將龍血之體修煉大成,雖然不能像趙皇後那樣用出類似“龍化”的能力,但龍氣入體難免要痛徹入骨,但這也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
??楚瞬召如今能在落陽城立足,雖然有運氣和背景的存在,但他同樣付出了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麵對許多常人難以抵抗的局麵,若是讓其他人當他這位胤國世子,早就投胎十幾回了。
??敢問天下英豪有誰敢率領數十萬鐵騎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征服兩個王朝?
??如果他這次能通過武道大舉得到那份奇門大籙的話,說不定就能重新喚醒他沉寂已久的王息,那麽他就有自信戰勝小皇帝和他背後的龍騎軍隊,讓他們在自己麵前隻敢低頭不敢抬頭。
??那位身著白衣站在月色下的男人,為何赫連元年會在他身邊?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曾經的身份?太多太多的的疑問纏在自己腦海中。
??如今落陽城裏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又多了兩個,這個人指出自己有古神血脈,又是手持秦太阿劍的人,必然能在落陽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告訴自己想要再度覺醒王息就需要那份奇門大籙。
??這個人想要幫助自己,但他不認為他自己的同路人,雖然他答應自己絕不會泄露他的身份,這終究是讓他覺得自己頭上又懸掛了一把看不見的劍。
??原本平靜的心情瞬間被打破,楚瞬召體內氣機驟然暴漲,表情也隨之變得愈發扭曲起來,最後甚至透露出幾分猙獰之色,就連紫瞳也煥發出詭異的光澤,宛如巨龍的瞳孔般。
??屋內氣機漣漪亂舞,白紙紛飛宛如大雪亂舞,屋外卻月明星稀,不起受半點影響。
??一內一外,宛如兩個世界。
??——
??秦淮河上歡聲不盡,纖細的長船像是一把切開黑夜的長刀,漆黑穢.物在肮髒的水麵上其起起伏伏,仿佛那些藏在河下的罪惡一到夜晚就浮上水麵,各種臭味在鼻端繚繞不斷,令人作嘔。
??落陽城是天下第一大城,人口非常稠密,同樣是住在這座城裏的人仿佛活在兩個世界中,秦淮河下遊相比上遊更髒亂而且更難看,河水中垃圾散發的臭氣都能在城牆外麵聞到,活在下遊的人們為了尋求更多的生存空間,不得不居住在下埔墁中。
??光線透著那些方形的井口從他們頭頂投射下來,井口上蓋著用青銅鑄就而成的長板,每逢清晨時,那些住在埔墁上的百姓就會將各種隔夜的糞液汙水倒入井口中,甚至還有頑皮的孩童跑到井口邊才肯小解。
??那個時候各種肮髒的液體像是傾盆大雨般落入埔墁中,淋在那些喝醉酒後摔死在這裏的醉漢身上,啃食屍肉的老鼠四散而逃,水花四濺,諸汙雲集之地。
??在這條埔墁中撐船的人穿著一件從頭裹到腳的黑色長袍,蒼白的五指牢牢握著插入汙水中的長杆,船頭順著汙流起起伏伏,透著井口落下的光斑時不時落在男人的黑袍上。
??撐船者微微仰頭,甚至還能透著井口看見身材肥胖的夫人拎著水桶從他頭頂走過,大腿像是一塊缺水的死肉缺乏生機,但偶爾也有意外之喜,比如看見美人的裙底,算是他這份惡心差事中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在這片被整個落陽權貴視為地獄的地方,撐船者仰頭欣賞著女人們的大腿,口裏哼著一首模糊不清的船歌,神色恬淡,笑容輕鬆,如過自家長廊般自然平常。
??這裏是不是地獄撐船者不清楚也不覺得,但他知道真正的地獄,就在自己的頭頂上。
??撐船者吹了聲口哨,扭頭望著坐在船尾那個瑟瑟發抖許久的男人,輕笑道:“第一次來這裏的人都會害怕,但當他們嚐到甜頭後不怕了,甚至待在這裏的時間會上麵要長,直到他們的家人都以為他死了。”
??男人微微一愣,不敢接話,撐船者一邊搖著船杆一邊笑道:“這裏是落陽城最為肮髒惡心的地方,因為住在城裏的百姓權貴們會把他們厭棄的東西傾倒於此,但無論有多麽肮髒,羊毛終究來自羊身上。”
??“這就是人的本性啊,他們隻會喜歡自己所喜歡的,厭惡自己所厭惡的,將厭惡之物定義為邪惡汙穢,最後將它遺棄在自己不願看見的地方,甚至連這片地方也被定義為肮髒。”撐船者用船杆掃開一具飄向船頭的屍體,笑笑道:“最後不願相信這片肮髒的地方就在自己肮髒的腳下。”
??男人望著那具屍體狠狠打了個寒戰,摟緊了裝滿黃金的牛皮袋裏,感覺隻有這些黃燦燦的金子能在這片黃泉般的地方給他溫暖。
??他望著這條充滿汙穢的地下埔墁,這裏的水有比墨水更黑的顏色,頭頂時不時落下的光線會為他們指明方向,鼻底繚繞不散的的臭氣讓他好近乎窒。
??,在這種窒息的感覺中,躺在船尾的男人麵容偶爾扭曲,時而大哭時而大笑,眼睛裏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幻覺,仿佛一生的影像走馬觀花般在他眼底閃過。
??男人的名字叫周庚,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做茶葉生意的,在落陽城外的柳夷山上有幾片茶場,早年喪妻膝下隻有一個兒子,家族生意雖然平淡日上但他所求不多,隻是希望能好好過日子,撫養自己的兒子長大成人好繼承家族的茶場,而他的小妾比兒子大不了幾歲,容貌極佳,雖然出身不好但也是幹淨人家。
??周庚將她納入府中後一心想要跟她生個女兒,一家人好好過自己不求大富大貴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但兒子很不喜歡自己的小妾,周庚為了彌補對兒子的愧疚,所以他非常寵愛這唯一的兒子,甚至經常給錢銀讓兒子出去喝酒看戲好好快活,少則幾百兩多則幾千兩。
??果真是應了那句蹬鼻子上臉的老話,兒子經常跟落陽城裏的一些世家子弟出入賭場和酒樓,最後把錢輸個精光,周庚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前年跟某位世家子合資打算做蜀鍛的生意,據說那位世家子有門路從蜀越弄來質量又好又便宜的蜀鍛料子,比起顧家商行那些一匹千金的蜀緞成本便宜太多,需要一大筆錢來投資這筆生意。
??於是兒子建議他把茶場抵押出去,賣一匹蜀鍛賺回來的錢可不是同等斤兩的茶葉能比,當時周庚很是猶豫,因為家族的產業就是那幾片茶場,要是這次生意失敗的話,說不定茶場就要被放高利貸的商鋪給收走了,但兒子堅持要做這筆生意,因為茶場現在已經賺不了什麽錢了,為了能讓兒子在落陽城裏有一席之地,周庚願意去賭那麽一次,將茶場抵押給兒子朋友推薦的商鋪老板,從商鋪老板手裏借了一筆錢,然後將這筆錢全部投入這次的生意中。
??然後周庚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場打擊,他們抵押了家族的茶場,讓護鏢車隊將銀子送去蜀越後,剛好蜀越女帝去胤國結盟的時候,卻沒有料到澹台凝華篡奪了蜀越的王位,最終導致了胤蜀兩國之戰的爆發,又由於在那場妃子關之戰中,慶國的龍騎有參與這場戰爭,於是這場戰爭結束後,蜀越的新女帝終止一切跟慶國之間的貿易往來。導致他們非但沒有得到任何一匹蜀緞,而這筆投去蜀越的錢一個銅板也要不回來,父子二人這場一夜暴富的夢終於醒了,一睜開眼就是鋪天蓋地的黑暗現實。
??悔不當初的兒子選擇了用上吊這種方式來謝罪,這邊周庚還沒來得及處理兒子的喪事,結果放高利貸的人每天都來催收債,茶場的工人們擔心惹禍上身紛紛辭職不幹。
??連那位百般疼愛都打算離開他,跟那位害死他兒子的世家子走了,周庚苦苦哀求她不要離開自己,小妾卻搖頭冷笑輕輕拋下一句話說她懷孕了,孩子的爹不是他。
??商鋪老板派人來收地的時候,剛好就是兒子出殯的那一天,周庚眼睜睜看著家族傳承幾百年的茶場被付之一炬。
??大火燒了整整一個晚上,而現在那個地方已經變成了一片罌粟園,如今罌粟勢喜人,很快就到了豐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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