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與狼共舞
同一座城。
??有的地方腥風血雨。
??有的地方茶香暖暖。
??趙曦今夜去蕭王府見了蕭王爺一次,說來倒也挺丟臉,諾大的落陽城裏連一個被她稱之為家的地方也沒有,想要找人傾訴的時候隻能來找她的親叔叔喝茶。
??龍宮別院隻能算是她歇息放鬆的地方罷了,至於那龍府對她來說更是去都不想去的地方,因為龍無獒就住在那裏。
??每次回到那個在外人看來算是她家的地方,府內無人可比她一人高,皆是一副彎腰垂眉的晦氣樣,倒不如來這位親叔叔這裏喝喝茶讓心情來得輕鬆平和。
??桌麵上茶香縹緲水汽彌漫,即便窗外下著再大的雨也影響不了此刻的好心情。
??蕭王爺和趙曦對桌飲茶,圓桌上茶壺茶寵擺放有序,幾位貌美婢女手捧茶具躬身而立,連站著的位置都是涇渭分明,很是賞心悅目。
??趙曦不知為何今晚神色有些不佳,相比之下蕭王爺可算得上是神采奕奕,宛如錦衣還鄉的富家甕般嘴角含笑。
??落陽城裏踏入知天命這等歲數的男人裏,不是大腹便便就是枯槁瘦弱,很少有蕭王爺這樣一眼望去便讓少女心動讓少婦癡迷的超凡男子,那麵容比起許多美少年還有清秀俊逸。
??蕭王爺給趙曦續了一杯茶,笑問道:“趙曦,你真的要把唐煌當成關門弟子來教導嗎?我可是親眼看見他和龍浮生因為紫落打了起來,你就不怕你家那位因為唐煌的事情對你生氣,我聽說你們夫妻倆的感情不太好,難怪到現在你們還沒有孩子。”
??趙曦苦笑道:“叔叔,不用剛見麵就挖苦我吧,唐煌和龍浮生打起來的事情我可是一點都不知道,不過我聽說他父親沈三千死在海難中,所以這幾天我見他的心情都很低落,而且沈家商行裏麵還有人想要對付他,因為沈家的夫人打算讓他繼承沈三千的家主位置,目前隻能用舉目皆敵來形容他的境地了。”
??蕭王爺皺眉道:“既然你知道有人威脅你的弟子,幹嘛不出手幫他一把,你就不怕那些陰溝老鼠陰他一把嗎?”
??趙曦搖頭道:“我能幫他一次幫不了他一輩子,而且這件事算得上是他的家事,我一個人外人去幫他算什麽?我的身份是大慶長公主,光是讓他跟我學劍已經讓我被某些小人在背後戳脊梁,連龍無獒也不很高興,若是這次出手幫他的話,指不定會掀起什麽風波。”
??蕭王爺沉默了片刻後,歎息道:“雖然話是那麽說,不過我很喜歡這小子,出於某種私心,我不希望他死在落陽城裏。”
??趙曦無奈笑道:“是因為紫落的緣故嗎?沒想到唐煌居然會認識她,連我這個親姐姐都沒幾次機會見她,上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現在算來應該有二十一二了吧?”
??蕭王爺刻意回避紫落的話題,說道:“紫落有我來照顧她,你無需上心。”
??趙曦強調道:“叔叔,你知道我不是太後那邊的人,她是我妹妹,不是什麽私生女妹妹,就是親妹妹!”
??“對於紫落而言,你和太後那邊的人,其實是一樣的。”
??趙曦麵無表情,喝下那杯滾燙的茶。
??蕭王爺望著院外的與雨景,感慨道:“差點把自己也罵進去了,紫落至少在太後死之前她都不會安全的,若是我沒能活得比太後久的話,恐怕我死的那一天也是紫落的死期,說起來你也有個女兒,如果她能陪在你身邊的長大的話,你就能懂我現在對她的感情了。”
??趙曦看了一眼這位一生不曾娶妻生子的英俊叔叔,輕聲道:“叔叔,你再揭我傷疤的話,我可就走啦。”
??蕭王爺把玩著手中的精致瓷杯,素白修長的手指幾乎讓人很難看出手指和茶杯的間距,無奈苦笑道:“最是無情帝王家,親人血刃彼此已經成為了一個難以打破的詛咒,連我和你父親當年也沒能逃出這個死局,有多少姓趙的兄弟姐妹都死在了我和他的手中,當年奪門之變帶來的傷痛比那場萬龍隕落之戰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我看待你們這些晚輩後生的時候,心裏希望你們不要走我們當年的老路,不要再讓親人的血濺到自己身上,趙家人決不能再死在趙家人的手上了。”
??年輕時的蕭王爺可不是現在這份溫和親近的樣子,性格陰沉狠厲不似尋常少年郎,一言不合就出手殺人,簡直比現在的龍浮生還要性格易怒許多,是落陽城裏人人畏懼的混世魔王。
??曾經那些忌憚他的人如今都睡進了土裏麵,有時他會帶著一束菊花和幾個枇杷放在他們墳前,靜靜看著墓碑坐上一整天。
??奪門之變讓他第一次感到權欲對他們家族造成的可怕創傷,之後便漸漸收斂殺心,頗有淡泊出世的心態,乃至看破紅塵一生不曾娶妻,就是害怕他的子孫有一天也會像他們一樣自相殘殺。
??蕭王爺思量了一會後,說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麽請你幫我好好照顧紫落,不要讓太後傷害到她,我就安心了。”
??趙曦展露笑顏道:“如果太後敢對我妹妹動手,我也不怕經曆一次奪門之變,太後不姓趙,應該算不得趙家人吧。 “
??蕭王爺喝茶如喝酒,哈哈一笑道:“想想我哥哥真是可憐,雖然坐上了那張夢寐以求的龍椅,娶了黃漁這樣一個陰狠歹毒的女人當皇後,結果被她弄死了許多本該一出生就是公主皇子的孩子,連孩子的母親都難逃黃漁的魔爪,還想把趙皇後嫁去唐國,結果弄得父女二人撕破臉皮,後來好不容易說服宰相家的公子娶她,結果害得宰相一家都被燒死了,趙皇後犯下如此滔天惡行殺又殺不得,還得繼續護短被人罵他狗皇帝,隻能將女兒逐出落陽,最後弄得自己裏外不是人,最後連死了都沒有見上女兒一麵,唉……”
??趙曦舉杯未飲,眼神神遊萬裏。
??蕭王爺忽然用力擱下茶杯,沉聲道:“我們的祖先龍女帝趙瑤曾經立下一個規矩,嫡長女和嫡長子一樣有皇位繼承權,你知道你為什麽坐不上那張椅子嗎?”
??趙曦語氣平靜道:“因為我是半聾半瞎之人,很多事情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一件事忘半件事。”
??蕭王爺被這閨女的倔脾氣氣笑了,沾了些許茶水揉了揉眉心,才想起一事道:“楚驍華真的在天南關建立戰線了?”
??趙曦點了點頭。
??蕭王爺笑道:“你就不怕他帶兵殺入落陽城?”
??趙曦語氣篤定道:“除非他有關長夜一樣的實力,才能親手殺死我,否則隻要我一天活著,他的騎兵就別想染指我們的領土半寸。”
??“那諸侯王們,你們一次把他們全部喊來落陽,就不怕養虎為患嗎?現在已經不是龍王趙公明的時代,我得提醒你一句。”
??趙曦皺眉道:“他們敢?”
??蕭王爺反問道:“他們不敢?”
??趙曦沒有肯定,因為她已經不敢肯定了,甚至有些失去信心。
??龍騎的衰弱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果在這場南北之戰中,他們不能率領六國戰勝北域軍隊的話,別說天下有沒有機會姓趙,恐怕南陸也不會姓趙了。
??如果諸侯王們率先造反,那麽這場戰爭他們就已經陷入必輸之局。
??現在城內地位最尊貴的人不再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年輕皇帝,而是這六位心思不一的諸侯王們。
??趙家需要他們手中的軍隊打贏這場戰爭,否則他們的國土會被騎兵們的鐵蹄踏裂,就像關長夜的故國一樣。
??蕭王爺歎息一聲,望著雨幕,呢喃道:“莊生夢蝶,蝶化莊生,人生變幻無常,說到底如果夢足夠真實,人沒有任何能力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做什麽。我們現在何嚐不是在做著龍王趙公明給我們留下的一個春秋大夢,一旦我們的龍沒了,這場夢就醒了。趙曦,其實我很羨慕你在江湖上曾經有過一段快意恩仇的日子,遇到一個可以交心相戀的男子,而現在呢,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趙曦想了想,說道:“我希望再見我女兒一次,最好也能再見他一次,就死而無憾了。”
??“如果真的有一天北域軍隊殺到落陽城下,或許他就會來找你了,就像十年前那樣。”
??“或許他會把你們……包括龍無獒他們全部殺了,最後帶著我和我女兒遠走高飛。”
??蕭王爺笑罵道:“你這閨女說話真是晦氣。”
??趙稚回到龍宮別院後,從床下的箱子中翻出了一件陳舊的青衫,雙手捧起,將臉龐埋入其中。
??肩膀微顫,哭聲微弱。
??蕭王爺在她離開後,望著皇宮的方向沉默了許久,用茶水在桌麵上寫了兩個可以稱得上大逆不道的字眼。
??屠龍!
??——
??雨勢再大也洗不清地上的血水,那些積攢在磚縫中的汙泥在雨水的衝洗下,本該匯聚成流流入下水道之中,但無奈街道四周屍骨堆積如山,連下水道的入口都被殘臂斷肢堵塞住。
??一時間整條秀水街上血水漫小腿,仿佛黃泉之中的冥河降臨般的可怕場麵,血水上有皮毛潰爛的老鼠在起起浮沉,用有力的前爪勾住其中一位死者的麵皮,爬到臉龐上啃食他們的眼窩和鼻子。
??這些饑腸轆轆的老鼠們從未嚐過如此豐盛的大餐,忍不住大快朵頤了起來,直到另一具飛落下來的屍體將它們砸成肉泥,它們才會後悔自己的貪食。
??秀水街上殺聲連天,居住在這附近的居民都不敢掀開窗口看一眼,隻能捂著耳朵想象這修羅煉獄般的可怕場麵。
??然而就在他們的屋頂上,數十位身著黑袍的佩劍者沉默地望著風雨中的輪番廝殺,就像是一尊尊聳立在屋頂上的雕像般,臉上戴著的狼頭麵具在風雨夜色中看起來極為可怕,宛如一群凝視著獵物的餓狼般,麵具眼孔中滲出幽綠的光。
??其中一位黑袍劍士望著那瘋狂輪殺的白發少年時,輕聲說道:“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在次目睹西臨劍神的霸道之劍,這次來落陽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身邊的同伴沒有回答他,也沒有聽見他的話,因為所有人耳中盡是劍氣破風劃雨之聲。
??數百位狂徒死士穿風越雨地湧到他身邊,在落陽城權貴們看來毫無價值的他們,此時卻爆發出死戰不退的血性。
??哪怕廢柴也是木頭,燒起來一樣會有火。
??即便他們和楚瞬召之間的差距就像是獅子和老鼠的區別,極長劍氣穿身而過,宛如一朵朵巨大的血花盛放在風雨中。
??有的死士直接被劍氣截斷身軀變成血花中的一朵,有的狂徒捂著斷去的手臂跪倒在血泊中,他們的奮勇血性在如此巨大的實力差距前簡直和送死無異,即便出現絕望崩潰想要逃跑的心理也無濟於事,因為下一刻他們便要身首異處了。
??楚瞬召整個人像是從血池裏撈出來一樣,誰也不會想象出這樣一位不過弱冠之年的男子,身上居然真的有以一當千的實力。
??他行走在血泊之中,瓢潑大雨打在他的身上,白霧像是一層光暈籠罩著他,宛如一個從黃泉裏爬出來懲戒世人的魔鬼般。
??來自四麵八方的亡命之徒們望著那逐漸逼近的煞氣,在楚瞬召身後是堆積成山的屍體,自己身邊是所剩無幾的同伴,被奮勇一直壓在心中的恐懼再也無法壓抑下去,不知道誰率先丟掉武器,鳥獸散般往著身後的盡頭跑去。
??至於魏靖還有那些主事們不知道何時已經消失了,秀水街已經變成血水街,連那些躺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狂徒們也被他殺死了,此時再無一人可比他高。
??濃重的血腥味連風雨都難以散去,楚瞬召輕輕呼出那口不知被他憋了多久的血氣,單膝下跪將“白虎”和“青龍”插入青石板中。
??他休息了片刻之後,從死人堆裏找到了天啟劍盒,將這兩把沾滿鮮血的劍插入劍盒中,背起劍盒沉默地向前走去。
??他心裏很清楚魏靖之所以找來這些狂徒隻是為了消耗他的體力,真正的敵人還未來到,或許已經來了,在某個他看不見的角落裏審視著他,在他將刀劍刺入魏靖心髒前,決不能掉以輕心。
??他一步兩步地朝前走去,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當他扭頭望去的時候,有幾十個當地民眾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有男有女,還有手握棍棒的老人。
??他們神色驚惶地看著他身邊的一切,不知道該拔腿就跑還是尖聲大叫。
??他們身後,竟然漸漸伸出明晃晃的劍鋒,像是伺機而動的毒蛇。
??當楚瞬召注意到那些劍鋒的時候,持劍者便極為狠厲地往這些居民身上刺去,下手極其幹淨利索,開膛破肚不過一瞬間。
??刹那間,哭嚎叫嚷聲響徹整個街道!
??這些蒙麵劍客殺死這些路人後,極為迅速地靠近了楚瞬召,手裏提著一把劍,左手的袖管裏也藏著一把劍。
??截殺,又是楚瞬召以前總會遇見的截殺。
??楚瞬召臉色一驚,看來這些才是魏靖用來對付他的殺手鐧,讓他一瞬間處於刀光劍影之中,而他手中剛好沒有武器。
??金鐵碰撞之聲再次響徹街道。
??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迅速落幕,那幾位蒙麵刺客雙膝一跪,人頭滾落在雨地之中,鮮血自頸脖處衝出,臨死前手裏還握著劍。
??楚瞬召忽然從腰間抽出劍來反手一橫,當刺客們下意識橫劍格擋的時候,暗金色的長劍裹夾著剛烈劍氣橫掃而起,摧枯拉朽般折斷了他們手中的武器,連同他們的人頭也被一並砍下,
??楚瞬召看著幾具倒地的屍體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對薑棠給他的信息感到十分滿意。
??這幾位商行主事知道自己要對他們下手,便提前找來了刺客想要狙殺他,主事們找來的刺客,用來對付和他們一樣的同僚還可以,遇上自己這樣的平陽落虎,自然會死的很慘。
??他忽然聽見腳底踩踏瓦片的聲音,隻見不斷有持劍之人出現在樓頂上,人人身著漆黑玄袍,有人背負雙劍,有人腰配六劍,冷冷地俯視著這位出手瞬間便殺人的白發少年,眼神中沒有多餘的感情,仿佛是看一個死人。
??為首的漢子握著劍柄,居高臨下地望著那站在街道中央的白頭少年,冷笑道:“有人花一百萬兩銀子賣你的人頭,今天碰上了我們死穢狼歧眾算你倒黴,我們要殺的人還沒有走丟過一個,之所以現在和你說這些,免得你連誰殺了你都不知道,死得糊裏糊塗的,下輩子投胎也一樣糊塗。”
??其餘坐在他身邊的黑衣劍客們沒有說一句話,緩緩站起身後拔出負背之劍,在雨水的衝刷之下,劍身泛出血腥森冷的寒光。
??這些身著黑衣的負劍之人不是尋常的劍客,在江湖中有一個共同的稱號,叫死穢狼歧眾。
??死穢狼歧眾死穢狼歧眾的領頭名為赤冥,這也是他手中武器的劍名,他旗下的每一位成員曾經雖然沒學過什麽正統劍術,一身劍術本事都是在一次次生死對決之中摸爬滾打出來的,有人專練殺戮凶猛的殺人劍術,甚至不乏蠻橫狂暴的狂劍術,以及蟄伏戰局的暗殺術,每一個人都是悍不畏死的窮凶極惡之輩,對上那些修煉正統劍法的劍術高人,往往能以極多的無理劍術將其擊敗。
??他們因為各種特殊原因拋棄了過去的身份,加入了死穢狼歧眾修煉殺人劍,一切調遣也直接由首領其負責,成員一般不單獨執行任務,成員間配合默契各司其職,擅長一劍絕殺。
??他們每次出動都是傾巢而出。比起尋常的劍匪實力更強,但不像劍匪一樣專做打家劫舍的買賣,得有人花費重金才請得起他們殺人。
??這次衝著武道大舉來到落陽城打算和其他劍客決一高下,不料有人特地出一百萬兩銀子請讓他們去截殺一個白頭紫瞳的男子,剛才那幾位刺客隻是他們引誘他前來這裏的誘餌,死不足惜的人罷了。
??赤冥死死盯著這位白頭劍客,他行走江湖的規矩向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絕不小覷任何年齡段的人,不怕一萬就怕在陰溝裏翻船。
??楚瞬召將另一把劍也從腰間抽出,雙手握雙劍,擺出巍然矗立的姿態。
??不管是誰,隻要擋在了自己的麵前,那自己就都會親自將他斬殺。
??敵人是什麽?可以斬開的東西。
??死穢狼歧中有人頓感驚訝,很快很快發出不屑的嗤笑聲。
??這個精疲力盡的年輕人還想要以一敵百?
??死穢狼歧眾的人全都是在死人堆裏摸爬打滾出來的,絕非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這個年頭若沒有點真本事,一旦踏進江湖這灘深水就會被淹死。
??赤冥舉起血紅大劍,一字一句道:“等你下了去見到閻王爺後,記得跟他說你在臨死前,曾經與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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