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盟老
直到這一刻楚瞬召都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覺,反正他剛剛才經曆了一場無比真實的幻覺,隻是本能地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不敢鬆手和眨眼,生怕下一刻這個人就會從他麵前消失不見。
??“小年,是我啊……”楚瞬召聲音沙啞道。
??“你?”赫連元年那雙早已不如往日明亮的雙眼忽然亮了起來,仿佛裏麵出現了一朵小小的火花。
??“是我。”楚瞬召回答,赫連元年的聲音比過去陰沉了不少,甚至帶著一絲曆經滄桑般的嘶啞。
??那一刻楚瞬召覺得曾經那個翩然如花的少年已經死了,麵前這個人不過是赫連元年的借屍還魂。
??“我記得你哥哥殺了我姐姐,而你就在一旁看著。”赫連元年並沒有見到多年好友時的激動,臉龐似乎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
??楚瞬召沉默了下去,繼而連手都鬆開了。
??他在心裏麵一直覺得赫連元年不曾死去,也想過若是以後兩人真的有機會重逢該是怎麽樣的畫麵,是大笑著擁抱在一起,還是大哭過後聽對方訴說這些年的不易,又或者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喝同一壺酒,一起平安喜樂。
??而現在他隻能以沉默麵對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是他哥哥親手殺了赫連清兒,想著把蘇長青也一同殺死,而他就在一旁看著什麽都做不了,或者說什麽都沒有做。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胤國世子,而赫連元年也不再是過去那個赫連元年,他們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赫連元年忽然笑了起來,這種狂笑楚瞬召不曾在他身上見到過,整個暖閣都在他的笑聲中顫動,讓楚瞬召不知道他是真心想要嘲笑如今的自己還是虛張聲勢的大笑,就像是親手殺死怨恨多年的仇人後,那種肆無忌憚恨不得全世界都能聽見的狂笑,笑聲裏麵有那麽多的怨恨,那麽多的咒毒。
??其實赫連元年和楚瞬召一樣,自從燕莽一別後也想再度與他重逢,但是那種想親手將刀劍插入他心髒中的重逢,那些被他藏在心底的怨恨此時變成難以自製的狂笑,最後極為猙獰地表現在他的臉龐上,無法控製,無法停止。
??赫連元年的語氣充滿嘲諷道:“你也會有當喪家犬的一天啊,瞬哥兒,”
??“你對我的朋友到底做了什麽?”楚瞬召轉身對著葛平低喝,宛如怒發衝冠的獅子般。
??葛平指出道:“世子殿下剛才沒聽見嗎?是您的兄長親手殺死了他的姐姐,而你卻在袖手旁觀,這份仇恨是你帶給他的,並非在下。”
??楚瞬召覺得心裏麵似乎被撕開一個大洞,裏麵流出酸楚的水。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就算是神也改變不了,我們都要將目光放在未來,殿下想要戰勝趙氏皇族的人,帶著南陸的軍隊對抗殿下的父親,這些事情我都知道,而我也會支持殿下做這件事情,殿下需要權力和力量達成這樣的目標,胤國那邊不是還有家人在等著殿下回去嗎?就像是阿妤,他們都希望你能安全地活著回去,但你要學會麵對,一個男人長大了就要學會麵對未來的目標,信任那些幫助你的人,如果你總是帶著懷疑的目光去看待一切,又怎麽麵對未來呢?”
??葛平將手搭在他肩膀上,諄諄教導道,“無論你父皇還是大秦始皇,你未來的功績會遠比他們要偉大,我能看見你君臨天下那一刻,連你那位去世多年的母親也在天上看著你。”
??“用你的力量橫掃這座城裏想要打敗你的人,我們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葛平最後說道,帶著赫連元年慢慢消失在暖閣裏,天地之間重化清明。
??夜幕下的皇宮中,白發年輕人抬了抬手,擦去那滿臉的淚水,拳頭緩緩握緊。
??——
??武道大舉即將到來,落陽城裏聚集了很多年輕人人,他們都代表了大慶王朝裏的頂尖勢力,都在此時等待這場能讓他們鯉魚躍龍門的盛大比試。
??這次比試選出來的武道人才,將會作為對抗北域軍隊的主力隊伍,甚至或許會改變整個大慶王朝的勢力格局,直到這場戰爭徹底結束後,他們當中某些人甚至會獲得封王拜將的資格,真真正正的萬人之上一人之下,比起六大諸侯王的權力有過之而無不及。
??“師兄,我可真是服了皇室那夥人,平時跑來龍虎山對我們指手畫腳也就算了,這次還要我們給出三百名弟子作為南北之戰的先遣軍隊,與那些北蠻子們不死不休,簡直就是把龍虎山當成他們的軍部來差使。”
??一位身著黃紫道袍的中年道士不斷對張玄德不斷抱怨,養氣功夫極好的天師大人一笑置之,說道:“師弟算了,這件事本就是國難當頭,胤國鐵騎甲天下的名聲你也不是第一次聽說,而且他們還掌握了可以戰勝龍騎軍隊的力量,皇室有這樣的反應舉動也是在所難免,我龍虎山豈能眼睜睜看著那些鐵蠻子攻入南陸而無動於衷?”
??“師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這次的武道大舉之所以是咱們龍虎山主辦,就是他們不願意出錢出銀在落陽城裏置辦場地,皇室真是摳門到家了,而且咱們師傅還樂嗬嗬的接受了,這兩天可忙死我了。”
??“我龍虎山是慶國首屈一指的宗門,做這些事情本就是應該……”
??中年道士壓低聲音道:“我聽說為了準備這次的戰爭,慶國皇室可謂是傾盡一國之力,把六位諸侯王都喊來落陽議事了,恐怕真的是要不死不休了。”
??張玄德搖頭道:“一切隨緣吧,南陸的未來何去何從就要看這群年輕人了。”
??武道大舉即將舉行前,龍虎山再無過去安詳平靜的仙境場景,有太多的香客上龍虎山拜佛點香,甚至不乏各種江湖劍客武道高手,就是希望在這場武道大舉上能奪個好名頭,神情虔誠地在那尊龍虎大帝雕像的香台添油加香,就連張玄德這些輩分較高的中年道士也得暫時放棄深居簡出的修道日子,忙於應酬從朝廷前往龍虎山的權貴官員。
??那些輩分稍低的道士還要去搭建一座由千百符籙繪製而成的武道大台,這段日子再也沒有時間去靜心修道,不過好在他們當中某些人也習慣了刻苦修煉的日子。
??相比過分低調的武當山,龍虎山這些年可謂是日漸鼎盛,龍虎山道士連續擔任了慶國許多年的羽衣卿相,至於武當山也就隻有鏟除異教的時候他們才會全軍出動。
??平時大部分的武當道士都是過著隱世出塵的日子,特別不喜歡和朝廷權鬥攪合在一起,但龍虎山和武當山作為南陸頂尖宗門,總得有一個宗門出來承擔如封禪大典和羅天大醮等祭神儀式,這也是為何這次武道大舉雖然是以武證道,但卻不選擇在武當山舉行的主要原因。
??如今龍虎山可謂是人聲鼎沸,導致山上的道士多少也有點趾高氣昂的感覺,但張玄德還是那副平淡醇雅的性子,除了每日應酬那些達官權貴們,更多的時候就是跟那些小道童們傳授作業,一絲不苟得給他們念金光神咒,相比拜見龍虎大帝香客們更喜歡去看小道士們修煉金光咒的場麵,可謂是氣機蒸騰,金光璀璨。
??後來有德高望重的老人跟圍觀的百姓們說,如此圍觀道童的修煉過程是在不妥,會耽誤了天師大人的授業過程,張玄德反倒親自出麵勸慰香客們,說修煉並無耽誤一說,更多的是緣起之時便能水到渠成,甚至不介意他們臨摹金光咒的修煉過程,所以這位天師大人在慶國百姓口裏風評極好,甚至有人提議他日後可以接任董欽平的位置,成為大慶王朝當之無愧的國師大人。
??對於這些說法,張玄德隻是一笑置之,並沒有任何想要去朝廷任職的想法。
??在張玄德看來,與其修道修仙修長生,還不如修身修心修大凡。
??龍虎大觀外,陪伴張玄德前來的七師弟沒有進去,而是選擇在大觀外肅穆而立,不動聲色地念起金光神咒。
??一道極為耀眼的金光自他體內綻放而出,宛如風吹蘆葦蕩般蕩漾而去,金霧蒸騰的畫麵何其仙氣逼人。
??張玄德走入了那間懸有曆代龍虎山祖師爺掛像的大觀堂,邊走邊望著這麵掛滿曆代龍虎山祖師爺的掛像牆,即便是他這般清心寡欲的半仙人,麵對這些大多證道成仙的祖師爺們依舊是眼神敬畏。
??要知道龍虎山能屹立千年不到,很大程度上源於這些得道成仙的龍虎山祖師爺們們匯入龍虎山的天地氣運,大慶王朝的曆史不過一千五百年,而龍虎山在大秦王朝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若非當年大秦鐵騎馬踏龍虎,大秦始皇親手斬斷山下龍脈將其匯入天地之中,導致龍虎氣數受到影響,這裏的氣運極有可能形成一道直抵天門的氣運柱,說不定如今的龍虎山就是真真正正的人人皆仙,成為一座身處人間的“小天庭。”
??想起那不曾被他斬斷的大秦氣運,張玄德心中難免出現些許陰霾,那胤國世子和大秦公主何其絕代雙驕,在他的雷河鎮壓下依舊屹立不倒。
??如今他們兩人雙雙消失在世人眼中,但大秦氣運依舊沒有消失反而依附在胤國氣運柱上,這下子真的是大樹底下乘涼無憂無慮,至於大秦氣運日後變數如何,已經不是他張玄德可以去管的了。
??這位天師大人心神不定,大觀堂的正中央是一張有將近千年曆史的桃木大桌,上麵貼滿了符籙和龍虎浮紋。
??這裏一共坐了六個人,其中坐在距離張玄德最近位置的是兩個垂垂老矣的男人,讓人無法猜測他們的年紀。
??其中一位身上的白麻長袍看起來像是壽衣一樣,感覺他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屍僵般,另外一位手裏捏著一串檀木珠串,一副沉默肅穆的模樣,還有一位是滿麵胡須的中年漢子,出現在這座雲霧縹緲的龍山大觀堂,有點不修邊幅的感覺,還有一位是身材矮小的老嫗,耳垂下釘著兩個大金圈,滿臉的老人斑看起來像半個將死之人般,最後幾位和張玄德年齡相仿的人,在看見張玄德走進來後,紛紛起身道:“見過天師大人。”
??“恕貧道來遲,諸位不必多禮,坐吧坐吧。”張玄德在主位上落座後,打量了一眼這些某些可以被他稱之為前輩的人。
??自從龍王趙公明率領龍騎征服南陸建立大慶王朝後,南陸進入了長達千年的和平時代,各地的宗門道派如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不乏有各種天賦異稟可以以一敵百的人間怪物,一旦這些武夫有造反作亂的念頭,大慶王朝會出現是血流成河的悲慘境地,即便是出動軍隊也難以鎮壓。
??於是慶國朝廷為了讓南陸武夫無法以力犯禁,建立了一個名為道盟的勢力組織來威懾這些江湖武夫,以龍虎山為主盟進行管理,平時是不會過多介入南陸百姓的生活。
??譬如千年之前趙家龍室掀起的萬龍隕落之戰中,道盟成員也是選擇了袖手旁觀,不會參與皇室諸侯間的戰爭糾紛,隻有在南陸江湖掀起戰爭的時候道盟成員出手威懾,凡是加入道門的成員無疑於多了一張護身符,但同時也給自己的手捆上了一條鏈子。
??南陸江湖一切甚至是武道大舉這樣的事情也是由道盟來決定的,需要他們通過會談來商量某些方麵的事情。
??而在這座龍虎大觀裏麵坐著的人,都是道盟裏麵勢力最為強大的領頭人物,他們也被稱尊稱為“盟老”
??九盟老的年齡相差甚大,勢力和實力也均不相等,隻有老一輩成員死亡或者心甘情願退出後,道盟才會選出新的接班人,而盟老的實力皆是南陸武夫之巔峰。
??“大家很久沒有這樣聚在龍虎山見麵了,我記得上一次是三十年前在這裏策劃對影月教的戰爭,當時老天師還很年輕。”
??“是啊,你我兩人最後聯手殺了影月教的大宗主,沒想到你還活著。”
??“老夫應該還能活幾個年頭吧,不過我的幾個孫子都老死了,對於我們這樣的老不死而言,有什麽比看著自己的孩子老死了,而自己還活著更無奈的事情呢?”
??“不過周漁撫那個老神棍居然死了,看來我借他的那本《青牛地藏經》是沒必要還了,他那些孫子還在找他這本經書藏在什麽地方,聽說連他的墳都刨開了都沒找到,沒猜到在老夫這裏吧,哈哈哈!”
??雖然是在人間活了幾個甲子的老人,但說起話來還是眉飛色舞的樣子,沒有遲暮老人的死氣。
??此時能坐在這張桌上的老人都曾經都是南陸江湖裏的頂尖之人,比如那位滿臉老人斑的老嫗來自神雲閣,人稱“仙子”在南陸江湖中輩分極高,能一念開天門憑口喚仙人,性格豪爽不輸須眉。
??有好事者說老天師年輕時曾經對她一見鍾情,私下都要稱呼她一聲“神仙姐姐”
??當然也不一定是武力滔天之人才能坐在這裏,再比如那位麻衣老人就是公輸家族的領導人,凡是鑽研南陸機關道的人都要發自肺腑得喊他一聲老祖宗。
??傳言他將霸道機關道演繹到巔峰至極,其精通程度甚至已經接近大秦王朝那位魯大師,對墨家機關道所提倡的“非攻”不屑一顧,畢生專研殺傷力更大的戰爭兵器,甚至希望打造出能取代龍騎軍隊的傀儡神兵。
??對於這些曾經在南陸江湖叱吒風雲的老人而言,南陸本就沒有太多的事情能讓他們感到不安,除了這場即將到來的南北之戰。
??在那個名為楚驍華的男人手裏,大慶龍騎的威懾人間的力量被他瞬間擊潰,慶國占南望北龍盤虎踞的情況急轉直下,龍騎軍隊被重創,所有的威懾變得不值一提。
??這次的龍虎山會談,讓他們再度聚集在這裏,共同商議武道大舉的細節以及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惡劣局勢。
??“武道大舉的具體細節不都商議好了嗎?天師大人把我們喊來龍虎山這裏,還有什麽想要說的的嗎?也不知道這次武道大舉,誰能獲得武狀元的名頭,很期待年輕人們的表現啊。”九位盟老中,其中一位含笑道。
??“龍浮生身懷龍趙兩家氣運,天賦異稟,當屬落陽年輕後輩第一人,這份頭銜必然是屬於他。”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在望著那位笑容淡然的老人,這位須發花白的老人坐在楠木靠椅裏,皮膚出人意外地蒼白,那雙慘白的手緊緊握著扶手把柄,仔細一看手指表麵竟然布滿鱗片般的紋路。
??老人依舊魁梧的身體甚至凸顯出肌肉的輪廓,一如當年那位風姿卓然的禦龍者軍團大都統般。
??“龍老。”
??黃木大桌旁幾位資曆較淺的盟老對他起身拜禮,之前這位老人一直坐在被陰影遮擋的位置中,沒有人記得作為慶國權貴的他也是盟老中的一員。
??事實上這位名為龍戰天的老人已經很久沒有參與過這樣的集會了,自從他卸任禦龍者軍團大都統的職位後,拒絕了先皇留在朝廷擔任國老的這個職位,更多時候都是待在龍莊別菀裏養老喝酒,即便是龍無獒這位親生兒子也極少見到這位父親的身影。
??當年他擔任禦龍者軍團的大都統,負責攔截那些來自東海搶劫慶國商船的海盜,用龍炎摧毀他們的船艦,冷酷地望著那些燃燒的屍體墜入海中,這是禦龍者軍隊的高傲態度。
??如今這份高傲卻被那來自胤國的鐵騎軍隊徹底擊潰,讓這位本該含飴弄孫的老人怒火中燒的同時,無奈自己年事已高無法再像過去一樣騎龍征戰。
??看著一位英雄的遲暮,宛如看著美人白發般令人心感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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